正午之時,溫暖的陽光透過窗,照進這間小屋。粉色的裝飾映着金光,混合着木頭的清香,透着令人心安的氣息。
躺在牀上的集祈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皮,重啓的視網膜中出現有些泛黃的天花板。
他看着頭頂的粉色燈飾,知道這是威爾士的房間。微微轉頭,少女恬靜的面容出現在枕邊,修長的黑色睫毛微微上翹,之上是緊皺的眉頭,絲縷皺紋彷彿理不清的線團攪在眉心,而小巧的鼻子下是半張的櫻脣,嘟嘟囔囔似乎在呢喃着什麼。
集祈輕輕地挪動着身子,儘量不吵醒疲憊的少女,他伸出手,用修長的手指穿過金色的額發,撫平她的眉頭。
“提督,提督!”被驚擾的少女在半夢半醒之中小聲叫喊起來,神情突然緊張,雙手緊抓住被單,如同做着惡夢。她猛然張開雙眼,四處尋找着什麼,看到眼前甦醒的少年,一下子愣住了,眼眶中緩緩流溢出透明的淚水。
“提督,你醒了。對不起,對不起!”少女聲音嗚咽,像是流浪許久的寵物貓,迫不及待地撲到主人的懷中,找到了唯一的避風港。
“提督,對不起,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去的,要不是我,要不是我,你也不會這樣。”威爾士不停地小聲道歉,她慢慢擡起頭,淚水沾滿了臉龐,梨花帶雨般讓人心疼。
集祈看着哭泣的少女,靜靜地,沒有說話,他覺得這恐怕纔是威爾士最真實的一面。他微微張開雙手,將她瘦弱的身子攬入懷中,深吸口氣,嗅着她發間縷縷清香,在耳邊深情地說,“威爾士,我喜歡你,不,應該說是愛上你了,從我們在樹蔭下認識的那一刻開始。”集祈直接說,沒有拐彎抹角,沒有任何鋪墊,就這樣直接了當地說出口,像是說出什麼不重要的話語。
他並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這樣說是否正確,因爲他從來沒有對一個女孩說這樣的話,也從來沒有一個女孩能夠讓他難以遏制住內心的悸動。或許這就是字典中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最真實的寫照。
“咦,爲什麼,爲什麼會說這樣的話?明明,明明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說的。”
少女呆住了,臉蛋發燙。她有些不解,明明以前的提督連直面自己的勇氣都沒有,眼神裡總是充滿閃躲。現在卻變得如此大膽,一甦醒就如此直接了當地向自己表露心聲。她看着認真的少年,有些措不及防。
“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留下遺憾。”集祈解釋說。“有時候我並不是木訥,也並不是不明白。只是覺得時機不合適。在我看來表白是一個很神聖的儀式,失敗還是成功全看前面的積累,就像建高樓一樣,時間越久,地基也就越牢固,就越不會倒塌。但是,對於你,我沒有辦法等待,不想像以前那樣繼續沉默下去。我怕,我怕就像之前那樣,到死也沒能說出那三個字,一直被埋在心中,無法言語。我並不在意成敗,只是想把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表達給你,決定權在你手上,拒絕或是接受我都不會覺得感傷,至少我說出了我想要說的話。我還記得在學院裡的時候,心理老師給我們上課時就說過,有些事,就一定要說出來,不要總以爲對方會和你心有靈犀,你不說出來,對方怎麼會知道你想要的的是什麼。所以,我現在說出來了,那麼,威爾士,你是拒絕還是接受呢?”
集祈按着少女的雙肩,眼神中充滿了希冀,等待着她的回答。他覺得這幾秒鐘是他人生中最爲漫長的時刻,也是最爲緊張的時刻,他心中的鹿猛地跳個不停,像是嗑了藥般瘋狂。就連畢業典禮他登臺面對全校幾千人時也沒有感到有多緊張,只是陌生地看着臺下的衆人,沒有任何感覺。也對,畢竟是面對無數的陌生人,沒有和他們有任何的交集,根本不會產生緊張的情緒。
而此時他彷彿站在決定命運的十字路口前,是左還是右,都會讓他這個賭徒心驚膽戰。如果威爾士拒絕了自己的好感,儘管還是會帶着微笑說沒事,我不在意的。但內心還是會不可避免的產生傷感,自己甚至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躲在被窩裡悲傷地哭泣。話都是那樣說的,說自己不在意,無所謂。但人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欺騙自己內心的情感,這是做不得假的。或許,自己想要的根本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希望自己心愛的人能夠接受自己。沒有什麼不在意,沒有什麼不傷心,其實都會在意也會傷心。
希望如心中所想那樣,王子能夠接受我這個灰姑娘,集祈在心中雙手合十,默默地爲自己祈禱。
威爾士看着集祈,沒有平日裡的傲嬌和嬌羞,她直視着神色緊張的提督,嘴角帶着絲絲微笑,眼神沒有一點閃躲。
“真是個笨蛋,還說自己不遲鈍木訥,人家明明表示得這麼明顯,你還看不出來嗎?”少女嬌聲地說,有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她伸出纖細的手,像是完成某種儀式,將它移到集祈的掌心,張開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緊緊地,不願放手。
“現在契約達成了,我們從這一刻開始就是情侶了,再也不會分離的那種。所以,我的答案是願意。”少女肯定地回答,大大方方,沒有絲毫猶豫。
集祈緊張的表情瞬間鬆懈,忐忑的心情終於平復,他傻乎乎地笑,像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小孩一樣。他從沒有像這樣焦急地等待他人的答覆,而且是那種決定一生的回答。還好結局和他所期望的,沒有偏差。他顫抖着張開手,和少女十指相交,掌心相對,笑着說,“我會永遠記住你今天的回答,到時候可不要丟下我這個廚子自己一個人跑掉了,說話算話的威爾士親王殿下。”
“纔不會呢,廚師大人對本王這麼重要,就算丟掉自己也不會把你放棄的。”少女笑着回答,兩人戲謔的對話充滿了默契。威爾士的眼神裡充滿了堅定,她在心中用強硬的語氣說,提督,以後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再也不會,我保證。
兩人自然而然地靠近,相互依偎着對方,新婚的夫婦般親密。金色的陽光撒在他們身上,如溫暖的祝福。
緊閉的房門被微微被推開,站在門外的諾亞方舟透過縫隙癡癡地看着兩人,淡灰色的瞳孔中盡是羨慕。她微嘆口氣,撩了撩短髮,小心翼翼地步步倒退,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她看着頭頂璀璨的太陽,一股酸酸的感覺涌上心頭,將她那顆有些麻木的心重新注滿。她傻傻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龐,眼神裡盡是迷茫。
真是般配的兩人,自己恐怕只能在一旁默默注視吧。少女按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小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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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羣島
長髮少女坐在海邊的椰樹根旁,伸直的雙腿上擺放着沾滿鮮血的斬艦刀。她拿着被海水浸溼的手帕,準備將血跡擦拭乾淨,然而在半空中微微顫抖的手顯示出她不安的內心。
“真是悲哀呢。沒有情感的怪物只知道殺戮,根本不能理解名爲人類的堅持。”
“哦,對了。才發現你是深海,沒有情感,不知道什麼叫做愛啊。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愛情就是那種會讓人瘋狂的東西,讓你不顧一切地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東西。”
“我拼了命想要活下來,就想和心愛的女孩一起看落日的餘暉。”
每一星一點的鮮血彷彿都倒影着少年那張倔強的臉和不服輸的神情,她掙扎了許久,還是用潤溼的手帕一點點擦去血痕,也拭去那段讓她心亂如麻的記憶。
自己真的就像他說的那樣沒有情感,不能理解那名爲愛的東西嗎?少女看着明如清水的刀刃,默默地問着自己。
她誕生在一片黑暗之中,那裡充滿了血腥與殺戮,唯有活到最後的纔有資格保留思考的能力,其餘的都變成了沒有理智的死侍,只能聽從他人的擺佈,作爲衝在前面的炮灰,起到爲後續的部隊開路的作用。
而自己就是從那殘酷的地獄中一步步爬上來的,用着手中的刀,斬斷阻擋在自己面前的東西,管他是什麼,只要擋住了自己的路,那就將它抹殺。從那樣環境中走出來的少女,不可避免地帶着死亡的氣息。每次聽從命令斬殺敵人過後,總會仔細清洗那把相當於自己夥伴的斬艦刀,將它擦拭得一塵不染。但是這一次卻完全不同,自己猶豫了,拿着手帕的手不知爲什麼在顫抖。
少女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同樣是提督的鮮血,同樣是面對死亡,自己卻對他有了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情感。她失神地望着大海,腦中浮現出他最後解脫似的微笑。
“你贏了,真的是你贏了。”少女輕聲說,她慢慢撩起衣袖,一道還未完全癒合的傷口出現在她白皙的手臂上,那裡依稀還滲出鮮血。
她摸着傷口眼神迷茫,像是自問自答。“他承受的痛苦應該比我還要多千百倍吧,又是什麼支撐着他以一介凡人之軀和自己戰鬥那麼久,難道就是他口中所說的愛嗎?”
“那樣強大的東西真的會存在於孱弱的身軀之中嗎?”她擡起頭向大海發問,回答她的是呼嘯的海浪和晚風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