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影微不可見地勾了勾脣,坐回到餐桌旁。
她剛伸手要端湯碗,鬼剎已經搶先一步將她的湯碗端走了,他笑呵呵地說,“碗裡的湯已經涼了,我給你換一碗熱乎的。”
說完,他很自然地將她碗中的雞湯倒進了自己的碗裡,然後又給她盛了一碗熱湯。
他毫不介意地喝着她喝剩下的湯,她就像突然被人扔到油鍋裡面的蝦米,臉頰瞬間紅透,還好她低垂着頭,沒有被他看出端倪。
在鬼剎的細心照料下,千影休息了兩天,身體已經沒有大礙,可以下*活動,她提出要搬回自己家,鬼剎不同意,強行將她留下,說是除非她胸前的繃帶拆開,他纔會放她回家。
千影拗不過他,只得繼續住下來。
這天,鬼剎出門辦事了,千影百無聊賴,躺在陽臺外的藤椅上曬太陽,溫暖的陽光曬得她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之間,突然聽到一陣悅耳的音樂聲,她撐起身子,擡頭望向客廳,看到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在微微震動。
她拿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微微一怔。
“尹楓?”
“是我。”手機裡,傳來尹楓溫和磁性的聲音,“你最近還好嗎?”
千影撫了撫耳邊的長髮,坐到沙發上,脣邊揚起一抹極淺的笑,“還好,你呢?”
電話那邊的人頓了頓,半晌才輕輕笑出聲,“還算可以吧。我今天來c市內了,出來聚一聚吧,我有東西要交給你。”
千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雖然還沒有拆紗布,但是她自己感覺傷口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便點了點頭,說道,“好啊,不過,我只有現在有時間。”
下午五點多,鬼剎就會回來給她做晚飯,她必須趕在他回來之前回家,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跟尹楓見面的事情,不然他又要發飆了。
兩人約好見面地點之後,結束了通話。
千影整日被鬼剎關在家裡,穿的都是居家服,她走到衣帽間,打算看看有沒有適合自己穿的衣服。打開一看,左邊是男人的衣物,全是黑白兩色的,白體恤、白襯衫、黑西褲,或者黑色夾克、黑毛衣、黑皮褲、黑風衣等等。
她無語地搖了搖頭,對鬼剎的穿衣品味表示鄙視。
往右邊一看,掛着一排女人的衣物,長裙、短裙、襯衫、套裝,應有盡有,鞋櫃裡還擺放着十多雙風格不一的女鞋,適合各種場合。
她訝異地挑了挑眉,走近看了一眼衣服上的尺碼,竟然是適合她穿的,她挑選了一件長袖襯衫,一條闊腳褲,一雙高跟鞋,再將捲曲的長髮披散在肩頭,瞬間就從宅女形象轉變爲精英白領。
最近鬼剎將她養得很好,臉色紅潤,根本不像是受傷的人,所以她也懶得化妝,只拿了自己的手機,還有家裡的鑰匙,就瀟瀟灑灑地出門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出門的那一刻,鬼剎就得到消息了,他看着手機定位圖上那個移動的小紅點,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他思索了片刻,拍了拍狂魄的肩膀,“大少爺交代的那件事,就全部交給你負責了。”
狂魄不滿地擡了擡下巴,“你小子又想偷懶啊?”
鬼剎面色不佳地說道,“我有事要離開一下。”
狂魄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忽地笑起來,“該不會是急着去見你家小影子吧?行了,這事兒兄弟全包了,你去忙你的吧。”
鬼剎道了一聲謝便離開了,他行色匆匆地走到地下停車場,坐進汽車之後,看了一眼定位系統,臉色又冷了幾分,駕駛汽車朝着地圖上那個移動的小紅點追蹤而去。
“尹楓,出來幫我付一下車費。”抵達約好的咖啡館之後,千影坐在出租車裡面,利用手機將尹楓召喚了出來。
“你還真是……這麼久不見,你就送給我這麼特別的見面禮。”尹楓幫她將車費付了之後,笑着調侃。
千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怎麼,心疼了?可別心疼太早,待會兒我們分開的時候,我還得讓你幫我付一次車費。”
尹楓笑道,“你還真是摳門,擔心我讓你請吃飯,出門連錢包都不帶是不是?”
她一臉坦然,“嗯,還真被你說中了。”
他笑,“瞧你那摳門樣兒。”
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走進咖啡廳,選好的位置,正好靠窗。
千影垂着眼眸,緩緩攪動着杯中的咖啡,尹楓深深地望着她,漆黑的眼底藏着深情,過了許久,他收回目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澀中帶着甜味,正如他此時的心情。
“你跟鬼剎,你們……”他欲言又止。
千影動作一頓,想起那個霸道又不失溫柔的男人,脣邊不由勾起一抹淺笑,淡淡道,“我跟他是朋友,也是同門師兄妹。”
尹楓微微有些吃驚,“你們是同門師兄妹?”
“是啊。”她輕輕點了點頭,“聽他說,我是被師父收養的,在我七歲那年,他也被師父收養了,我們就這樣變成了同門師兄妹。”
不知想起什麼,她脣角彎了彎,“不過,我小時候根本不肯叫他師兄,我還經常強迫他叫我師姐,誰讓他入門比我晚呢。”
她眼底那抹似有似無的柔情,脣角那抹淺笑,刺傷了尹楓的眼睛,刺痛了他的心,想想他們在江都市機場分別的時候,千影還將鬼剎當成陌生人一樣對待,而現在,她提起他的時候,會情不自禁地微笑,這對於冷情的千影來說意味着什麼,尹楓最清楚不過了。
他追了千影那麼多年,她都從沒有對他那樣笑過。
尹楓心頭苦澀,掩飾般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微微一笑,轉移話題,“好長時間沒見你了,你怎麼又瘦了,減肥了?”
“沒有啊,可能是因爲最近太忙了吧。”千影淡淡一笑,端起咖啡杯,說道,“你剛纔在電話裡面說有東西要交給我,什麼東西?”
尹楓沒有回答,深深地望着她的雙眼,問道,“你應該還沒有恢復記憶吧?”
她“嗯”了一聲。
“那我帶來的這樣東西,應該能對你有所幫助的。”尹楓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放到她面前。
她伸手拿起小藥瓶,打開,看到一顆白色的藥丸,微微一怔,“這是……”
“解藥。”他性感的薄脣微微上揚,笑容帶着些許苦澀,“吃下這顆解藥,再睡半個小時,你就能恢復記憶了。”
千影沉默兩秒,將藥瓶蓋好,鄭重地說道,“謝謝。”
“不用跟我道謝。原本就是我奪走了你的記憶,現在也應該由我將你的記憶還給你。”尹楓頓了頓,眼神複雜,“只是,希望你恢復記憶之後,不要討厭我。”
“怎麼會呢?”她淡淡一笑,“你只是聽從穆雲天的指示辦事,我不會怪你。再說,在我失去記憶的那幾年,你幫過我很多,我銘記在心。”
他微微鬆了口氣,釋然地笑了,“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就算做不成*,我也不希望你把我當成敵人。”
她笑了笑,說,“就算做不成*,我們也可以做朋友啊,怎麼就淪落到敵人的地步了呢?”
兩人的談話漸漸輕鬆起來,千影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她突然想起什麼,說道,“穆雲天怎麼樣了?”
尹楓臉上笑容稍稍收斂,無奈地嘆了口氣,“事業上還算順利,只是感情方面……葉西離開了,三少爺到處尋找她,或許他已經意識到,他對葉西是有感情的。”
穆雲天初識葉西的時候,葉西還是一個貧困潦倒的學生,迫於生計,在酒吧端盤子,穆雲天看她跟莫凌長着一雙相似的眼睛,便使了一些手段,將人家*了。在保養期間,他沒有碰過她的身子,只是將她送到了莫凌曾經畢業的美院學習,偶爾將她召喚到別墅,讓她模仿莫凌的一顰一笑,以慰藉他對莫凌的相思之情。
後來,莫凌回來了,葉西這個替身也就沒有價值了,穆雲天毫不留情地將葉西送到國外整容成莫凌的樣子,再讓她學習莫凌的一切,打算利用她欺騙穆念琛,他再帶着真正的莫凌遠走高飛。
葉西那個傻姑娘,因爲愛上了穆雲天,對他言聽計從,他讓她整容,她便放棄了自己的臉;他讓她模仿莫凌,她便放棄了自己的性格;他讓她欺騙穆念琛,代替莫凌成爲穆家的大少夫人,她便放棄了自己的人生。
直到後來,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她奢望穆雲天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夠多看她一眼,給她一個機會,她冒着生命危險,走進山洞勸說穆雲天,讓他放了莫凌,他不肯,還想跟莫凌同歸於盡,葉西挺身而出,擋住了子彈。
她身上中了兩顆子彈,一顆來自於穆雲天,另外一顆來自於穆念琛這方,就是這兩顆子彈,讓她險些喪命,也讓她失去了孩子。
經過醫生幾天幾夜的搶救,葉西終於撿回了一條命,可也從一個性格開朗的女孩變成一個不言不語的自閉症患者。
她拒絕跟任何人交流。
她拒絕穆雲天的探視。
終有一天,她趁着護工打盹兒的時候,逃走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穆雲天發了瘋似的,滿世界找她。
提起葉西,氣氛突然變得沉重。尹楓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希望三少趕緊找到葉西,好好補償她吧。”
千影搖了搖頭,淡淡道,“我倒是希望他不要找到葉西,葉西爲他付出了很多,還失去了孩子,一定是萬念俱灰,纔會決意離開。讓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療傷吧,不要再去打擾她了,有時候,打擾也是一種傷害啊。”
咖啡廳裡,他們就像朋友一樣聊着天,咖啡廳外,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裡,鬼剎已經面色鐵青,憤怒得想要殺人,千影竟然揹着他跟尹楓見面!更可惡的是,她竟然對他笑,還笑了五次!五次啊!她從受傷醒來後到現在,也只是衝他笑了三次而已!
鬼剎越想越氣憤,恨不能立刻衝進去,將千影帶回家鎖起來,不許她再見別的男人!
可是,他有什麼資格呢,他不過是她的師兄而已,還是一個不被她承認的師兄!
鬼剎心裡窩火至極,憤怒得快要爆炸了!
“二十五分鐘三十秒!”在尹楓跟千影走出咖啡廳的時候,鬼剎盯了一眼手錶,惡狠狠地說,“聊了將近半個小時,有什麼好聊的,可惡!”
這邊,尹楓和千影站在馬路邊,尹楓臉上露出關切之色,說道,“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千影脣角彎了彎,淡淡道,“不用了,我最近住在朋友家裡,不太方便。”
朋友家?男的女的?尹楓差點問出口,忍了忍,勉強笑道,“那好吧,我給你叫一輛出租車。”
很快,一輛出租車停在他們兩人面前,千影跟他告別,“謝謝你給我的藥,還有,謝謝你幫我付車費。”
尹楓突然上前一步,攬住她的肩膀,她微微一怔,伸手想將他推開,他已經鬆開她,退後了一小步,笑容明朗乾淨,“別誤會,這只是一個道別擁抱。好了,趕緊上車吧。”
她點了點頭。
待她坐上車之後,他遞給司機兩張百元大鈔,說道,“師傅,麻煩你將我朋友送到她要去的地方,不用找零了。”
從這裡到目的地,頂多三十塊,司機白賺了一百多,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道,“放心放心,小夥子,我一定把你女朋友平安送到目的地。”
千影剛想解釋,尹楓已經笑着說,“師父,那就有勞你了。”
出租車緩緩遠去,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到尹楓還站在原地,不由笑着說道,“姑娘,你運氣真好,找了一個很疼你的男朋友啊。”
千影目光微微一動,淡淡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額,這樣啊,呵呵……”司機尷尬地笑了幾聲,不再說話。
這是一艘豪華遊艇,正在海面上航行,甲板上,有兩夥人正在進行殊死搏鬥,船尾,一名男子整個上半身依靠在欄杆上,右手緊緊抓着一名女子的手。
“千影,抓緊我,不要鬆手!”男人強健有力的大手緊緊抓着女子纖細的手腕,平素冷靜淡漠的臉上此時佈滿了焦急之色,睚眥欲裂地低吼,“抓緊我!我很快拉你上來!”
被他抓住的那名女子,整個身體懸在半空,身下就是滔滔海水,她左手抓着男人的手指,右手還抱着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她胸口已經中槍,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孩子身上的衣物,她感覺自己身體有千斤重,不停地往下墜,頭部昏沉,很快就會失去知覺,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她必須保住懷中的孩子。
“鬼剎,不要管我,救希晨!”女子臉色蒼白,忍着劇痛,說出這句話。
“不!”男人英俊的臉龐扭曲得可怕,衝着她憤怒地咆哮,“我不許你放棄,你給我抓緊!”
“師兄……”女子微微一笑,笑容虛弱得就像泡沫,一戳即碎,她的聲音也已經很輕,很疲憊,“對不起,我撐不住了……”
對不起,我撐不住了,眼皮好重好重,好想睡,但我知道,一旦閉上眼睛,孩子也會隨我掉入海里,所以,師兄,對不起了,請你好好保護孩子。
“千影,不許放棄,我不准你放棄!”男人憤怒又痛苦地大叫,右手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驟然回頭,衝着甲板那邊混戰的人大吼,“快來人啊,來個人幫忙啊!”
可是,來不及了。
女子低頭,對着懷中的孩子微笑,“希晨,閉上眼睛。”
孩子很聽話,乖乖地閉上了眼睛,不哭也不鬧,女子眼眶一熱,咬了咬牙,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將孩子往遊輪上拋了出去,然後用力將男人的手指掰開,聲音急促地叫,“師兄,接孩子!”
話音剛落,她就像斷線的風箏,砰然墜進大海,波濤滾滾,浪花翻天,她瘦弱的身軀甫一落水就被波濤淹沒。
“千影!”男人雙目赤紅,撕心裂肺地大吼,悲痛到失去理智的他想要跳入大海救人,卻被急速趕來的同伴抓住了手臂。
“千影!千影!”錚錚鐵骨的漢子,竟然落下淚來,揮着拳頭攻擊阻攔他的厲魂,厲魂一手抱着死裡逃生的孩子,一手拼命抓着他,任他如何攻擊,就是不肯放手。
“放手,厲魂,你他媽的放手!我要去救千影,我要去救千影!”男人發了瘋似地咆哮,攻擊,將厲魂打得鼻青臉腫。
厲魂將孩子牢牢護在懷裡,大聲吼道,“鬼剎,你他媽的冷靜一點,你沒有任何設備,跳下去也只是死路一條!現在最重要的是讓人來搜救!”
……
千影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只是,這一次跟前兩次不一樣,前兩次,她就像一個旁觀者,看着那段夢境,看着過去的自己跟過去的鬼剎,而這一次,她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了墜海前的痛苦,絕望,還有對鬼剎的依戀不捨。
當她墜海的前一刻,看到鬼剎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看到他睚眥欲裂地咆哮,看到他想要跳進大海隨她而去的決絕,她心痛了,哭了。
“咣噹”一聲巨響,好像是房門撞上牆壁的聲音。
千影猛然驚醒,睜開了雙眼,臉上涼涼的,她伸手摸了一下,溼漉漉的,是眼淚,原來,她在夢裡面哭了,在現實當中也哭了啊。
“你這傢伙,還真是沉啊!”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快速從*上坐起,穿上鞋子走向客廳。
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扛着喝得醉醺醺的鬼剎,步伐沉穩地走向沙發,聽到動靜,他突然擡頭望向臥室門口。
“千影?”男人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這麼晚了還沒睡,該不會是在等你家男人吧?”
“我是被你吵醒的。”千影白了他一眼,雙手抱着肩膀,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瞥了一眼醉醺醺倚靠在他肩上的鬼剎,不悅地皺了皺眉,“他怎麼喝成這樣?”
男人無奈地說道,“誰知道呢,大概是心情不好吧。”
千影眸光微微一動,沒有再問,說道,“厲魂,你幫我把他弄到*上去吧。”
厲魂知道她傷口還未痊癒,不能幹重活,二話沒說,直接將鬼剎扛到了他的房間裡面,將他弄到了*上。
“人我給你送回來了,我也該走了。”
“好。”千影送他到門口,在他踏出房門的那一刻,突然叫住他,“厲魂,謝謝你。”
謝謝你三年前攔住了鬼剎,沒有讓他跳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