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璃曾經試想過無數次,與許奕再見面的場景。
而當這一刻真的到來,原來她心中涌起最多的,不是憎恨和厭惡,而是鋪天蓋地的悲傷和寂靜。
“這裡我以後的家。”他輕聲說道,俊朗的輪廓在陰影裡半明半暗,“以後還想看看我活的好不好,你就可以作爲親屬來探監。”
“你覺得我還會來看你嗎?”她問。嗓音很冷很冷。
他靜默了一瞬,轉過臉來。
“不知道。”
離開陰暗,光線覆蓋。
那是一張陌生而英俊的臉。柔軟的黑髮遮不住他的眉眼,他的眼睛寂靜、溫和而深邃。燈光在他鼻翼投下淡淡的陰影,薄脣微抿着。
五官並非多麼出衆,但你卻無法不注意到他周身那靜朗如同深海般的氣質。
黑色西裝裡是潔白的一塵不染的襯衣,頭兩顆鈕釦很隨意的解開,他的雙手搭在桌上,雙手卻被手銬銬起來了,而他平靜而溫柔地注視着她。
據說,他拒絕穿監獄裡面的衣服,據說,他在裡面從來沒有反抗過。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某些人的存在,是深深烙入你心底的。
此刻,看着眼前的男人,恍惚間,她腦海中便浮現出些模糊的影像。曾經也是這樣一個男人,坐在某年某月某天的某個窗前,看着日出與黃昏。
而她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靜靜凝視。
壓下心頭所有思緒。
趙璃的心,再也沒有多大的波動,就這樣靜靜地等他敘述。
許奕卻轉過臉去,不再直視她,而是擡手輕輕地將手銬往袖子裡面塞了塞,低垂着眼眸,看着前方空無一物的幽暗角落。
“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只有三歲,我三歲。”
趙璃的心微微一顫。這是完完全全出乎她意料的。
那麼早,並且從無人提及知曉。
“你十二歲那年,是我第一次想要得到你。”許奕說。
十二歲?
她父親去世的那一年?
“是你父親死的那年。”像是
洞悉了她的所有猜測,他緩緩說道,“你父親站在天台上,質問我的父親,不,不是我的父親,然後我的父親說,他只是想炒股掙錢,讓他和我在媽媽有點地位,你的父親很好,因爲這個理由,選擇原諒他,可是他卻狠心把他推下去了。”
趙璃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手指插進自己的長髮裡,思緒彷彿也隨着他的話語,變得悠遠、隱忍而悲痛。
“他纔是惡魔。”他用很平和的語氣說道,“我所有的東西,都是他教的。包括得不到就毀掉的理論。”
講完這句話,他就轉頭看着她。趙璃看着他的眼睛,卻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那會是怎樣的一段過去?
他又擡手將手銬塞進袖口裡面,嗓音變得有些沉洌。就像封藏許久的酒,清澈醇厚,在你耳際揮之不去。
“當時因爲我也在場,清楚記得你父親死之前,看我的眼神。”他頓了頓,趙璃卻已無從得知,爸爸當時,是會用什麼樣的目光,看着這個十二歲的少年?
“後來我瞞着他,一個人偷偷去了你父親的葬禮。”他輕聲說,“我看見上官寒抱住你,說,讓你節哀,你說,我不會節哀,爸爸在我心裡,從來沒有死去。”
趙璃心頭一震,卻見他的眼眸中,浮現更加溫柔濃重的情緒。身爲一個變態,要怎麼對她講述那一段感情呢?
之後又有多少次,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到她的樓下,她的學校。遠遠地看着她的身影,看着她的喜笑哀愁。
那個曾經用那麼憐憫的眼神望着他的伯伯,他的女兒,是否跟父親是同一種人?
萬般情緒和種種記憶,他和她之間的緣起緣滅,要怎麼概括?
他的手臂靜靜垂落在椅子旁,然後他慢慢地說:“那個時候,我就抑制不住的想要對你好,因爲你的痛苦是我父親做的,而我卻不能背叛我的父親。”
趙璃的眼眶,忽然就溼潤了。
這並不是因爲對他的同情或心軟。她的的確確真真切切能感覺到,許奕溫柔空曠如荒原般的感情。
哪怕他是吸毒殺人的惡魔,她卻偏偏能感覺到,他的悲哀
和無力。
趙璃開口了,嗓音卻冰冷得連她自己都感覺徹骨驚心:“你父親殺了我父親,你覺得你對我再好,我們會在一起嗎?”冷冷的、極具嘲諷的逼問。
許奕安靜了幾秒鐘。
“趙璃。”他溫和地說,那溫和竟像是經年累月沉澱進他的骨髓中,“沒有嘗試過,又怎麼會知道你不愛我,時間不存在沒有希望的愛情,只要努力,一切都有可能,不是嗎?若是沒有上官寒,沒有葉嘉年,那麼,你會不會和我在一起。”
趙璃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許奕手靜靜地搭在膝蓋上。過了一會兒,他說:“趙璃,你錯了,即便再有神經病的人,愛一個人纔會如此執着。”
空曠安靜的室內,除了兩個人的嗓音和呼吸,沒有其他任何聲音。趙璃感覺到莫大的悲哀和滯悶感,沒過心頭。
許奕擡眸看着她,眼眸黑如這寂靜地底的顏色。
“我一直守護在你的身邊,一邊在他面前彙報你的行蹤,一邊無可抑制的愛着你。”他的嗓音如同潺潺流水,這句話卻說得很靜很靜。
趙璃並不能太準確的想像,當年的少年,長成年輕男人,天天守在她的身邊是帶着怎麼樣一種心情?也許只餘少年老成的空惘和悲涼。還只是一切黑暗與光明交織歲月的開始。
她現在愛的是要勘破真相的人,而他卻是隱瞞真相的人。其實早在趙璃來之前,上官寒就已經見過許奕。
上官寒對他說:“其實,他僅僅用了七天就知道許奕販毒的路線,更確定許奕不是許傲天的孩子。因爲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真相就是真相,不過對面可以隱瞞,都會有真相大白的時候。”
趙璃不願意再繼續下去,準備起身走的時候,聽見許奕說:“其實從那個人殺了我的媽媽,我就知道,這輩子,我是回不了頭了。”
趙璃離開時候的背影一頓:“奕哥哥,下輩子,不要再充滿恨了。”
許奕忍不住嗚嗚像個孩子哭了起來。
是啊,若是當年揭露真相,即便那個時候趙璃會討厭他,可還是會原諒,爲何要把自己的人生活成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