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也不懂……別在這裡胡言亂語!”老爺子憤怒地拍了拍輪椅扶手,“我們家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
穆宸寒冷笑了一聲,“她是你女兒留下的唯一血脈,你這麼多年對她不聞不問,你就不想知道她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麼?”
“不想知道,只要跟趙燕蓉有關的人,我統統不想知道,你快走,別逼我用柺杖趕你!”
“你不是不想知道,我看你是不敢知道吧?”
穆宸寒根本沒將他的威脅放在眼裡,眸光暗了暗,聲音放緩,“老爺子,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這個故事,是關於一個結冥婚的女人的故事。”
“我不想聽什麼故事,你給我滾!”老爺子摸到身側的柺杖,擡起柺杖,用力朝他揮去。
穆宸寒輕輕鬆鬆抓住柺杖,眼眸微垂,冷硬的脣角揚起一抹涼薄的弧度,淡淡道,“等你聽完故事再打也不遲。”
故事講得並不動聽,也不夠抒情,穆宸寒只是用最簡單的語言將莫凌五年前的遭遇講述了一遍,包括她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出賣,迫嫁給穆念琛的靈位,包括她在穆家的逼迫下同意做試管嬰兒,包括她患上抑鬱症割腕自殘,包括她被人綁架鞭打得傷痕累累,還差點失去孩子……最後,是她絕望地跳入河水的那一幕……
老爺子聽完他講的“故事”,蒼老的臉上早已佈滿淚痕,他瘦弱的胸膛急劇地起伏一陣,突然,他抓起柺杖狠狠地朝着穆宸寒打去。
“你們穆家這些混賬東西,以爲我們趙家沒人了是不是?竟然這樣欺負我的外孫女,我打死你這混賬!”
室內,只有趙老爺子憤怒的呵斥,以及紅木龍頭柺杖狠狠敲打在人身上的聲音。
一棍又一棍,重重地敲擊,老爺子將所有的悲痛全部發泄到穆宸寒身上。
穆宸寒既不躲避,也不反抗,宛如雕塑一般矗立在他面前,任由雨點般的棍棒狠狠敲打在自己身上。
“啪”一記柺棍重重擊中他的後背,還未痊癒的刀傷恰好被擊中,火辣辣的刺痛從傷口處傳遞到全身,穆宸寒微微握緊手指,依然如松柏般挺立。
“你們以爲我死了,我外孫女就沒有人保護了,就任由你們穆家糟踐了是不是?你們這些畜生,我不會放過你們!”
伴隨着憤怒的咆哮,又一記悶棍砸中穆宸寒受傷的背部,他依稀感覺傷口再度崩開,似有溫熱的液體從皮膚下面涌了出來。
“混賬東西,竟然敢欺負我老趙家的人,我打死你!”
莫凌到樓下買了一點燙傷藥塗到手上,回到病房外,聽到老太爺的怒斥聲,還聽到什麼拍打的聲音,她嚇了一跳,連忙推開房門,待看清楚房中的狀況,她怔了怔。
私心來講,她是希望穆宸寒被老爺子打得慘一點,不過,穆宸寒跟她之間的事情,屬於私人恩怨,沒必要將趙家牽扯進來,所以,她只是遲疑了幾秒鐘,便箭步上前,攔住老太爺的柺杖,“外公,你這是做什麼?”
聽到她的聲音,老太爺一下子老淚縱橫,將手中的柺杖用力擲到地上,氣喘吁吁地吼道,“阿凌,將那個姓穆的臭小子給我趕走,以後我們趙家跟穆家勢不兩立!”
老太爺的情緒非常激動,再加上剛纔揍人的時候用力過猛,現在只能虛弱地靠在輪椅上喘粗氣。
莫凌見狀,連忙上前替他拍撫胸口,耐心地勸慰,“好好,我馬上趕他走,外公,你不要激動,深呼吸……”
“爸,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鍾雅蘭牽着珠珠的小手出現在病房門口,看到這一幕,嚇得臉色都變了,帶着珠珠趕上來,幫着莫凌替老爺子拍胸口。
“爸,你好點沒有?還是叫醫生吧,我馬上叫醫生!”
鍾雅蘭慌慌張張的就要衝出去,被趙老爺子叫住了,“沒事……我歇一歇就好了……雅蘭,你告訴晉文,我要做手術,我同意做手術!”
“啊,是嗎?那實在是太好了!”
鍾雅蘭高興得差點落淚,抓住莫凌的手連聲道,“阿凌,你真是太厲害了,你果然說服你外公了!謝謝你,真是太感謝你了!”
莫凌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好消息炸懵了,她知道,外公並不是因爲她才決定做手術的,她下意識地望向穆宸寒,外公突然決定做手術,一定跟他有關,在她回來之前,他到底跟外公說了什麼,爲什麼會惹得外公大發雷霆,並且做出做手術的決定?
“趙老先生,趙夫人,你們慢慢聊,我先告辭。”
穆宸寒態度謙和,語氣誠懇,全然不像以前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同時,他又沒有流露出絲毫狼狽之態,就好像剛纔被老爺子痛揍的人不是他一般。
“你是?”鍾雅蘭好奇地望向穆宸寒,這個年輕人是誰,看着好像有點面熟。
穆宸寒禮貌地微笑,“我叫穆宸寒,是莫凌的朋友,專程來探望趙老先生。”
穆宸寒……這個名字挺陌生的,從來沒有聽說過,鍾雅蘭溫和地笑了笑,“謝謝你特意探望我公公,既然是阿凌的朋友,不如留下來一起吃午飯吧。”
“不用了!”穆宸寒還沒開口,莫凌和趙老爺子異口同聲地替他作出回答。
“爸,阿凌,你們倆怎麼回事,人家好心好意來探病,你們怎麼可以這樣說話。”鍾雅蘭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對於他們不禮貌的行爲表示不滿。
莫凌連忙道,“舅媽,你不知道,穆先生貴人多事,他還要趕回c市,你就別挽留他了。”
老爺子黑着臉幫腔,“就是就是,讓他趕緊忙去吧,年輕人還是要專注事業纔對!”
鍾雅蘭性格爽朗,一向快人快語,看到這對配合無間的祖孫,驚奇地眨了眨眼,“爸,阿凌,你們的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剛剛!”這對祖孫再次異口同聲。
鍾雅蘭忍不住大笑,再次忽略了穆二少。
莫凌望向臉色不大好的穆宸寒,拉回話題,“舅媽,穆先生很忙的,他沒有時間跟我們一起吃飯,所以,讓他趕緊回去吧,他下午還要跟人談生意呢!”
鍾雅蘭向穆宸寒求證,“是這樣嗎?穆先生?”
穆宸寒感覺崩開的傷口流出的鮮血已經沁透了襯衫,如果再待下去,很有可能被她們發現,他點了點頭,溫和有禮地說,“是這樣,以後有機會再叨擾夫人。”
鍾雅蘭笑,“說什麼叨擾不叨擾的,以後再來應城,一定要到家裡做客。”
穆宸寒微微一笑,“一定。”
“那你慢走啊,阿凌,送送你朋友吧。”
“……”莫凌無語。
穆宸寒似是看出她的不情願,彎了彎脣角,“不用了,讓阿凌留下來照顧老太爺吧,告辭了。”
阿凌?莫凌怒,混蛋,這種稱呼是你能叫的嗎?
目送穆宸寒的背影走到門口,一直沒有插嘴大人談話的乖寶寶珠珠突然拽了拽莫凌的衣服,小聲說道,“媽咪,那個叔叔的衣服弄髒了。”
莫凌定睛一看,他西裝外套的後背上,被什麼液體侵染了一塊,比旁邊的布料顏色深了一些,要是不注意看,幾乎看不出來。
她心頭微動,突然憶起,她那晚用匕首刺入的就是那個部位,難道是傷口崩開,血液淌出來侵染了衣服?
剛想到這裡,穆宸寒已經走出病房,緊接着,她突然聽到女人的尖叫聲,“快來人啊,有人暈倒了!”
“好像就暈倒在咱們病房外面,阿凌,我們出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鍾雅蘭拽住莫凌的手臂,莫凌推辭不得,只好跟她一起往病房外走,心裡隱隱有種預感,暈倒的人有可能是穆宸寒。
走廊上,穿着西服的男人昏倒在地,一名穿着病號服的女人蹲在他身邊,拽着他的手臂,吃力地想要將他扶起來。
“啊,天啦,是穆先生,他怎麼暈倒了?他剛剛不是還好好的麼?”看清楚暈倒之人的長相後,鍾雅蘭連忙趕過去幫忙,嘴裡還焦急地叫着,“阿凌,你快點叫醫生過來!”
莫凌忍不住發牢騷,“舅媽,你不用管他,他身體強壯得跟頭牛似的,怎麼可能說暈就暈,他肯定是假裝的。”
苦肉計,對,肯定是苦肉計!
趙老爺子搖着輪椅出來,及時配合,“就是,肯定是假裝的,苦肉計,絕對是苦肉計!”
“你們祖孫兩人,怎麼回事?人家都暈倒了,你們怎麼還在說風涼話?”
鍾雅蘭都快懷疑,這祖孫兩人跟穆宸寒有仇了,她一邊抱怨,一邊幫忙將穆宸寒扶了起來,豈料手掌剛好按在他受傷的部位,感覺到掌下一片滑膩,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嚇得花容失色,“血……他他他,流血了……快啊,快叫醫生!”
醫生護士聞訊趕來,快速將穆宸寒推入急症室,當護士脫掉他的外套,看到他被血跡沾染的白襯衫時,忍不住蹙了蹙眉,再將他的襯衫剪開,看到後背上已經化膿的刀傷,眉頭蹙得更深。
“傷口感染了。”
醫生探了探他的額頭,“傷口感染引發了高燒,需要進行抗感染治療。”
診室內,醫生在對穆宸寒進行治療,診室外,鍾雅蘭在對趙老爺子和莫凌不禮貌的言行進行“批評教育”。
“爸,阿凌,你們這樣對待穆宸寒是不對的,他畢竟是客人,好意來探病,就算你們不喜歡他,也不能那樣說人家……”
心地純良的鐘雅蘭唸叨了一大通,最後,她疑惑地看着莫凌二人,“奇怪,爲什麼你們都不喜歡他,我覺得他看起來還不錯啊。”
珠珠小可愛適時地插嘴,“舅奶奶,我也覺得那位叔叔不錯。”
“小丫頭,你懂什麼!”老爺子不高興地哼了一聲,“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個姓穆的就是一個人面獸心的傢伙!”
莫凌充分配合,“沒錯,外公,您說得太對了!”
鍾雅蘭搖了搖頭,“不像啊,他看起來是一個很正直的孩子啊。”
老爺子非常瞭解自家兒媳婦的性子,她心地好,看誰都是好人,沒必要跟她解釋那麼多。
他擺了擺手,說道,“不說他了,你通知晉文,說我同意做手術,讓他跟醫生溝通一下,安排好手術時間。”
“好的,爸。”鍾雅蘭拿出手機,到一旁打電話去了。
老爺子將珠珠抱到自己膝蓋上,說道,“阿凌,推我到外面走走吧。”
“好。”
莫凌推着他的輪椅,緩緩行走在走廊上,珠珠在他懷中撒着嬌,小小的人兒咯咯地笑,逗得老爺子也開懷大笑起來。
老爺子肯做手術,壓在莫凌心頭的石頭也搬除了一塊,她的脣角也不由上揚起來,但,一想到有可能是穆宸寒說服了老爺子,她的心情又變得複雜,揚起的脣角很快又垂下去。
輪椅碾過如茵碧草,在芬芳的桃花間穿梭而過,最後,停在碧藍的湖畔。
莫凌抱着珠珠坐在石登上,旁邊,老爺子黯淡無光的雙眼望着前方,喃喃道,“老都老了,我也活夠了,本想着去地底下跟你外婆團聚……”
“外公……”莫凌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微微一笑,“你捨得丟下我們嗎?”
老人的眼眶微微泛潮,“是啊,捨不得……”
半晌,他露出生氣的表情,氣呼呼地說道,“誰讓你們這些兒孫這麼不爭氣,竟然讓外面那些人欺負了去,沒有我在背後給你們撐腰,你們還不活活被人給欺負死了!”
莫凌眼眶一酸,靠近他,將頭依靠在他的手臂上,輕聲道,“外公,我們這麼沒用,您一定要活得久一點,保護我們。”
“真是厚臉皮的姑娘……”老爺子佯裝生氣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口中嘟囔,“也不知性子隨了誰,臉皮這般厚,怎麼趕都趕不走。”
“因爲我知道外公捨不得啊。”莫凌臉頰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望着天邊的白雲,微微一笑,媽媽,你看到了嗎,外公終於願意接納我了,我會代替你好好孝敬外公的。
老爺子乾瘦的手指顫抖地撫了撫她的髮絲,聲音黯啞,“阿凌,以後別回去了,就留在應城,外公保護你。”
五年間,她已經習慣獨自打拼,就算是南宮爵,她也不願意接受他的庇護,因爲她很清楚,任何人都不可能庇護她一輩子,她必須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保護她在乎的人。
她學會了用堅強武裝自己,她學會獨立面對一切,她幾乎快要忘記,原來她也可以被人保護的。老爺子一句“外公保護你”差點讓她落下淚來。
她緊抿着脣,用力眨了眨眼,將眼淚眨了回去,語氣輕快地說道,“好啊,外公,我暫時會留在應城的,您可要快點好起來,才能保護我啊!”
“就這麼說定了。”老爺子孩子般伸出右手,小拇指勾着,“來,拉鉤。”
莫凌大笑,“好,拉鉤,誰食言誰就是小狗。”
她決定了,在外公康復之前,她會一直留在國內,留在應城,至於奧列國那邊的事業,就暫時交給助手幫忙打理。
別的病人,每天都會有親人或者朋友探望,唯獨穆宸寒的病房,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
他並沒有聽從醫囑,躺在*上休息,而是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抱着平板電腦埋頭工作。
“總裁,您什麼時候回來?明天還要召開部門會議……”王凡通過語音聊天彙報完工作之後,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作爲助理,王凡只知道他家boss大人到應城出差,但出差的主要目的,爲了什麼商業項目,他一無所知,想想也蠻鬱悶的。
“我還要留在應城一段時間,明天的會議改作視頻會議。”穆宸寒面無表情地下達命令。
“好的,總裁。”王凡很納悶,到底是什麼工作,竟然耗費大boss寶貴的兩天時間還沒完成,不過,他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好奇,根本不敢問出口。
審批了幾個文件,又敲定了兩個項目,總算完成這兩天積攢下來的工作,恰好,護士進來幫他換藥,看到他忙着工作,忍不住埋怨,“先生,你的傷口嚴重感染,需要好好休息,請你別再忽視自己的身體了。”
穆宸寒淡淡地“嗯”了一聲,便什麼也不再說。
護士無奈地搖了搖頭,碰到這種頑固的病人,真不知道怎麼勸說他們纔好,自己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別人再怎麼緊張也沒有用。
護士替他換完藥,又叮囑了幾句,然後才從病房出來。她在走廊上遇到同事,忍不住向同事抱怨,“那個715病房的病人,真夠頑固的,讓他好好休息偏不聽,都兩天了,炎症還沒控制住……”
同事想了想,說道,“715病房的病人?我記得他那天暈倒,是趙夫人送他到急症室那邊的,當時趙夫人還很緊張他呢,看起來像是熟人……不然,你跟趙夫人提一下,讓她勸勸那位病人。”
“你說得對,我還是讓趙夫人勸勸他吧,萬一越拖越嚴重那就麻煩了。”
由於趙老爺子住在醫院,趙夫人經常來看望他,照顧他,所以醫院的醫護人員基本上都認識她。
很快,穆宸寒不遵醫囑,不好好休養,忙着工作的事情就傳到了鍾雅蘭的耳朵裡面。
“媽,你幹嘛呢?怎麼在家裡走來走去的?”
趙銘昊從公司回來,推開門,一眼看見自己的母親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客廳裡不停地走來走去。
“哎呀,小昊,你回來了,太好了!”鍾雅蘭眼睛一亮,連忙迎上來,抓住兒子的手,將他拖到沙發上,“兒子,你幫我參謀參謀。”
趙銘昊笑,“參謀什麼?你想買珠寶?還是遊輪?”
“去,媽跟你說正事呢,別開玩笑。”鍾雅蘭愁眉苦臉地說,“是這樣的,你知道穆宸寒吧?他不是因爲傷口感染住在醫院麼?這孩子不聽話,傷得那麼嚴重,還天天忙於工作,不肯好好休養,王護士擔心他病情惡化,所以拜託我去勸勸他……”
不等她說完,趙銘昊冷着臉打斷她,“不去!”
趙家的男人,都已經知道穆家曾經對莫凌做過的那些過分的事情,所以他們同仇敵愾,討厭穆宸寒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想去探望他。
“媽媽知道你們討厭他,可是人家一個人在應城生病住院,身邊都沒有人照顧,聽王護士說,就連探望他的人都沒有,孤零零的,多可憐啊……”
“可憐?穆宸寒會可憐?開什麼玩笑!”
趙銘昊激動得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那個在c市呼風喚雨的男人,在商場上雷厲風行的王者,怎麼可能會可憐!只要他想,僱傭上百上千傭人伺候他都沒有問題!
“媽,他明擺着是在使用苦肉計,想要博取我們的同情,你千萬不要上當受騙!”
“銘昊!”
鍾雅蘭臉色一沉,語氣稍稍有些嚴厲,“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爲什麼討厭他,但是,他現在畢竟受傷了,有什麼恩怨等他傷好了再談,不行嗎?銘昊,媽媽從小就教育你,要你心胸寬闊,作爲一名男子漢,你這麼小雞肚腸的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