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平和的明天仍會到來
腦海中的噪音忽高忽低，就彷彿一個巨大的干擾源在自己的大腦周圍忽而靠近，忽而遠離，視野中的古董店整體維持着穩定，然而時不時地，那些貨架之間便會有陰暗的東西一閃而過，彷彿要向冒失的造訪者展示來自亞空間的險惡真理。
莫里斯謹慎地坐在櫃檯前，收斂着自己的思維與情緒，在智慧之神拉赫姆賜予自己的短暫理智中，有限且努力地思考着一個個問題。
這場交談還在持續，在對面的“鄧肯先生”盡興之前，自己這個“談伴”還必須奉陪下去。
然而鄧肯此刻並沒有說話——他也陷入了思索，在思考着與黑太陽以及污染的歷史有關的事情。
這死寂卻又充斥着尖銳噪聲的沉默持續了不知多久，莫里斯才突然聽到對面傳來低沉的嗓音：“最後一個問題，如果真的有什麼東西在污染歷史，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真的有人……污染歷史？”莫里斯有些遲鈍地擡起頭，困惑地看着鄧肯，“您是說誰？”
“不管是誰，”鄧肯淡淡說道，“可能是亞空間，可能是黑太陽，可能是其他的異端神祇，總之如果有什麼東西在嘗試污染歷史的話，得怎麼解決？傳火者們是怎麼應付這種危機的？”
莫里斯怔了一下，遲疑地搖着頭：“這……抱歉，我沒辦法回答您，這已經超出了我的知識範疇，而且即便是傳火者們，恐怕也只有那些最強大的聖徒或天選者們才知道歷史運行中的秘密——大部分傳火者其實和風暴教會的守衛者一樣，平常在做的也只是剷除異端、淨化污染之類的日常工作，畢竟真正的歷史污染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
“……也是，是我的問題太深入了，讓你回答這些屬於強人所難，”鄧肯輕輕嘆了口氣，他意識到自己的好奇心過於旺盛，恐怕已經給眼前的老先生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壓力，於是乾脆地結束了當前的話題，“那我們今天就聊到這裡吧。”
“其實你想離開，對吧？”鄧肯不等老先生說完就主動點了點頭，他這時候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雖然我想說現在天氣不好，留下來喝碗熱湯可能對身體更有好處，但貌似和一碗熱湯帶來的舒適相比，你此刻坐在我面前受到的壓力更大？”
他所看到的，是一個笑容平和的中年人，遠處的街景偶爾抖動一下，但再不像一開始那般恐怖異常。
“不不不！我絕不會這麼做！”莫里斯一聽頓時連連擺手，彷彿生怕鄧肯誤會什麼，“不管怎樣，您確確實實救了海蒂的命，而且您一直有着友好的態度，我沒有理由去舉報——更何況……”
如果把這間已經被“鄧肯先生”佔據的古董店視作亞空間，如果鄧肯先生的位格與神祇持平，如果這位亞空間陰影和智慧之神間真的存在爭鬥，那他現在竟然已經實現了四大奇蹟中的三個了……
他思索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老爺子回去之後到底會不會舉報自己……
街道上幾乎已經看不見什麼行人，只有一排排路燈的光輝照亮了陰雲密佈的城區，寒風在建築物間穿梭迴旋，中間夾雜的溼氣愈發濃郁起來。
莫里斯心中驚奇自己這時候竟然還能有餘力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同時謹慎地組織了一下語言：“其實……”
而即便不考慮這些，莫里斯真的找教會舉報了，鄧肯其實也不怎麼在意。
莫里斯心裡頓時咚咚直跳，突然間就想起真理學院裡流行的一句話，用來描述那些追逐知識最爲瘋狂也最爲傳奇的求學者們——
但他並沒有直接返回屋內，而是站在門口思索起來。
結論是可能性極小極小——如果自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邪教徒，或者哪怕是個稍微高級一點的太陽神官，那麼身爲正神信徒的莫里斯回頭舉報的機率都會是百分之百，但今天看來自己在對方眼中的形象怕不是個古神之姿，老爺子的舉報機率反而幾乎成了零。
而鄧肯則擡起頭來，隔着不遠處的玻璃櫥窗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莫里斯緊了緊自己的大衣，又壓了壓頭上戴着的矮禮帽，但在走向自己的車子之前，他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又回頭看了仍然站在店門口的鄧肯一眼。
“會讓我覺得麻煩，”鄧肯隨口說道，“但可能不是很大的麻煩。”
“妮娜就是妮娜，你不必好奇她背後的秘密，”鄧肯輕聲說道，“像往常那樣待她就好，這樣便什麼都不會發生。”
鄧肯嗯了一聲，便從櫃檯後繞了出來，將這位老先生送到了大門口。
莫里斯摘下帽子，對鄧肯輕輕揮了揮，轉身走向了他停在路邊的車子。
亞空間裡遊過泳，邪神面前吹過牛，衆神之爭在現場，眷屬做飯蹭碗湯。
這時候上樓喝碗湯怕不是真的要現場晉升傳奇！
“……我明白了，”莫里斯微微低下頭，不知爲何，在聽到鄧肯的話之後，他心中反而比剛纔更加鬆了口氣，隨後他微微向後退開兩步，“那我該告辭離開了，請代我向妮娜告別——我現在的狀態……不太適合再‘看’她。”
回頭找自己信仰的智慧之神叨咕兩句都比舉報給教會靠譜。
老先生猶豫了一下，苦笑着攤開手：“看您的樣子，想來也壓根不怕什麼‘舉報’吧……”
隨後他略微停頓，又擡頭看了一眼二樓的方向，再次看向莫里斯：“明天如果天氣好轉，妮娜會如往常一樣上學。”
他沒有問下去，因爲鄧肯輕輕搖了搖頭。
“妮娜……”莫里斯眨了眨眼睛，他記起了自己看到的那一道弧形烈焰，也記起了自己剛纔和鄧肯談論的事情，尤其是有關黑太陽的部分，再聯想到鄧肯剛纔表現出來的態度，他心中便已經隱約猜到什麼，“妮娜她……是不是跟那些太陽異端所崇拜的……”
“沒錯，我還挺喜歡這裡的，”鄧肯笑了起來，對老人擺了擺手，“所以安心回家吧，普蘭德將平安迎來明天——以及之後的每一天。”
從時間上，現在距日落還有一會，但陰沉沉的天色已經讓外面完全黑了下來，瓦斯路燈提前亮起，明黃色的光輝照亮了外面的街道，在陰沉沉的烏雲背景中，普蘭德的下城區彷彿被提前投進了夜幕裡。
莫里斯站在櫃檯旁，聽到對面的話之後便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他才迎向鄧肯的視線：“說真的，我剛纔數次恍惚，幾乎要忘記了自己所看到的那些‘真相’，您的……好奇與友好都是如此真實，就像一位朋友般與我交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您這樣友好的……”
一股空前的放鬆感陡然浮上心頭，莫里斯頓時鬆了口氣。
莫里斯趕緊起身，順勢點頭：“坦白說，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當然，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
“天色很不好，”鄧肯收回視線，看向對面的老人，“要留下來嗎？妮娜那邊應該已經把飯做好了。”
鄧肯則直到那輛車發動起來並消失在街道盡頭之後才收回視線。
老先生有點卡殼，似乎一時之間實在找不到個褒義的詞彙，鄧肯見狀笑了起來：“找不到好詞就不找了，回頭你離開之後別找人舉報我就好。”
“鄧肯先生，”莫里斯突然說道，“您其實很喜歡這個地方，是嗎？”
“不用說了，我都懂，”鄧肯擺了擺手，臉上表情帶着些許無奈，“如果換個更輕鬆的見面方式，其實我還是很想和伱好好聊聊歷史以及衆神方面的事情的，我對知識很感興趣——沒有惡意的那種‘感興趣’，但這次看樣子是不行了。”
原因很簡單——舉報幾個邪教徒，來倆治安官就一鍋端了，舉報個邪教神官，來幾個守衛者也能當場砍翻，可要這地方盤踞的是個亞空間邪神呢？這事兒你得舉報到什麼級別？
別說社區教堂了，就是舉報給城邦的主教那也沒用……
他的頭腦從剛纔開始就又昏昏沉沉，思考時斷時續，有很多問題在腦海中浮現，卻都組織不起來，這時候鄧肯願意主動結束話題，他實在求之不得。
畢竟就連凡娜這個在風暴教會中屬於武力頂點的審判官，在他眼裡其實也有點菜……
比起這點細枝末節的問題，鄧肯現在更在意的，其實是妮娜的狀態。
正在噴涌燃燒的弧形烈焰……這是莫里斯用智慧之神賜予他的真實之眼在妮娜身上看到的“真相”。
“太陽碎片啊……”鄧肯仰起頭，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自言自語般輕聲咕噥，“這個世界的太陽到底是個什麼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