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試過這樣一覺安睡到天明,不曾驚醒,不曾夢魘,不曾有任何不類的情緒提醒着自己。沐槿衣睜開雙眼,微微詫異於眼前的一片黑暗,瞬即,瞭然地伸手拉開。
唐小軟咯咯笑道:“沐姐姐,早上好。”
沐槿衣的耳廓瞬間紅了,不無尷尬地鬆了她的手,起身坐好。想到爲了讓自己安睡,唐小軟居然一直用手掌輕輕蓋着她的眼睛,她心中又不由有些柔軟的情緒逐漸氾濫。
這傢伙……倒是心思細地很。
唐小軟神色有些疲憊,尤其眼下兩圈烏青,看起來就像是三天三夜沒睡好覺一樣。身上穿了件皺巴巴的t恤,褲子也皺巴巴的,要不是她兩眼正放射出無比興奮得意的光芒,她整個人瞧起來可算是狼狽極了。
“那個……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看沐槿衣不說話,唐小軟撓了撓頭,驀地想起了什麼。
這下沐槿衣連耳根都紅透了。爲掩飾羞澀,下意識地咬了咬脣。她習武多年,自然沒那麼嬌弱,可……不得不承認,雙腿之間瀰漫着說不出的怪異感受,說不上疼,可確實讓她有些不舒服。
唐小軟仔細地觀摩着她的臉,雖然沒有實質的經驗,可……據說第一次那個之後女人會比較疼吧,沐姐姐現在這表情,是疼還是不疼?如果疼的話,自己應該爲她做點什麼呢?她抓心撓肺地想着,二十一世紀的大好女青年雖然能福至心靈地做些美妙的事,可……這事後不良反應她倒是真心沒辦法應對。
沐槿衣已然下定決心要掠過這個話題。低頭看見自己身上正穿着唐小軟的外套,連同內衣一起穿得齊齊整整,不禁面上又是一紅,暗暗鬱悶自己當真是睡得太沉了。卻不知,她之所以睡意深沉,其固然有“體力耗費過多”的原因,更多還是因爲那人臉蜘蛛的毒液具有極強的麻醉作用,倘若今次換做任何其他人,早已中樞神經麻死,她能夠抗下來且自己消解了毒性已然是相當了不得的事情了。
“沐姐姐……”唐小軟忽然柔聲喊她。須臾,又笑了起來,大叫:“沐姐姐!”
沐槿衣終於無法沉默,又被她叫得心慌,不禁帶了些許惱意,嗔道:“幹嘛?”
“沒,就想叫叫你。”唐小軟笑道。伸手去握她手,見她並不閃躲,於是心情更佳。
沐槿衣終於決定投降,她承認她輸了,輸給這熱情又倔強的女孩,輸給了她自己的心。
靜靜相對,絢爛的朝陽落在彼此眼底,沐槿衣從未有過如此刻般的感受,就像是心底忽然盛開了一整個夏天的花朵,就連陽光都溫柔地過分。唐小軟拉了她到湖邊,彎身鞠了一捧清流細心地爲她洗手,她照顧着她,就像照顧一個沒有行爲能力的嬰兒,而她竟然也甘願讓她這樣照顧。清水流過指間,她細長的手指輕輕揉捏着她的,非常仔細地一點點搓揉她的每一寸皮膚,這感覺陌生又熟悉,平淡又甜蜜,令她驀然間便想起昨天夜裡,那漂亮的手指也曾這樣一遍遍撫摸着她,時而疾如驟雨,時而又輕如春風。直到浸在水中的手不知何時握成了一團,十指相握,掌心輕對,血脈透過彼此薄薄的皮膚燙傷了這一刻沉靜……像是一顆美麗的種子不聲不響就在心底落了根,漸進無聲地逐步佔領了她整個心房,抽枝,發芽,開花又結果——而那果實,便是愛。如果說在今晚之前,沐槿衣心中還曾經有所猶豫不解,徘徊不定自己到底是怎樣想的,那麼到了此刻她便再也不能欺騙自己。如果不愛,就不會在她失去行蹤時焦心如焚。如果不愛,更不會因她與別人親近而暗生心鬼。她一向冷靜自持,雖然從不曾言愛,卻並不畏懼這陌生的情愫,既然已經決定,那麼她便會爲此付出一切。
唐小軟給沐槿衣洗完手,又捏在手中把玩了好一會才戀戀不捨地鬆開了。看着沐槿衣自己鞠了一捧清流撲在臉上,一夜沒有喝水的嘴脣有些微的泛白。她心疼地說:“沐姐姐,我們這就下山吧,你得喝點水,再好好休息一下。”
沐槿衣輕輕拂去臉上的水滴,點點頭:“嗯。”
站起身將衣服拉好,忽然觸碰到口袋裡一塊硬硬的物事,沐槿衣一怔,拿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塊玉,式作圓環狀,一根紅色的絲繩將它串了起來。瞧着成色必然是古玉無疑了,不知爲何她看到這塊玉墜,腦中陡然間便有模糊的影像掠過,這莫名的熟悉感令她很是詫異。
唐小軟看她捏着那塊玉墜發怔,心口忽然便是一陣發悶。沐槿衣擡眼見她臉色不太好,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了?”
“不知道,忽然覺得心慌的厲害,好像有人在我心臟上捏了一把似的。”唐小軟淡淡道。伸手將那玉墜拿了過來,呆呆地盯着它看。
“是你的玉?”沐槿衣從沒見過她戴過這玉。
唐小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忽然又搖頭。“是太奶奶的。沐姐姐喜歡它嗎?那送給你。”
沐槿衣略略詫異地望着她,卻見她將玉遞了過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卻有些飄散,分明是在走神。
她思索了幾秒,本想說讓她自己留着,可轉念一想,這玉隱隱是有些古怪,既然吉凶未辨,她收着倒是也好。唐小軟體質較弱,先前就曾經被厲鬼上身,這古玉若是有什麼古怪不免傷了她。於是伸手接了過來。
唐小軟忽然笑嘻嘻地道:“我都送你禮物了,你也不禮尚往來一下呀?”
沐槿衣瞥她一眼,淡淡道:“借花獻佛也算?”
“當然算。”唐小軟皺皺鼻尖,賊忒兮兮地打量着沐槿衣。
沐槿衣無語,只當她小孩子脾性,於是溫聲道:“我現在身無長物,等離開這裡。你喜歡什麼?”
唐小軟本來都做好被她無視的準備了,沒想到她居然溫柔地問自己喜歡什麼,她心中歡喜不定,伸指勾起她一綹長髮笑道:“古人說,同心結,結同心,聽起來就很棒。”她說着便掏出一把樣式古怪,像是藏刀一樣的小刀來,笑嘻嘻地割了自己一小綹髮絲,拈在指尖。
沐槿衣也不多說,伸手接了小刀,輕輕一劃,一綹長髮便盈盈飄落。她將唐小軟的髮絲與自己的混在一起,手上幾下動作,很快便打出了一個漂亮精緻的同心結來。
唐小軟喜不自勝,急忙拿過去揣在懷裡,笑道:“這下可心滿意足了。沐姐姐,你對我可真好,我以後什麼事兒都聽你的!”
沐槿衣見她笑意溫純,自己也是一陣輕快,忍不住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稍事休息後,兩人便決定出發離開這裡。唐小軟再次背起那把弓的動作引起了沐槿衣的注意,從昨晚到現在,她幾乎忘了這把弓的存在。這鐵弓很明顯是被封印在山體內的,而那人臉蜘蛛,說不好就是它的守護,又或者,是被某種力量吸引而來的掠食者,結果多年來反倒間接守護了這弓一直沒有被人取到。她輕輕碰了碰那鐵弓,只覺觸手冰涼,那冰意從指尖徑直侵入心底,只冷得她差點打了個寒顫。
“沐姐姐,你怎麼了?”唐小軟見她臉色凝重,又見她一直盯着那鐵弓看着,不由下意識地摸了上去,笑道:“這弓挺神的,沒準還是千年的古物呢,我得把它揹回去。”
沐槿衣見她伸手摸弓,本能地就要阻止,豈料唐小軟卻如沒事人一樣摸了一把,一點不適的反應也沒有。
果然有點邪門。她直覺地不安,便讓唐小軟把這弓扔了,結果唐小軟卻一臉愛不釋手捨不得的樣子。沐槿衣心中不快,忍不住便道:“還說什麼都聽我的,這才一件事,你就推三阻四。”
唐小軟一呆,萬沒想到一向冷酷的沐姐姐居然跟她這兒半真半假地撒起嬌來了,忙道:“我……這、這弓挺好的,要不,你讓我再玩兩天,就兩天,過後我就扔了它。我保證。”
沐槿衣見她一臉緊張,分明是捨不得弓又顧忌自己的情緒。心中一軟,嘆道:“就兩天。”
“嗯嗯,就兩天。”唐小軟見她鬆口,頓時將頭點得小雞啄米一般。
沐槿衣見她賣乖,更是無奈,只暗暗想道,即便那弓當真是有什麼古怪,好歹她也在她身邊,有她的保護,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吧。於是不再多說,兩人隨即下山。
雖然是說了想要帶唐小軟一起遠離是非,可,藍婧與唐老太太的下落仍舊是紮在沐槿衣心頭的一根刺,她必須得確認她們安然無恙,即便是最糟糕的結果,她也必須要找到她們的遺體。
想到她們可能遭遇的不幸,沐槿衣的心頓時糾成了一團,藍姐是爲了幫她才以身犯險,倘若她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她這輩子也無法心安。
唐小軟自然明白沐槿衣心中的牽掛,兩人一路沿着地下河的水流方向逆行下山,途中沐槿衣摘了一些紅豔豔的樹莓遞給她,唐小軟接了過來,隨便擦了擦就放進嘴裡。甜甜的,略有一點澀,味道還不錯。
沐槿衣自己也吃了些,沿路見還有不少,於是又摘了些放進口袋裡。這樹莓又能解渴又能充飢,吃完後體力頓時恢復了不少。
兩人下山之時走得較快,沐槿衣考慮到唐小軟體弱,刻意放慢了速度,沒想到唐小軟雖然兩眼烏青可精神倒是不錯,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後。不多時便來到原先進山的山洞口,看到裡頭一片狼藉,分明是內部坍塌導致整個隧道被堵,沐槿衣不禁心中失望,越發擔心起藍婧與唐老太太的安危來。
唐小軟勸道:“沐姐姐,咱們既然能找到洞口出來,她們一定也能的,你別太擔心了。”
“藍姐腿受了傷……”沐槿衣揉了揉額心,唐老太太又是老弱,雖說事急從權,可……沒能救到她們,她始終心中過不去。
在山洞中找了一圈沒有什麼發現,於是退了出來,忽聽得唐小軟叫道:“沐姐姐你快過來看!”
沐槿衣隨即上前看去,卻見那山洞側後方竟有一條隱秘的山道,只是地處背陰處,外頭又長了許多的植物,不注意看倒真是發現不了。
“這裡會通向哪裡呢?”唐小軟自言自語道。
沐槿衣仔細地撥開叢生的雜草與灌木,躋身進去,驀地發現那山道一旁凸出的一塊石頭尖上赫然勾着一塊破碎的布料。她低聲叫道:“是藍姐的衣服!”
藍婧的衣服?唐小軟呆了呆,眼看沐槿衣已然快步上前將那碎步撈在手中,眼露喜色。她心中有點吃味,忍不住撇嘴道:“看吧,我就說她會沒事的。”
沐槿衣卻不能如此樂觀,這裡雖說應該沒有野獸出沒,可,藍婧若是受傷得不到照料,也難免會出事。她思索了片刻,決定沿路尋找。
唐小軟雖然吃味她對藍婧的關心,卻也知道藍婧是爲了她才犯險,若她對藍婧生死置之不理才反倒是做人有問題。見她忙於找人,她怕前路危險,道:“沐姐姐,你等會,我去弄些木頭來做成火把,你的刀全丟了,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
沐槿衣的短刀在山崩的時候留在巖縫裡沒帶出來,雖有軟鞭在手,可真遇到棘手的危險,軟鞭可殺不了敵。她找人心切,又慣常是不顧忌自己安危的,此刻見唐小軟顛顛兒地就跑去找木頭,心中一暖,於是跟上前道:“我也來。”
唐小軟笑道:“小心手。”剛說完自己就被木刺刺傷了,頓時哎喲一聲。
沐槿衣忙捧了她手指,見殷紅的鮮血汩汩冒出,頓時皺了眉頭:“怎麼這麼不小心。”
“沒事沒事。”唐小軟打着哈哈,隨手甩了甩手,兩滴血珠立刻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