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回家”
甲板上的氣氛瞬間有點尷尬，難言的沉默籠罩在凡娜與提瑞安之間，後者此刻臉上的震驚之色還未消散，前者卻已經用手捂住了腦門。
而這沉默最終被不遠處傳來的聲音打破，數米開外，雪莉用胳膊肘捅了捅妮娜：“你看，我就說頭一句肯定是這個——你欠我兩個冰淇淋球了。”
“好吧好吧，算你猜中了，”妮娜嘟嘟囔囔，“兩個就兩個……到寒霜就補給伱。”
雪莉頓時瞪起眼睛：“我又不是傻子！零下幾十度的地方啃冰淇淋？回普蘭德再說！”
提瑞安眨眨眼，這時候才注意到甲板上的其他人，以及這裡跟想象中微妙不同的氣氛，他首先看到了那個名叫雪莉的、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隨後又看到了對方腳邊正懶洋洋曬太陽的、有過一頭之緣的幽邃獵犬，再往旁邊則是另一位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姑娘，以及一位頭髮花白氣質儒雅的老先生。
所有人都面帶微笑。
而在這些人身後，是失鄉號的甲板，船舷，桅杆與風帆。
他童年中那些已經泛黃破碎的畫面，兄妹二人胡鬧玩耍的記憶，所有愉快和不快的印象，都彷彿在一點點地從某個昏暗失落的洞窟中浮現出來，並在那透過薄霧灑下的陽光中漸漸恢復着色彩。
這裡有幾張新的面孔，但這裡還是他記憶中的那艘船——而不是一開始想象中陰森破敗、混沌扭曲的幽靈船。
帶着木頭質感的漆黑山羊頭吱吱嘎嘎地轉過來，一雙空洞深沉的黑曜石眼球定定地盯着踏入此地的訪客。
提瑞安還想說些什麼，但船長室已經到了。
“不需要幫忙嗎？”
“伙食……”提瑞安下意識地重複着這個字眼，差點把“父親竟然也吃人飯”這句話給說出來，而就在下一秒，一串驚呼聲和慌亂的腳步聲又突然從不遠處傳來，打斷了他的走神。
提瑞安有點稀裡糊塗地跟在鄧肯身後，向着記憶中船長室的方向走去，凡娜則沉默不語地走在另一邊。
不是鏡中浮現出的虛影，不是隔着遙遠海面和炮火看到的模糊輪廓，是面對面站着的……
回憶中的畫面和眼前所見的景象分分合合，時而重疊在一起，時而又生出涇渭分明的違和感。
鄧肯皺了皺眉。
鄧肯面無表情地看着愛麗絲在甲板上跑來跑去，看着妮娜和雪莉跑去幫忙未遂，最後演變成三人一狗在甲板上被一桶蔬菜追的亂跑，回頭拍了拍提瑞安的肩膀。
提瑞安表情好像有點僵硬，哪怕是統帥着一整支不死人艦隊的海盜頭目，此刻似乎也有點跟不上失鄉號的日常節奏。
“抱歉，父親，”提瑞安下意識開口，“我有點走神。”
“在，不過她這時候應該是在廚房忙活，”鄧肯點了點頭，“愛麗絲負責船上的伙食，你今天可以嚐嚐她的手藝——我們有新鮮的蔬菜和剛釣上來的魚，它們在尋常遠洋航行的船上可不多見。”
這畢竟是闊別百年之後第一次面對面的交談，又是第一次返回這艘船，對方有這種反應也很正常。
“提瑞安，你在這發什麼呆？”
“救救救救救救救——”
提瑞安下意識地東張西望着，他在觀察船上的情況，尋找那些和記憶相互印證的事物，也在尋找某個理論上應該在這裡的身影。
“教會指派？”提瑞安一下子比剛纔還懵，緊接着便猛然轉頭看向自己的父親，“您……”
“大副？”提瑞安眨了眨眼，這纔回頭看向那個詭異的“木雕”，忍着心中泛起的古怪，他接受了父親的說法，試探着與對方打招呼，“你好，山羊頭……先生？”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一瞬間提瑞安表現出的狀態很微妙，與前幾次接觸留下的印象大爲不同，卻又依稀帶着一點熟悉感，但很快他便心中釋然。
提瑞安錯愕地看了鄧肯一眼。
提瑞安驚愕地循聲望去，便看到那位哥特人偶大呼小叫地跑過了不遠處的甲板，手中還舉着一把菜刀，她身後則赫然跟着一個正連蹦帶跳的木桶，那木桶裡放滿了胡蘿蔔和青菜。
山羊頭晃了晃脖子，似乎準備開口說點什麼，但下一秒，鄧肯已經輕車熟路地提前打斷：“閉嘴，在我們交談的時候保持安靜。”
成年之後，父親的船長室是個令人緊張且必須保持嚴肅的地方，哪怕各自成爲海霧號和璀璨星辰號的船長之後，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婭在踏進這裡的時候仍然會本能地緊張起來——父親在這裡制定了所有偉大的探索計劃，在海圖上標註着一個個由失鄉艦隊新發現的海島與異象，在這裡完成對整支艦隊的規劃與調度，而在大部分時候，自己與妹妹都只是負責聽取並執行命令。
提瑞安吃了一驚，下意識轉頭：“這是……”
父親並不喜歡別人的建議，記憶中，他是個獨斷而固執的人。
“不用，愛麗絲心寬。”
與此同時，旁邊因尷尬而沉默了半天的凡娜這時也終於開口：“提瑞安船長，關於我在此的身份，有必要解釋一下——首先，情況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因教會指派纔來到失鄉號上的……”
提瑞安一臉茫然地回過頭，嘴角抽了兩下：“……船上的食材是不是新鮮過頭了點？”
提瑞安：“我……抱歉。”
“是因爲桶的緣故——它對存放蔬菜有自己的看法，因此時常和愛麗絲產生理念上的衝突。”
“我接受你的道歉——邊走邊說吧，”鄧肯擺了擺手，邁步走向甲板尾部，“關於凡娜小姐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還有黑曜石號的事情，以及那座匕首島——我們有許多東西需要交流。”
接着他又回過頭，對不遠處幾個看熱鬧的傢伙揮了揮手：“無關人員去忙自己的，別在這裡湊熱鬧了。”
提瑞安知道自己在發呆，也知道這時候應該說點什麼，卻止不住心中的思緒不斷蔓延，他知道自己從小就有這種發呆的毛病，而且每次在甲板上發呆的時候，父親總是會不知從哪突然走來，在自己身後數落——
“你好，初次見面，提瑞安先生。”
“這是如今失鄉號上的大副，是可以信任的，”鄧肯介紹道，“你直接叫它山羊頭就行。”
“有時候，這裡是比較熱鬧的。”
童年時，父親的船長室是個神秘而略顯可怕的房間，他和露克蕾西婭可以在船上的大多數地方胡鬧，卻唯獨被嚴厲禁止踏入這個地方，哪怕是船上最好說話的水手，也會毫不留情地把兄妹兩人擋在門口。
“沒事，我心寬。”
大門打開，和甲板比起來略顯昏暗的室內環境映入提瑞安眼中。
提瑞安怔了一下，才記起這是那位人偶小姐的名字——他總以爲對方還叫“蕾·諾拉”：“啊，是的，她在船上嗎？”
下一秒，他的目光便落在那張航海桌的邊緣，落在那個漆黑而詭異的山羊頭上。
再次回到失鄉號上，一切從最初便彷彿偏離了軌跡和預期。
鄧肯當然注意到了對方這點小動作：“你在找愛麗絲？”
那是愛麗絲的驚呼。
鄧肯對此卻毫不意外，他只是拍了拍提瑞安的肩膀：“你要學會適應——如果每次愛麗絲喊救命的時候我都去幫忙，那我每天就什麼都不用做了。事實證明，她自己的適應力和生命力其實都還挺頑強的。”
“可我看她好像在向您求助……”
至少，甲板上看起來還是這麼熟悉。
海盜船長肉眼可見地哆嗦了一下，記憶與現實的瞬間錯亂甚至讓他思維宕機了那麼兩三秒鐘，隨後他才遲疑着轉過身，看到一個高大威嚴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後。
在所有的童年和成年以後的記憶中，這裡都是整艘船上最讓他印象深刻的地方。
“我沒把教會打下來——注意你的思路，提瑞安，”鄧肯不等對方開口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立刻打斷，“還需要我再強調一遍嗎？我如今並非文明世界的敵人，你應該更坦然地面對我，而不是像在警惕一個隨時會大肆破壞的天災。”
“在和它交談的時候，一定要熟悉提前打斷的操作——不要讓它肆無忌憚地開口說話，這是我的忠告。”
聽着父親的告誡，提瑞安臉上表情迅速變得嚴肅起來。
能讓強大的“鄧肯船長”都如此嚴肅謹慎對待，這山羊頭看來果然如它的外表一般詭異危險。
理所當然地，提瑞安將山羊頭當成了某種極端危險的“異常”，而讓它閉嘴顯然就是該異常物的封印要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