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爲,你喝了浮生酒之後會……”
“會怎樣?”
玄欽並不作答,只是淡淡一笑,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着她的背脊,神色溫柔而憐惜,於最深處卻泛着一些痛意,緩緩蔓延了開來。冷漠如冰的人溫柔起來,向來比任何事物都讓人心動。
海芋依賴地趴在他的腿上,說道:“記憶是沒有了,可是感情不是假的,如何能說忘就忘呢?”
玄欽的動作頓住了半響,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你能這樣說,我很高興。”
“你分明就是對我沒信心。”海芋甜甜地笑着,雙眼彎成一彎月牙,說道:“我算是知道了,你爲什麼會害怕我的記憶恢復了。不過你一直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有沒有感覺很無所適從呢?”
海芋的聲音俏皮而甜蜜,帶着濃濃的依戀,像是讓人迷醉的酒一般,一撥開瓶蓋,微醺的感覺瞬間沒頂。讓人忘記過去,忘記將來,只剩下此時此刻。
玄欽輕笑了一聲:“是啊。”
她眯起眼睛笑了起來,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胸膛,安心地靠在上面。
“這樣就很好。”他聲音清淺,“我很高興。”
海芋彎脣笑了起來。
窗外陽光溫淡,落入殿中,別有一番靜謐溫柔。
許久,海芋纔想起了什麼似的,開口問道:“對付魔界大軍,你會出戰嗎?”
“會。”玄欽說:“但這一次,守比攻要重要。”
“是嗎?不過這些我都不懂。”
玄欽笑了笑。
海芋支起身子來,仰起頭望着他,“我以前聽說戰神大人有一把弓,叫做滅日,這觀火殿中我逛了一圈卻沒有看到,這傳聞中的絕世神兵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你好奇?”
她點點頭。
玄欽微微一笑:“那你好奇陣眼在哪兒嗎?”
“莫非是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玄欽含笑不語,將手一伸,一把大得誇張的弓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這張弓看起來極爲古樸簡潔,漆黑而堅毅,線條平緩優美,周圍繚繞着剔透的黑色火焰,弓弦處卻是空的,沒有任何東西。
“這黑色的火焰是……”
“劫火,焚盡萬物之火。”玄欽垂眸凝視,倏爾瞥了她一眼,柔聲道:“這弓我用了許久,如我一體,上面凝結了我將近一半的神力。”
海芋有些驚訝,又擔憂地說道:“那這弓萬萬不能丟或者遭到破壞,否則你的實力會大損。”
“嗯。”
“讓人意想不到,陣眼也是嗎?”
玄欽笑了笑,手指從弓身上緩緩拂過,像在觸摸親密的情人,“神兵是,陣眼也是,其實這些年來,魔界不止一次打了破壞的注意,但沒有一次成功的。”
海芋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他們傻唄,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是啊,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玄欽輕輕撥動了一下弓弦,手指尖凝結出了一條又細又長的光線,流水一般剔透。海芋好奇地睜大了眼睛,摸
了摸弓身,剛想要觸碰,就見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又一撥弓弦,流光閃過,瞬間沒入了她的體內,真的似流水一般無聲無息。
海芋臉上依然是那好奇的神情,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便凝固在了臉上,脣角溢出了血絲來。她緩緩垂下頭看着自己的胸腹,那裡黑色的火焰蔓延了開來,於血色之間綻開了一朵猙獰的花來。
她有些不可置信,驚慌恐懼地擡眸望着他,剛動了動脣,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玄……欽你……爲什麼……”
“不爲什麼。”
玄欽已經瞬移到一旁,伸手拿了一張布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她方纔觸碰過的地方,以及不小心濺起的血滴。他專注地凝視着滅日弓,連一個多餘的目光都不給旁邊的海芋。
海芋的身體很快就被黑色的火焰包裹,轉眼之間,連一把灰都沒有剩下來。
玄欽擦拭完弓身,隨手將布巾扔下,將弓的一角杵在地上,淡淡擡起眼眸。“可能連海芋自己都會驚訝,我比她自己想象中,要還要了解她一些。”
也就在他說着話的同時,之前分出元神前往的東南西北四個角落,同時出現一個淡淡的白色身影,持着黑色的弓,強勢冷漠,蓄勢待發。
大殿中,玄欽冷道:“你用這個幻境確實不錯,我都不知道是何時落入幻境的,差點就騙到我了。”
“只是差點嗎?”畫無名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迴盪而起,仿若無處不在。
“難道你以爲能騙過我?”
“不愧是戰神啊,”畫無名嘲諷一笑,“我幾乎都以爲萬無一失了,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玄欽略一勾脣角,“日出的時候。”
海芋已經喝下了浮生酒,若是在真實的世界中,她大概早就逃之夭夭了,而不是像之前一樣毫無防備地沉睡在牀榻之上。醒來之後,還沒有一點芥蒂地纏着他。從破曉到日出的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等,給她時間也給自己時間。
看到她依賴的模樣,那一瞬間,他心裡有過動搖,盼望着是真的。只是後面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提醒他是假的,對海芋出手的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種滋味。
“畫無名,你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否則當初也不會從雲端跌下來,看似榮寵卻是屈辱地被禁錮在離塵宮裡面。”玄欽嗤笑了一聲,“你不懂人心。”
“我怎樣,不用你來作評價,你不要忘了你現在在哪裡。”畫無名幾乎是勃然大怒,疾言厲色道:“事實上就是,你落入我的掌控了,你一再提醒我的過去如何,不如多想想你將來會如何吧。”
“一個幻境而已,真當我破不了?”
玄欽單手執弓,在旋身的剎那,手指已經拉開了弓弦,瞄準了虛空中的某一處。也就在同時,東南西北四處的白色幻影同時做了相同的動作,從不同的角度,瞄準了同一個點。
白衣翻飛,銀髮飄散,玄欽的目光冷若寒冰。
“嘖,你就不問問海芋去哪兒了嗎?”畫無名低聲笑了起來,“幻境你能破,我是知道的,但我擔心的是你不敢動手啊。”
“她在哪兒?”
“吶……”
大殿之中,憑空出現了一面一人高的銅鏡,鏡中映照的是金碧輝煌的皇宮盛景,金色陽光之下,琉璃瓦璀璨生輝。而他心裡牽掛的那個女子就站在上面,淡淡負手,冷冷盯着虛空。
“你聰明瞭不少。”
海芋自嘲道:“是腦子清醒了不少。”
“那事情我也聽說了,真是有意思。”畫無名說:“從開始到現在你竟然一直都沒有問過玄欽,嘖,你就不好奇他在哪裡嗎?”
海芋沉默了下來。
她的神情很冷,像是凝結了千萬年的冰雪一般,讓人生出了一些不真實感來。那是玄欽從來沒有看過的冷漠,他心裡思忖着,大概她一點也不想要再聽到他的名字了吧?
玄欽扯了扯脣角,方纔那個假的海芋,對他笑,對他說不在意……多麼像真的,多麼像一貫的她,但他卻清晰知道只是幻境而已。而現在鏡中的這個海芋,冷漠、淡然,讓他心中生出了一種陌生的感覺,他卻又明白這纔是她最真實的反應。
有時候現實就是這麼殘酷,不會讓你順心如意,也不會按照你的意念去發展。
這種真實,往往讓人心痛欲裂。
“境中境。”
“聰明。”
玄欽將目光從銅鏡之上收回,大概知道兩個人所處在哪裡了。“你將我們兩人分別放在兩個幻境裡不說,還是境中境,真是費了不少心機。”
“對戰神你,我怎麼敢大意呢?”畫無名譏諷地說道:“正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可是我這前浪,就是有一點點不甘心,看你更是不順眼。”
玄欽以更爲譏諷的口氣回了一句:“過獎了,前戰神大人。”
殿內靜默了一會兒,冰冷徹骨的感覺蔓延了開來。
畫無名大笑了一聲:“玄欽,若非你五千年前橫空出世,只怕天界到現在還得仰仗我。”
“你自己做錯了事情卻不反悔,反倒怪我擋了你的路……”玄欽冷道:“我以爲你這些年在離塵宮裡靜心修煉,順便反省自身,沒想到全用來鑽牛角尖了。”
聽到玄欽說他鑽牛角尖,畫無名也不生氣,連聲音都柔和幾分,姿勢這種柔和貼心的語氣,更是讓人覺得陰陽怪氣。
畫無名道:“是啊,這鑽牛角尖的成果你現在不就嚐到了嗎?箇中滋味,就盼你喜歡,好好享受吧。哦對了,這個幻境究竟要不要破,你要好好想清楚哦。不如我給你個建議,還是破吧,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何必優柔寡斷?”說到最後,是抑制不住的笑聲,冷漠而張狂。
畫無名放下這些話就消失了,泯滅了蹤跡。
銅鏡就立在那裡,裡面的畫面還在繼續,全是海芋的模樣。破這個幻境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境中境纔是最麻煩的。怎麼說呢,他現在所在的這個幻境,就像是一個圓,在這個圓的裡面還有一個圓,便是海芋所在的幻境了。
他若要強行破幻境,自己可以相安無事,但海芋所在的境中境也會隨着幻境破除而被摧毀。
真是好算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