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需要確定,祠堂放在神龕裡的手鐲,到底是不是姜妍妍手上所佩戴的那枚。
在此之前還有一個問題。
“之前說村長強行關閉過祠堂,這是怎麼回事?”陳益開口。
聞言,福欽冷呵,笑容中帶着嘲諷:“誰知道他在搞什麼鬼,我們村子每年都會組織祭祀先祖的儀式,多年來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沒有變過,但去年和前年仲達關閉祠堂暫時停止祭祀,沒有給出任何原因。”
陳益想了想,道:“那今年呢?”
福欽道:“今年恢復,仲達說了。”
今年恢復?
姜妍妍的手鐲就是今年丟的,兩件事有什麼關聯嗎?
“那枚手鐲對村子特別重要是吧?”陳益問。
福欽點頭:“對,特別重要。”
陳益:“要是……有人把他偷走或者損壞了呢?”
“偷走損壞?”福欽吃飯的動作頓了頓,看向陳益,“那可了不得,打殘廢都是輕的,公安後生,爲什麼這麼問?”
陳益笑道:“沒什麼,隨口一問,老先生,吃完飯能帶我再進一次祠堂嗎?”
他見過姜妍妍的手鐲照片,站在自身角度,祠堂神龕裡的手鐲和姜妍妍的手鐲是一樣的。
從邏輯事實講,姜妍妍的手鐲是確定的,但神龕裡的手鐲不確定,那是姜妍妍的還是雨落村的?
他不知道祠堂裡的手鐲長啥樣,無法判斷,是否和姜妍妍的手鐲存在一定區別?
福欽作爲祠堂族老,肯定知道。
理論上,世界上不存在一模一樣的翡翠料子,它是天然形成的,就算種水和顏色的品質相同,也絕對有細微的差別。
就和兩片樹葉的差別一樣,仔細找,絕對有。
“再進一次?行。”
福欽答應,他比村長更好說話,陳益對他的印象比村長要好。
早飯很快吃完,陳益比較着急,立即催促福欽出發,兩人來到了祠堂門口。
這回不用翻牆了,福欽拿出鑰匙打開大門。
進了正堂,福欽神色變得虔誠了不少,腳步聲也輕了,說話語氣也慢了,還不忘下跪磕了幾個頭。
他沒讓陳益也磕,但陳益出於對人家先祖的尊重,還是選擇了深深鞠躬。
起身後,福欽看向陳益,他知道對方想進第二次肯定有原因。
陳益來到神龕前,擡手指向神龕內的手鐲。
這個動作嚇到了福欽。
他連忙上前,提醒道:“後生,可不能亂動啊!也不要指,大不敬!”
聞言,陳益立即縮回了手,入鄉隨俗。
“老先生,您能不能看看這枚手鐲。”
福欽奇怪:“看什麼?”
陳益:“看看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應該對這枚手鐲非常熟悉吧?我想知道它是不是被掉包了。”
此刻不必打啞謎,直接說出自己想法即可,免得引起福欽的誤會,懷疑自己圖謀不軌。
“啥?掉包?!”
福欽身體一震,縱使認爲陳益在胡言亂語依然下意識靠近神龕,彎腰仔細觀察。
房間裡的燈光有些昏暗,陳益適時打開了手電筒。
光源照耀,手鐲質地顯得更加細膩,翠綠的顏色彰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美的令人窒息。
根本不用過多的修飾和點綴,這就是最原始的滿綠,最稀有的種水,多少年都出不了一塊這樣的料子。
放在外面,就是收藏級別的,普通人只能通過照片去了解,最多在展覽櫃裡隔着玻璃觀賞,摸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擁有了。
誰能想到,價值過億的手鐲會在一個偏遠山村內存在,受村民世代供奉。
福欽盯着眼前的手鐲,雙瞳越來越近,從幾十釐米到幾釐米,最後眼睛差點貼上去。
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臉色開始變了。
“不……不會吧?!”
福欽喃喃自語。
若非近距離看,根本無法發現手鐲不對。
聲音響起,身旁的陳益馬上確定了一個事實:這不是村裡的手鐲。
既然不是村裡的手鐲,那麼來自姜家的概率驟然激增,謹慎起見他還是詳細詢問:“不一樣對嗎?”
福欽沒有說話,陳益明顯看到他的額頭滲出細汗,隨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老先生!”
陳益趕緊去扶,費了半天勁才把福欽拉起,但他已經站不穩了,只能靠在牆邊坐下。
看來,這件事把福欽驚的不輕。
身爲宗祠最德高望重的族老,掌管宗祠的角色,老祖的手鐲竟然被掉包,這要是傳出去後果非常嚴重。
這就是某些職位的尷尬,平時上司說了算,但出了事就要算在自己頭上。
手鐲丟失,村長無錯,福欽有罪,“職場”的殘酷。
福欽做着深呼吸,半天沒反應過來,陳益沒有打擾,在旁邊等待。
許久之後,福欽一大口氣呼了出來,右手開始顫抖。
“你……你怎麼知道手鐲被掉包了?”
陳益遲疑:“這件事,暫時還不能說。”
福欽不去追問,嘆了口氣:“你說的對,那不是村裡的手鐲。”
陳益:“您確定嗎?”
福欽苦笑:“非常確定,從小到大我見過無數次,入選族老後更是經常可以近距離接觸,那絕對不是老祖的手鐲。”
陳益細問:“能說的具體點嗎?”
福欽整個身體靠在牆上,緩聲道:“你懂翡翠嗎?”
陳益點頭:“懂一點。”
福欽:“新翡翠和老翡翠有區別,越老區別越大,老翡翠使用的是粗拋光,而且翡翠表面有蠟狀油脂光澤,這枚手鐲沒有,新的,很新。”
陳益明白。
離開陽城之前,那位專家針對新老翡翠提過幾句。
現在工藝發展迅速,拋光工藝和以前相比確實有着很大進步,做出來的手鐲當然會有所差別。
還有對方所說的油脂光澤,這就和古玩核桃一樣,盤的久了,便會出現包漿,和新的完全不同。
一個老,一個新,怎麼會一樣呢?更別說翡翠本就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塊材料。
確定了這件事,新的問題來了。
爲什麼要用新的換舊的,這枚手鐲的價格同樣高的離譜,肯定不是爲了錢。
就算舊的貴,但是都到億萬級別了,多幾百萬少幾百萬,多一千萬少一千萬有什麼區別嗎?
傻子纔會換,用假的染色也行啊,反正綠油油的誰也看不出來。
此刻放在神龕的手鐲絕對是真的,陳益不是專家,但真假還是能分辨。
“玉樹,肯定是玉樹幹的!”
福欽想到什麼,突然憤怒起來。
陳益沒有說話,從目前所掌握的信息看,這件事和玉樹有關係的可能性極大。
村長之所以關閉祠堂,可以去合理懷疑手鐲沒了。
爲什麼沒了?玉樹幹的。
所以,村長關閉了祠堂不讓任何人祭祀,直到新手鐲到位,完美將此事掩蓋了過去。
推斷如果全部成立,那麼最後的事實明確:玉樹偷了姜妍妍的手鐲。
玉樹偷了手鐲?
陳益覺得有些荒誕,回憶監控下盜竊者的身材體貌特徵,和玉樹還是有差別的。
況且,他有這個本事嗎?
一個瑞城偏遠山村的村民,跑到明城貴族學校盜竊天價手鐲,聽起來太扯了。
再者,他怎麼會知道姜妍妍帶着和祠堂一樣的滿綠手鐲?
不對。
不是他乾的。
至少不是他本人乾的。
“我要去找仲達問清楚這件事!”
福欽掙扎着起身,帶着滿腔怒火就要往外走,看這架勢要是到了村長家,雙方必然會吵起來,動手都有可能。
村長畢竟是村長,福欽一個人貿貿然過去,不會有好果子吃,事情會變得很糟。
陳益攔住了福欽,三言兩語解釋讓對方漸漸冷靜下來。
他也很想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到了這一步,反正福欽是肯定要去找村長“算賬”的,雙方可以合作。
福欽在村子肯定有一定地位,現在又佔理,那麼集合朋友準備充分,將村長仲達直接推到風口浪尖必須給出解釋,很容易做到。
如果,村長真的參與了此事,那他的位子恐怕就有點危險。
與世隔絕的山村,估計村長職位的任命很難受鎮裡影響。
威信很重要。
當威信蕩然無存,一切都有可能發生改變,不知此刻福欽的內心是否有了思考。
陳益不關心,他只想把案子查清楚。
當他返回村長家的時候,何時新和秦飛已經吃上了。
村長昨晚確實喝了不少,正坐在院子裡敲腦袋,一口一口灌着溫水,似乎頭疼的很。
“大早上去哪了?”
何時新起身給陳益盛了一碗粥,後者接過喝了起來,剛纔在福欽家沒吃飽。
“出去逛了逛。”
陳益隨口回了一句,微微轉頭看向村長,對方還在跟自己的腦袋較勁,看來是真的不舒服。
哎。
心中暗歎,總歸是陪自己喝酒喝的,待會要是真鬧起來,面子上都不好看。
沒辦法,那手鐲很大可能就是姜妍妍丟的,作爲空降東洲的專案組組長,查清楚是他的職責。
手鐲爲什麼會在雨落村,誰偷的手鐲,玉樹是否參與,村長是否參與……等等問題,全都要挖出來。
本來是查命案,現在方向變了,而且陳益還有那麼一點懷疑,兩個案子是否存在或多或少的聯繫。
這也太巧了,巧的有點不真實。
“陳隊,今天要離開村子嗎?”秦飛問道。
此話一出,村長的腦袋好像好了,悄悄看了過來等待陳益回答。
陳益想了想,說道:“既然所有人都沒有見過塗向南,在這浪費時間也沒用,回去吧。”
秦飛聲音放低:“那個玉樹的問題呢?”
陳益:“走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啊?
秦飛愣了一下,立即閉嘴,他對陳益的察言觀色和理解已經爐火純青,這句話出來,代表對方剛纔外出肯定不是隨便逛逛。
何時新也同樣瞭解陳益,誰都沒有問出來,保持了沉默。
村長真的好了,腦袋恢復正常活蹦亂跳,招呼陳益多吃點,不夠的話可以再做。
既然要走,那紀念品少不了,村長張羅了不少山貨,甚至說如果看上了哪塊翡翠,他可以撬下來。
陳益通通拒絕,無法去接受村長的善意,待會……很有可能是要翻臉的,所以他態度冷淡了不少。
村長毫不在意,當太陽升高越過山脈,陽光普照村子,他親自將陳益幾人送出了村,還叫來了不少村民。
玉樹就在其中,他需要將陳益三人送出去,算是完成對老邵的承諾。
“阿樹啊,路上慢點,不着急,天還早呢。”村長提醒。
“知道了。”
玉樹答應,牽馬走來示意三人上馬。
陳益沒有動,視線看向村內,此時福欽已經帶着一羣人快步走來,氣勢洶洶。
看到難得露面的福欽,所有村民詫異,趕緊讓開了道路。
這架勢,有點……
在雨落村除了村長外,威信最高的就是福欽了,這兩個人誰都不敢得罪,也就彼此針鋒相對,大家早已習慣。
早晨聊天的時候陳益問過福欽,爲何與村長有矛盾,是不是因爲孫子受傷?以及村長落選?
對方只是呵呵一笑,說年輕的時候兩人就相互看不順眼,孫子不孫子村長不村長的,關係不是很大。
這麼說陳益就理解了,性格不對付,永遠成不了朋友。
村長聽到了腳步聲,驟然回頭。
“福欽!你幹什麼?!”
掃了一眼福欽身後的人,村長的臉色難看下來,這都是在村裡有地位的族老,和福欽站在一邊。
當然,他自己也有支持者,並且比福欽多,否則他也當不了村長。
“幹什麼?仲達,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福欽當着所有村民的面,冷聲質問:“去年和前年你強行關閉祠堂,沒有給出任何理由,你是村長你說了算,這也不是大事,不過……你能不能告訴我,祠堂里老祖的手鐲,爲什麼被掉包了!老祖的手鐲呢?!”
村長臉色大變,站在馬匹旁邊的玉樹也是嚇了一跳,身體都有了哆嗦。
周圍村民譁然,視線齊刷刷轉向村長。
老祖手鐲的神聖是他們從小被灌輸的思想,不容任何人褻瀆,現在居然……沒了??
這和信仰強行被抽走沒什麼區別,所有人都蒙了。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村長怒道,同時眼神示意身邊青年。
青年正要離開,福欽聲音響起:“不用了,祠堂已經包圍任何人都進不去,我要求寨子所有族老前往求證,看看祠堂裡的鐲子到底是不是老祖的!”
村長臉色沉了下來。
另一邊,何時新和秦飛面面相覷,隨後低聲和陳益交流,在得知祠堂內的手鐲很有可能來自姜妍妍後,原地石化。
這有點戲劇啊,明城富豪閨女的手鐲,怎麼跑到雨落村祠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