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平縣倚山而建,後山之路略有崎嶇,很多地方都已經看不出道來,顧江明走起來不方便,可是此刻的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是興奮?
那也不是。
是遺憾?
有點,可也不全是。
更多的是那種想要確定自己想法是否正確的忐忑心情。
他走的每一步。
都感覺那麼似曾相識,彷彿自己就曾經來到過這裡,就這樣一步一步失魂落魄地走來。
【須信百年皆是夢,天地闊,且徜徉。】
【憾...憾...憾...】
【樂平縣顧江明泣立妻墓。】
墓碑上的刻字彎扭難辨,只能勉強通過幾個筆畫認出來大概的意思。
但是...這一詞只有自己一人知道,僅這一點,足以證明了立下墓碑的人,除了自己已經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人生百年都是一場大夢,天地寬闊,要盡情陶醉徜徉,可心裡的遺憾又怎麼能就此相忘。”
“對不起,我又失約了。”
一道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覓長生】在顧江明的腦海之中自動打開,在【酒劍仙】的存檔之前,還有一個被保存下來的存檔。
很多存檔顧江明是不會特地保存的,因爲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唯獨只有那些讓自己意難平的存檔,顧江明纔會留下來。
當時顧江明還奇怪,爲什麼每一個時間線裡,只能擁有一個存檔,而只要有了一個存檔,輪迴的時間就會自動往前推進。
現在的顧江明想通了。
因爲每個輪迴的時間線裡,只能有一個自己。
眼前這個墓碑,就是自己第一次完成了一整條線並且保存下來的存檔。
存檔的名字叫——【不負功名但負卿】。
正如先前的情況一樣,顧江明從來就沒有把【覓長生】想象得太過於特殊。
直到現在,顧江明才確定【覓長生】是能夠改變現實的。
而之前顧江明對【覓長生】的態度,就像是一個正常人面對一場擬真遊戲的態度。
只不過這個遊戲是在自己的腦海裡打開的,不用通過其他的媒介開啓。
故此...【覓長生】裡面碰到的每個人,實際上對顧江明而言都是一個個路人,一個個NPC。
然後他通過自己的操作在裡面開啓自己的人生,進行每一步的嘗試。
高度自由又獨特的社交系統,也是顧江明一度將【覓長生】當做一款能打發時間的穿越者福利遊戲。
至少是回到了這種無聊又乏味的古代王朝裡,自己還能有個遊戲打發打發時間。
【覓長生】最經典的功能,也是讓顧江明覺得挺有意思的設定,便是裡面的互動功能。
通過建立社交關係,你可以與人結拜、拜師還有娶妻生子的設定。
整個輪迴之中,自行模擬的劇情都會因爲你的社交關係,或者是自我的選項進行改變和新的走勢。
就比如說,你是凡人之中的讀書人,你只要投奔了一個世俗聲望極高的官員,當他的門生,你就能擁有大量的資源。
作爲玩家的心態,顧江明最早肯定是沒興趣一點一點往上爬的。
你寒窗苦讀二十年,不如投奔一個有權有勢的大佬就能迅速崛起。
伱是玩家!你可是主角啊!
那無疑是天然就有一種主角的心態在這其中,沒點特殊的怎麼能算主角呢?
能當贅婿,能走軟飯路線,還想什麼努力拼搏路線?
現實就很折磨了,爲什麼還在遊戲裡找存在感?
想盡辦法當上贅婿,完成階級的轉變,這進程的進度不就快翻天了嗎?
而這一次存檔的開始,顧江明的心態最早便是最典型的玩家心態。
但是,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顧江明這種最初極端邪道,近乎於風靈月影的思路,後續的每一次輪迴,顧江明都沒有了最初那種對NPC的輕蔑。
有些時候的思維,也會多出一種對NPC的尊重。
就比如說第二次存檔的時候,顧江明向九玖表明心意,建立了夫妻關係,他這完全是看對眼了。
覺得九玖的立繪很好看,很符合自己的審美。
其實就算是沒有成功,遭到了對方的拒絕,顧江明做完一些自己該做的流程,就會避免尷尬自行離開。
也不會進行其他多餘的操作。
當然了,主要還是那次存檔,確確實實是被刀了一下重的,隔着屏幕都差點抑鬱了。
這是顧江明在【覓長生】裡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妻子,她不特殊,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不僅如此,她甚至在性情上有些笨得純真。
當時顧江明還沒有多想,他就沒當成一個能修仙的輪迴世界,一心只想考取功名,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文聖之路。
樂平縣是自己的出生點,而顧江明呢...他自幼就聰明,但是家境貧寒,就算是讀書都是偷偷在私塾外面聽着老師講課。
私塾老師念他求學心切,也沒有趕走顧江明,而且顧江明那個時候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角色似乎是自帶穿越者的視角,無論做什麼進展都非常迅速,心態方面,想法方面和現實中的自己是如出一轍的。
但是當時的顧江明沒有在這方面想太多。
而這次存檔裡的妻子,算是跟顧江明是青梅竹馬的關係,兩家的出身都很貧困,她非常向往學堂,顧江明同樣是沒有書讀的孩子,但是通過自身自帶的見聞功底,還有偷聽過來的本土知識,看她那麼好學的樣子,就教她識字。
後來,顧江明就得知了她和別人談起自己,不斷誇讚顧江明的學識淵博的消息,而她也會偷偷捎點東西給顧江明吃。
可顧江明從來就沒有放在心上,他幫助她,只是看她求學心切,舉手之勞而已。
隨後,顧江明想了幾個並不能長期起效的小點子,掙了些銅板,報了私塾,在縣裡拿下童生的功名。
當時顧江明很好奇【覓長生】有沒有好感度的系統,仔細查了一下沒有這個數值,就試探性地找到了她,看看經常會談到自己的人,是不是好感已經達標了。
結果她欣然同意,說會等顧江明長大了以後便完婚。
顧江明那會兒只是試一試,像正妻這個位置怎麼能隨便給出去。
但是男子漢大丈夫言出必行,搞來搞去騙個NPC的感情沒這個必要。
大不了下個輪迴找個更好的。
果真,到了適齡的年齡以後,顧江明就和她完婚了。
但是成婚以後,顧江明便發現這撿來的娘子有個小瘸子的外號,當時縣裡還有不少人爲此而奚落考試總能名列前茅的顧江明。
我娘子,只有我能評頭論足!
你們這羣人在狗叫什麼,顧江明自然是和這些人到處拼命。
就這樣,他們兩個抱團取暖,因爲家裡條件都不是很好,後面想要考取功名,無論是路上的盤纏還是赴考的難度都很大。
家裡長輩的意思就是勸說顧江明不要去想什麼功名了,大費周折去考,考不中不就沒用了,還平白耗費家裡的財物。
年輕人好好種地。
不要好高騖遠。
顧江明又不是古人,他心裡清楚只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只有變成朝堂中的人,才能主宰命運。
讓他不考取功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雖然說考取舉人以後,他的條件相對而言好了許多,可相較於先前,也只是免去了賦稅,除非他不打算跟進一步,現在就跑去當官。
這根本不符合顧江明所想要的預期。
家裡長輩認爲既然已經中舉了,就沒必要再折騰了,鬧了很長一段時間,顧江明還是不能說服他們,他就決定和家裡人分家,和自家娘子兩口人一起過日子。
她這個憨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從來不會反駁顧江明的主張,全身上下只有一個【吃苦耐勞】的天賦詞條。
這一路上的顛沛流離,只有他們倆清楚。
而顧江明儘量每一輪的考試都一輪過,避免遭遇重考,使得路上要用來赴考的盤纏增多。
一起努力了許久,終於攢出來可以去京城赴考的盤纏,而這筆盤纏也不充裕,路上大概是要餓一頓飽一頓,儘量省錢。
顧江明還記得她的那句話——“要是還不夠的話,我再找我爹爹要點,他刀子嘴豆腐心,還是會幫我的,大不了我替我爹孃做工,找他們抵押點銅板來。”
那時顧江明的想法已經放平了,就是赴京考試,不中就再也不試了,好好過日子,不繼續給家庭增進沒必要的困難了。
他深刻體會到了范進中舉的壓力。
老丈人的不理解,進京赴考時的開銷壓力,如果沒有高中又要面對什麼樣的現狀。
靠着超越時代的認知和必要高中的覺悟,顧江明一舉高中狀元。
無論是驚豔世人的書法還是堪稱一絕的文章,都得到了當時陛下的賞識,在殿上讚譽萬分。
這讓顧江明的榜一出來,就被人榜下捉婿,即便顧江明再三聲明自己已有家室,卻還是被人綁走,強行婚配。
顧江明一而再再而三地告知,可人家不當回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告訴顧江明,京城裡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你很實誠,告訴了他們,但是想想你金榜題名,寒窗多年後的成功,難道追求的不就是現在的美好光景?
只要不說出來,你不就是一個十九歲還未婚配的良婿,到時候找了一個好的東家,有了這一層關係,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盡在眼前。
可顧江明從赴京趕考再到榜下捉婿,已經過了足足半年的時間,趕考的盤纏,是他們兩口子一起攢的。
一想到那一句句話,那一份份真摯的情感。
顧江明就破防了。
是,他現在的確可以什麼都不當一回事,可是真做了,那他還是個人麼?
在京城硬耗了半年的時間,被強行婚配後的顧江明找到一個好的機會便逃出京城,憑藉着意志,足足走了三個月,終於回到了樂平縣。
一年三個月的分離,顧江明以爲自己做到了一個身爲丈夫最該做的事情。
但是更破防的事情發生了。
由於顧江明赴京趕考了足足七個月的時間下落不明,第八個月的時候,樂平縣終於是傳來了顧江明高中狀元的消息,與此同時更傳來了他與京兆府尹之女成婚的消息。
整個樂平縣的人都在嘲笑有人看走了眼,看上了一個白眼狼。
這段時間,顧江明難以想象對方要怎麼才能熬下來,所以急切地想要回去證明自己並沒有辜負對方。
等到他再次回到曾經的家中,早已經物是人非。
因爲在那個消息傳到樂平縣的第二個月。
他這個存檔的娘子就先是被她的父母逼去改嫁,因爲只有改嫁了,還能靠着這個便宜女兒賺得先前賠本的買賣。
她不從,一邊讓她做工補上顧江明趕考所用的那筆借來的盤纏,一邊爲難她,強迫她改變心意,畢竟往後也得靠個男人才能活下去。
顧江明難以想象在這段時間...什麼樣的人,能夠熬過這樣的內心煎熬。
他這個娘子到底是要多麼堅強...才能面對丈夫或許已經‘背叛’的事實。
哪怕是謠言,但是人人都在傳頌的情況下,再大的謠言那也是真的。
丈夫的‘背叛’,縣裡的戲謔,父母要求她改嫁,並且還要時不時數落她那個曾經的丈夫。
這樣的壓力,落在一個人的身上,到底能有多大。
所以在那個時候,顧江明的心思早就沉入了海底。
而那個嫁給自己的笨蛋...就這樣以爲一切都能拖下去,她堅定地認爲這一切都是假的,她能等到顧江明的歸期,可是並沒有。
在無數次的勸說下,她的父親再也按捺不住想法,拖拽着自己的女兒去改嫁。
而她用自己的方式證明了自己沒有辜負顧江明,不願接受改嫁這件事情,選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保全清白。
顧江明摸着腦袋,忽然有些想不起來那個名字。
他頭疼。
一段對話從他的腦海裡響起。
“他們爲什麼都叫你小瘸子?”
“因爲我沒有名字。”
“爲什麼沒有?”
“我爹,我娘沒有給我想好名字。”
“不可能,是人就要有自己的名字。”
“我是女兒家,他們嫌棄我賠錢,還找人給我取名呢,你覺得可能嗎?”她瞪了你一眼。
“怎麼會。”
“我叫顧江明。”
“你爹姓什麼。”
“他姓王。”
“那你就叫王清河吧。”
“你看,這樣,我的江就能對上你的河,我的明就能對上你的清,江河可同流,而明的意思代表光明敞亮,清的意思代表純潔清白。”
“不行不行。”你又搖了搖頭,“清明放一塊兒太晦氣了,我再給你想個好名字。”
“不用了,我能有自己的名字就很好了,王清河,王清河,多好聽的名字呀...”
哦。
原來她叫王清河。
顧江明的腦袋再次刺痛了起來。
那是一個人站在墓前,他衣衫襤褸,臉上滿是倦容。
“你說,如果有前世今生,你還能想起我麼?”
“我不想被你忘記,也不想忘記你。”
“須信百年皆是夢,天地闊,且徜徉。”
“他們勸我放下,他們讓我忘記你,他們以爲你微不足道,百年盡是大夢一場,可是...可是我們的遺憾...卻真的能忘懷嗎?”
【存檔已保存。】
【爲了尊重您的個人權益,本次輪迴保留了你初始化的身體狀態。】
【同時你將獲得一次改變存檔的機會,請自行摸索後進行使用。】
三個月前...那個存檔保存的深夜之中。
王清河爲正在案牘前批閱公文的父親披上貂袍。
忽然被腦海裡那驚起的刺痛所影響到的王清河一個踉蹌,險些摔在地上。
“怎麼了?”王淵驚覺到身後女兒的動作,立刻是放下手中的卷宗,起身用關懷的語氣問道:“要不要阿父找御醫爲你看一眼。”
“只是有些頭疼。”王清河搖了搖頭道:“不礙事的。”
【請開始你的第一次輪迴——】
【請開始你的第一次輪迴——】
【請開始你的第一次輪迴——】
那個不斷重複的聲音,讓王清河不得不先回到屋裡歇息。
一段又一段的字隨着畫面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裡。
【你的名字叫王清河,這是你的第一次輪迴,你的名字本該叫王俞,是雍涼王家刀的傳人,身份爲王家二小姐,但你從小便不喜歡這個名字,在你八歲那年,你將自己的名字改爲了王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