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法醫室乾淨整潔氛圍嚴肅,一切井然有序,彷彿是與外界隔絕的靜謐世界。
主任法醫自然不可能幹活,看來這個秦朗每天都會把房間收拾打掃一下。
新人都這樣,先把基本的衛生幹好。
“陳隊,您坐您坐。”秦朗熱情的去搬椅子,明顯能看出他認識陳益,且在心中地位很高。
都姓秦,秦飛從秦朗身上看到了小迷弟的樣子,大概是非常敬佩陳益的那種人。
若是對某專業非常熱愛,敬佩同專業高手是正常的,正如同熱愛畫畫的人敬佩畢加索,渴望成爲畢加索。
陳益沒有坐,在房間裡慢慢走着,右手邊是實驗臺,上面擺放着各種各樣的儀器和試劑,從顯微鏡到解剖刀,從化學試劑到生物樣本。
實驗臺旁的牆壁上,是一些醫學和法醫學的相關書籍。
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提醒着所有人腳下是無菌環境,解剖室有單獨的房間,但房門緊閉,上面掛着非工作人員禁止入內的牌子。
“陳隊,您要進去看看嗎?”
秦朗走在前面,努力預判着陳益可能的需求,希望能在對方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
“不用了。”
陳益隨便找地方坐下,同時示意秦飛和秦朗不必站着。
“陳隊,馬主任可能還得半個小時,要不我去和他說一聲?”秦朗問。
馬主任要是知道陳益來了,肯定不可能再開會了,開會哪有見陳益重要。
“不必。”陳益看向秦朗,“去年入職的?”
秦朗點頭:“是的陳隊,去年。”
陳益:“多久轉的正啊。”
秦朗:“兩個月。”
“兩個月?”陳益笑了,“提前轉正,說明你很優秀啊。”
秦朗喜上眉梢,但態度謙虛的很:“沒有沒有,和陳隊相比差的遠,您可是直接跳過了實習期啊,然後迅速到了副支,這在警隊是很難想象的事情,嚴格來講根本不可能。”
一旁的秦飛詫異,對方知道的倒是不少,估計刻意去了解過,瞭解剛纔他自己所說的偶像。
陳益沒有迴應,話題直接跳轉:“去把閆麗娜案的手記拿來給我看看。”
手記就是手稿、草稿,法醫在出屍檢報告之前,肯定會做很多記錄,然後把這些記錄精簡,形成符合程序的鑑定報告。
鑑定報告,至少要兩名法醫簽字。
如果局裡法醫數量不夠,那就需要外借或者向支隊求助,一般來說是夠的,看各地區情況,法醫職業稀少屬於客觀事實,出現合格的會遭到各單位哄搶,尤其是急缺單位,比如偏遠縣局。
“閆麗娜案?”秦朗的表情凝固一瞬,隨後立即起身,“好的好的,陳隊您稍等啊,我去找找。”
陳益的視線隨着秦朗離開的身影移動,看着他在資料櫃裡翻找。
能注意的到,對方的眼神餘光偶爾會往這邊瞟。
陳益和秦飛對視,一個人的判斷不一定準確,他需要確定秦飛是否察覺到了什麼。
面對陳益的問詢目光,秦飛輕輕點頭,表示秦朗在聽到閆麗娜案的時候,反應有點不太對,也許是意外沒有準備,也許是其他原因。
五分鐘過去了,秦朗還在找,房間裡迴盪着紙張翻動的唰唰聲。
“秦朗。”陳益突然開口。
“啊?”秦朗猛地轉頭,有被嚇到。
陳益:“最近一段時間鐵平分局的命案只有這一個,一份手記而已,不至於找這麼長時間吧?你把法醫室整理的井井有條肯定做過分類,我覺得短時間內應該能找到。”
秦朗並未馬上接話,期間有過思考,用了三秒鐘:“手記不是很重要,所以……我記不清放哪了。”
陳益不再多言,靜靜等着。
無論是不是拖延時間等主任法醫回來,沒有意義,因爲他就坐在這裡,任何小動作都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
要是手記有問題,事情倒簡單了,但他非常不願意看到這種事發生,不然到時候鐵平分局可就沒有法醫了,連帶整個分局的辦案能力都會大大下降,基本相當於斷了條臂膀。
法醫不僅僅爲刑偵大隊服務,包括經偵、治安、便衣等等,都需要法醫的協助。
比如驗傷,就是法醫鑑定,在大街上兩個人打起來可不是刑偵大隊的活,一般歸治安管。
時間一點點過去,秦朗並沒有真的墨跡到馬主任回來,找到手稿後遞給陳益:“陳隊,都在這了。”
手稿不多,幾頁紙而已,比卷宗的紙張數量差遠了。
陳益分出一半給了秦飛,然後自己從頭開始看。
秦飛選擇從後往前看。
“坐,站着幹什麼。”陳益頭也不擡道。
“哦哦……好的好的,謝陳隊。”秦朗連忙坐下。
陳益看的很快,因爲已經瀏覽過屍檢報告,所以對各個細節都比較熟悉,他和秦飛互換另一半接着看,五六分鐘看完了。
看完後,他合上手稿,擡頭望向秦朗。
陳益的眼神讓秦朗有些發憷,心頭一緊:“怎……怎麼了陳隊?記錄有問題?”
“記錄沒有問題。”陳益搖頭,“不過……好像少了一頁啊。”
少了一頁?
秦朗蒙圈,秦飛也是疑惑,從陳益手裡拿過來去看第二遍,他剛纔並沒有看出哪裡少了一頁。
手稿和正式的屍檢報告不同,內容前後割裂屬於正常現象,更像隨筆。
“不可能吧?”秦朗否認這一點。
陳益笑道:“那我估計看錯了,秦飛,你拿着這份手稿去找屍檢的全程錄像,認真看,看仔細。”
秦飛起身:“是。”
屍檢錄像屬於案件信息,非常重要,真實性要遠遠高過手稿和屍檢報告,因爲手稿和屍檢報告是人爲的,只要是人爲,就有錯的可能。
錄像,一般錯不了。
秦朗:“……”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但對方來者不善已經是鐵板釘釘。
秦飛離開後,他糾結了半天,苦笑道:“陳隊,我在上交學習的時候就知道您了,從那以後您就是我的偶像,我還後悔怎麼沒考公安大學,不過法醫和刑警差不多,都是打擊違法罰罪的一線英雄,我真的希望,能成爲您這樣的人。”
陳益認真聽完,問道:“你想表達什麼?”
秦朗:“陳隊是懷疑這個案子有問題?”
陳益:“不然呢?來鐵平分局度假嗎?”
秦朗沉默了一會,道:“經我手的,絕對沒有問題。”
“嗯?”陳益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年輕人,對方好像在玩文字遊戲,他有點不喜歡,“不經你手的呢?”
秦朗被這個問題嚇到,連忙開口:“其他的我不知道啊,我不是這個意思,陳隊您……您別多想,我只對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僅此而已。”
陳益明白,人只相信自己,這是對的,就算是父母不也有欺騙的時候?
這個案子的審查方向可能要變一變,原本關注點應該在嫌疑人於佔林身上,他一開始也的確是這麼想的,未曾懷疑過卷宗,來法醫室只是例行詢問,問完了法醫還要去問痕檢。
整個技偵大隊,都要過一遍,尋找是否有疏忽的點。
沒想到第一站就有了發現,目前的話……屍檢報告存疑,這是從秦朗的反應判斷出來的,存疑就要查。
此案僅僅是爭議或者調查受限倒也罷了,若涉及其他的,性質就完全不一樣。
“好,我相信你。”陳益道。
秦朗鬆了一口氣,感覺額頭都開始冒汗。
以這種方式和陳益見面並認識,這讓他內心有點難過,代表自己在偶像心中的第一印象並不好。 wWW¤ttκΛ n¤C〇
不過印象是可以改變的,問心無愧就行。
房間安靜下來,雙方都保持了沉默。
許久之後,秦朗鼓起勇氣,問道:“陳隊,閒着也是閒着,您……您要不要看看我單獨做的鑑定報告?”
這是要表現自己的能力。
陳益言簡意賅:“沒興趣。”
秦朗:“……”
哎。
他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更難過了。
這就好比追星族好不容易擠到最前面見到了自己的偶像,本來以爲能說上話,結果因爲客觀原因對方白了你一眼就走了。
找誰說理去。
二十分鐘後,馬立川先於秦飛返回,來到了法醫室。
看到對坐在秦朗面前,背對着自己的陌生男子,他微微一愣:“小秦,這是誰?”
秦朗剛要說話,陳益回頭。
“陳隊?”四十多歲的馬立川臉色微變,連忙上前,“陳隊怎麼到我這來了,小秦!怎麼不去通知我!”
陳益站起身,笑道:“馬法醫不必客氣,我也是不請自來有點突然,不耽誤工作吧?”
“不耽誤不耽誤,快坐快坐。”馬立川招呼陳益坐下,然後對秦朗說,“去倒水啊,這半天沒給陳隊倒水嗎?太沒眼力勁了吧!”
秦朗這才反應過來陳益連口水都還沒喝,趕緊去找杯子了。
陳益和馬立川聊了起來。
“馬主任不知道我來泰誠了嗎?”
“知道知道,剛纔開會的時候還有同事說來着,昨晚到的對吧?”
馬立川本能的去摸煙,意識到這裡禁菸後放棄。
陳益點頭:“對,昨晚到的,和李局他們吃了頓飯,聊起了閆麗娜的案子。”
“閆麗娜的案子?”馬立川的反應和秦朗一樣,很疑惑,“這個案子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陳益不兜圈子:“昨晚我看過卷宗了,問題不能說有,也不能說沒有,我和孫隊長討論過了,有些細節還是需要嘗試搞清楚,否則這個案子不能說是完美結案。”
馬立川哦了一聲:“是偵查方面的問題嗎?”
陳益平視他的眼睛,說道:“不,也可能是屍檢報告的問題。”
哐當!
此話一出,正在倒水的秦朗好像被熱水燙到,杯子在掌心滑落掉在了地上。
質量倒是挺好,一米的高度沒有摔碎,連損傷濺出的碎片都瞧不見,至少肉眼瞧不見。
“小心點啊!毛毛躁躁的。”
馬立川回頭數落了一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點燙。”秦朗趕緊道歉去撿杯子,然後拿了一個新的。
馬立川提醒:“要溫水啊,別直接拿熱水。”
陳益視線在兩個人身上來回切換,身上漸漸有冷意迸發。
這個馬立川要是覺得自己年輕好糊弄,那可是要吃大虧。
數落完秦嵐,馬立川笑着說道:“抱歉啊陳隊,我這個徒弟剛剛轉正,做事馬虎了些。”
陳益淡淡道:“無妨,生活瑣事馬虎無所謂,工作別馬虎就行了。”
馬立川誇讚:“工作不馬虎,秦朗是上交的高材生,專業水平沒得挑,比我年輕的時候強多了,以後等我退了,應該能接我的位子。”
剛纔的話題好像直接略過去了,馬立川就和沒聽到一樣。
【屍檢報告的問題】這句話,換做任何一個法醫都不可能無視,不爲自己的前途,也要爲自己的技術自尊。
試想,你要說一個專業歌手唱歌跑調,對方能不在意?
陳益也沒有點破轉移話題的嫌疑,大不了再說一次就是了。
“馬主任,閆麗娜的屍檢報告是你做的?”
馬立川點頭:“對,我做的,哦還有秦朗,我們一起做的。”
陳益:“有遇到什麼難點嗎?”
“難點?”馬立川奇怪,“意外死亡哪有什麼難點,她是因爲血管瘤破裂死的,病史方面孫隊不是已經覈實了嗎?”
陳益:“誰要求的火化。”
馬立川:“結案後就交給家屬了,家屬自行火化。”
此時秦朗將溫水端了過來遞給陳益,陳益接了過去。
“陳隊,屍檢方面有什麼問題嗎?”
陳益喝了口水,道:“沒有,只是過一遍而已,看看有什麼新收穫,和馬主任聊完,還要去痕檢那邊聊聊。”
馬立川哦了一聲,同樣接過秦朗遞來的水杯,聲音響起:“我是法醫,只提供鑑定報告,其他的還真不清楚。”
話音落下,敲門聲響起。
“進來。”不等馬立川開口,陳益說話了。
房門打開,秦飛邁步來到陳益身後,在看了秦朗和馬立川兩人一眼後,俯身小聲道:“錄像缺了一小段。”
陳益眼神微眯:“哪個時間點?”
秦飛:“脫衣服,前一秒死者穿着酒店裡的睡衣,下一秒黑屏,十分鐘後畫面重現,死者身上的衣服沒了,屍檢過程倒是看不出問題。”
陳益點頭,看向馬立川。
“怎麼了陳隊?”馬立川主動發問。
陳益:“屍檢錄像爲什麼黑了十幾分鍾?”
聞言,馬立川無奈的表示當時錄像出了點故障,等複查的時候才發現缺了十分鐘,不過不影響,只是脫掉死者衣服而已,其他完整的屍檢過程都在。
陳益:“脫衣服脫了十分鐘?”
馬立川道:“這很正常,屍檢是個細活,和咱們平時自己脫衣服可不一樣,要慢慢來,以防破壞掉微小的痕跡,陳隊是刑警出身,可能不太瞭解。”
“我不太瞭解?”陳益輕笑,“好吧,就當我不太瞭解,但常識還是有的,說句題外話,我未婚妻是陽城市局的法醫,我再不瞭解,也知道點基本。”
真要比法醫水平,馬立川不一定是對手,他懶得在這方面爭長短。
“哦?陳隊訂婚了?恭喜恭喜啊。”馬立川道賀。
陳益:“……”
行,挺會玩,那再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