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的溫度逐漸轉涼,秋季步入尾聲,天氣變得乾燥爽朗起來,晝夜溫差很大。
若是下場雨,氣溫會驟降到十幾度,很容易感冒。
今日邑城是陰天,有風,烏雲向西北飄蕩,估計泰誠和陽城那邊要有小雨到中雨。
泰誠在陽城和邑城之間,離開邑城經過泰誠後,可進入陽城地界。
調研組要離開了,沒有下一個調研城市,他們要回陽城省廳述職,彙報調研結果。
臨走前陳益和老陳單獨吃了頓飯,再次交流了一下未來邑城要面臨的工作,老陳表示鍾落村的事情會通過微信告知陳益,不會有任何問題。
“陳隊,一路順風。”
送行的人比較多,邑城市局能來的基本都來了,有真心相送的,也有抱着“送瘟神”的態度巴不得調研組趕緊走,上次陳局開的那場會,確實讓不少人非常難受。
沒辦法,既然陽城那邊有整頓的意思,他們必須接受,好在動靜不是很大,而且還是以警示爲主沒有深入調查,否則有些人就不是難受那麼簡單了。
“走了。”
陳益坐在商務車裡擺手,電動側滑門緩緩關閉,能看到一些人的嘴角差點就要壓不住。
理解。
調研組留在自己城市,哪怕沒問題心裡也會有壓力,現在走了,高興是應該的。
“終於結束了,回陽城可以睡個好覺了。”
車輛行駛中,副駕駛的諸葛聰長長伸了個懶腰,任務完成後頓覺渾身輕鬆。
程漢君戳穿:“這段時間你沒睡好?我和你一個房間,你比誰睡的都死,早上叫好幾遍都叫不醒。”
幾人笑了起來,諸葛聰回頭:“你懂什麼?高智商的人睡眠質量也高,那些睡不着的人啊,都是庸人自擾。”
程漢君剛想回話,陳益開口:“我昨晚沒怎麼睡好。”
“……”諸葛聰有點尷尬,恭維的話隨口就來,“那是因爲陳隊聰明的有點過頭,所以想的多,想的多了就不容易睡着。”
程漢君:“你變的可真快,奧楚蔑洛夫是吧?”
諸葛聰整個身體都轉了過來:“怎麼能叫變得快呢?這件事我得跟你好好理論理論。”
一個坐最前面,一個坐最後面,兩人隔着陳益和夏嵐開始辯論,車窗外是急速後退的街景,再過二十分鐘就要上高速了。
聽着耳邊的嘈雜,陳益微微轉頭看向窗外。
馬上就要離開邑城了。
離開邑城代表着調研結束,他沒有選擇採納老陳的意見去抓逃犯,程序上當然沒問題,以他的身份也沒人說什麼,但他還沒那麼無聊。
公費旅遊可以,但也不能太過分啊。
這就是邑城了,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城市,只要百姓安居樂業,其他的無傷大雅。
車輛上了高速顛簸停止,傅國勇直接睡了過去,其他人還在聊,比較興奮。
興奮點的在於回陽城後調研組會受到嘉獎,此次在陳益的帶領下,調研組進出三個城市,偵破了好幾個陳年舊案,其中不乏大案子,在調研上也頗有成效,這些都是功勞。
陳益是主功,他們作爲調研組成員也會跟着沾光,就算不至於一飛沖天,就算短時間內沒有明顯升遷,這份履歷也會伴隨一生,寫進檔案。
以後只要領導提到名字,都會提一句這次調研經歷,所有好事優先考慮,相對同級別的人已然遙遙領先了。
這就是夏嵐父親想辦法把夏嵐塞進調研組的原因,鍍金鍍的非常值。
陳益在路上給魏劍風打去了電話,告知調研工作已經全面結束正在返回,到陽城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左右,詢問是否需要直接去省廳述職。
魏劍風表示不用着急,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來省廳。
既然不着急,那路上就不用這麼快了,泰誠的高速服務區在全國都非常出名,可以停靠逛一逛,順便休息休息,開車也挺累的。
泰誠服務區修建的非常豪華,精美的建築佔地面積很廣,除了休息室和購物中心外,甚至還加入了遊戲廳、按摩等服務,簡直像一個小城鎮。
泰誠是著名旅遊城市,有錢啊,服務區修的比陽城都好。
幾人在泰誠服務區待了半個多小時,還要趕路,戀戀不捨的離開,想着以後真正出來玩了再說,這地方值得二刷。
有第一次停靠就有第二次,其他服務區比泰誠差很多,大家用十幾分鍾隨便看了看,興趣缺缺。
就這樣走走停停,當汽車來到高速收費站的時候,已經五點多快六點了。
“是回家還是一起吃飯啊?”
大家商量到了陽城怎麼安排。
陽城下着小雨,淅淅瀝瀝的雨水拍打在車窗上,外面溫度比邑城低了好幾度,整個天空都是暗的。
雨天交通事故發生的概率比較高,所以高速出口那邊能看到交警和交警車,時刻準備應對警情和突發狀況。
“反正我回家,你們自己商量吧。”陳益開口。
他已經告訴了方書瑜晚上回家吃飯,這會估計對方已經在準備晚餐了。
組長不去諸葛聰他們並沒有失望,反而有點竊喜,低聲討論一會去哪去哪,這讓陳益嘴角微抽,自己有那麼不招人待見嗎?
我可是你們組長啊!就算客氣客氣也得有二次邀請吧?
“哎,領導在大家都拘束,哪怕年齡差不多。”
陳益倒也能理解,真正的閒暇聚會,他也不樂意和魏劍風那些人在一塊,放不開。
嘴上說在外沒有領導下屬之分,你還能當真啊?
當真的,可就真成笑話了。
車輛駛離了收費站,秦飛剛要加速,此刻一道身影突然越過護欄站在路中央,然後冒雨跪了下去。
同時,舉起了手中的小橫幅,上面有五個字。
五個字都一樣,皆是【冤】。
秦飛冷不丁嚇了一跳,當即猛踩剎車,車輛在距離女子兩米前停下。
這要是走點神,肯定撞上了。
車內衆人身體全部前傾,得虧繫着安全帶。
“怎麼了?”夏嵐側身探頭。
秦飛和諸葛聰愣愣的看着跪在車前的女子,內心大受震撼,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攔路告狀?
這不是古裝電視劇裡演的嗎?
她怎麼知道這輛車裡坐着的是誰?
反應最快的是附近交警,當車輛急剎之後他們便過來查看情況,注意到了跪地女子。
交警也愣了,趕忙上前。
女子的衣服和頭髮已經被雨水打溼,順着下巴一滴滴的往下落,她穿的並不厚,驟降的溫度讓她身體在發抖。
但她的神色極爲堅定,目光毫不動搖,緊緊盯着面前的商務車。
“大姐,你這是……”
“快起來快起來,這大冷天的幹什麼呢?”
交警想要把女子拉起來,但第一次沒有拉動。
“陳組長!!我有冤!!”
女子大喊。
兩名交警這纔看向商務車,橫幅他們當然看到了,這代表着車裡坐着的人,不一般。
沒接到什麼通知啊。
車裡是誰?
女子顯然是想告狀,不去報警,難道……
不會吧,這種事怎麼讓自己遇到了。
車門很快打開,秦飛撐着一把黑傘爲陳益擋雨,兩人快步來到女子面前。
身後,諸葛聰他們也下車緊隨而至。
看清傘下青年長相,兩名交警臉色微變,連忙敬禮:“陳隊!”
陳益點頭,擺手示意夏嵐把人扶起來,併爲她打了傘。
“您……您是陳組長嗎?”女子似乎沒想到陳益如此年輕,語氣有些遲疑。
陳益掃了一眼周圍逐漸聚集的圍觀者,隨後讓女子收起橫幅,並示意諸葛聰他們清場,禁止靠近。
已經開始堵車了。
交警不敢說話,就在旁邊站着。
“你不認識我。”陳益看着女子開口,判斷對方年齡大概四十多歲。
女子搖頭:“不認識。”
陳益:“那爲什麼要攔我的車,又是怎麼知道我今天回陽城。”
女子張了張嘴,沉默不語。
此地不宜久留,陳益快速問了幾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劉萍。”
陳益:“哪裡人?”
劉萍:“泰誠。”
陳益:“誰冤?”
劉萍:“我,不……我女兒。”
陳益:“她怎麼了?”
劉萍:“死了。”
陳益:“他殺?”
劉萍:“對……呃,不一定。”
陳益:“什麼叫不一定?”
劉萍不說話。
陳益:“嫌疑人現在什麼狀態。”
劉萍:“無罪釋放。”
陳益:“案子誰辦的。”
劉萍:“泰誠鐵平分局。”
陳益:“你女兒叫什麼?”
劉萍:“閆麗娜。”
幾個簡單的問題下來,無法得知具體發生了什麼,劉萍似乎有難言之隱,陳益判斷有人在幫她。
普通人,還是泰誠那邊的,不可能知道調研組的情況。
“陳益”這個名字是幫助者告訴劉萍的,調研組行程也是幫助者告訴劉萍的,所以劉萍一直等在從邑城到陽城的高速出口,看到熟悉的車牌後直接攔車。
都二十一世紀了,很難想象會發生攔路告狀的事情。
陳益此刻沒有貿然下定論,孰是孰非,只有瞭解了纔有發言權。
很多受害者家屬無法接受公平公正的判決結果,這很正常,但法律就是這樣,只看事實,不接受也沒辦法。
所以,違規上訪是需要負法律責任的。
劉萍的行爲真要上綱上線,有被拘留的風險,罪名是尋釁滋事。
尋釁滋事罪是指結夥鬥毆、追逐、攔截他人、強拿硬要或者任意損毀、佔用公私財物、其他尋釁滋事行爲。
這裡面的【其他尋釁滋事行爲】,很難界定,這就要求執法者一定要慎之又慎。
此刻陳益如果把附近派出所叫來,是可以把劉萍拘留的。
當然,他不會這麼做,至少現在不會。
“陳隊,這……”
身旁,打傘的秦飛對劉萍多少有些懷疑,這年頭,絕對不可能有人膽敢草菅人命。
很大可能,是劉萍對判決不滿意。
陳益再次問道:“到底是誰讓你來找我的,憑的是什麼呢?”
他沒有繼續問案子。
嫌疑人是誰,男的女的,嫌疑人和受害者什麼關係,受害者怎麼死的等等,都是未知狀態。
劉萍非常爲難:“我……”
見狀,陳益沒有逼她,去看看就知道了,作爲省廳握權者,有疑必究。
“這樣,你先回泰誠,我隨後就到,可以嗎?”
劉萍欣喜,差點哭出來:“好好好,謝謝陳組長,謝謝陳組長!”
陳益:“怎麼來的?”
劉萍:“坐車。”
陳益把交警帶到一邊,讓對方派輛車過來把人送回去,上面問的話就提他的名字。
兩位交警立即答應,陳益可是省廳刑偵總隊的副總隊長,和交警總隊的人肯定認識,這點小事根本不叫事。
說不定啊,還能露個臉,和陳益單獨有過工作往來,這種對仕途有幫助的機會誰不想要,得好好抓抓住。
目送劉萍離開,陳益等人也返回了車內。
“陳隊,真去泰誠啊?”諸葛聰問道。
陳益:“去看看情況,你們誰有事的話先回去,我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說不定明天就能回來。”
聞言,幾人都表示沒事,要一起跟着。
“行吧,掉頭上高速。”陳益道。
秦飛發動汽車在前方掉頭,又回到了高速公路上,車速很快提到了一百二十。
“陳隊,要不要和省廳說一聲啊。”夏嵐詢問。
調研畢竟已經結束了,這次去泰誠,總有點師出無名的感覺。
陳益:“你們不用管這些,少說話,多看。”
夏嵐意識到多言,連忙道:“是,陳隊。”
車內安靜下來,只有胎噪和風噪迴盪,陳益閉上了雙眼養神,腦海中閃現劉萍跪地攔車的畫面。
有點誇張了。
放古代正常,放現在很離譜。
女兒死了,當母親的肯定絕望缺乏理智,倒是可以理解。
這個案子既然經歷了判決階段,說明一切塵埃落定,就算有問題的話也不會是大問題。
剛纔他問過劉萍是不是他殺,劉萍回答很奇怪:不一定。
判決都結束了,她給出了不一定的回答。
意味着,死者很可能死於意外,也意味着她內心存疑。
如此的話,故意殺人怕是不太可能,如果是故意殺人的話,事太大了,誰也不敢暗箱操作讓嫌疑人無罪釋放,頂多從其他方面嘗試輕判,從死刑到死緩,從死緩到二十五年有期,從二十五年有期到七年以下。
既然已經無罪釋放,那麼對嫌疑人的判決估計在無罪到二十五年有期之間,到不了死刑死緩的程度。
簡單來說,就是有爭議。
還有,劉萍爲什麼知道調研組的存在和行程,是陳益好奇想搞清楚的點。
誰在幫她,又爲什麼幫她。
幫她的人是發現了案件裡所存在的問題嗎?還是說,嫌疑人找了頂尖的律師,讓本該判刑的嫌疑人無罪釋放?
到了就知道了。
那一跪,很難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