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恆河的水面下,黑娃跟阿桂正在水裡,黑娃對着阿桂說,“他們想幹票大的,截了那船。”
“嗯,瞧不出,那個傢伙還挺有點辦法。”
“鐵索橫江,他這是要絞了那槳啊”,黑娃嘆道。
“是的,河君,這人挺能折騰的”,阿桂接了話。
黑娃說:“剛纔他在船上,我總瞧這人有點眼熟,想不起什麼時候見過。”
阿桂說道:“回去吧,爺,也沒啥看的,人跟人鬥來鬥去的,就那麼點子事,一個指着報恩,一些個渴望貪功,那邊謀利耍狠,還有的柔弱受欺,幾百年來,盡是如此。”
黑娃卻說:“可總得有個信道吧。是人是神,還不得有個章程。我就瞧着那幫沙霸可氣。”
“哎……,爺,人間的事情,咱們管不了,咱們就是管着落雨生水,潤田豐地,這類事情,以後還多了去了,您管不來,你忘了您怎麼到這來的麼?”阿桂低聲說道。
“老桂,你這是給我建議,還是訓斥我,你可越來越沒眼見了。”小黑龍有點生氣。
“我的爺,說哪兒去了,我這不都替您着想麼。”阿桂趕忙陪着不是。
“怕是給你自己個兒想吧,我要再犯事,你不就去不了贛江,還得窩在這小恆河裡麼,真是的。”黑娃沒好氣的埋汰着烏龜。
“天地良心,爺您去哪,我就去哪,要有半點私心,保佑我今晚就被人拿了給煮了去。”阿桂着急地表着態。
它倒是真心喜歡跟着黑娃,黑娃性子雖然烈了些,但是爽快直接,不會花花心思,有幾句好話一聽,什麼脾氣都沒了,待手下也大方馬虎不挑刺兒,再換個主,它阿桂也不見得伺候得來。
“逗你呢,老桂,哈哈,我可不多這事兒,咱們得好好守着條例,對不。”黑娃笑了笑。
“是是是,我就知道咱們爺心裡明鏡似的!”阿桂趕忙訕笑道。
黑娃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阿桂。”
“咋滴了,爺”,阿桂道。
“這河道啊……”,黑娃道。
“嗯……河道咋了”,阿桂道。
“前幾日上頭不是說還得拓寬點麼?”黑娃問道。
“對啊!”阿桂答道。
“我看那,就今天吧”,黑娃做了個決定。
“今天干嘛?”阿桂不解。
“馬上走了,我也得多爲河道做點貢獻不是麼,就今天在這兒巡視巡視,順便就把河道里的這個烏七八糟的東西給爺爺我清理了,省的瞅着不乾淨。”黑娃漫不經心的說道。
“爺,您是要管……”,阿桂突然怔住,
“爺啊,你可不是要管……要管……”
“管什麼啊,當然是管咱自個兒,這河道幹了巴唧的,我想好了,拿水順順河底,讓小的們能寬泛些,上頭不就是這樣說的麼!”黑娃一本正經得說道。
阿桂突然會心的一笑,“對啊,那是,上面說了的,咱們就是照辦。”
黑娃衝阿桂晃着腦袋,嚴肅的說道, “爲天庭計,恪守己道,河澤一方,小龍責無旁貸,走吧,幹活去。”
說罷顯出了龍身,貼着河底,遊向了石頭他們橫在水面的那道漁網。
“好的,您嘞!”阿桂笑嘻嘻的,跟了上去,它大概知道黑娃要幹嘛了。不過這次,它們可是按照天庭的理法來的,合情合理,光明正大。
這小老龜屁顛屁顛的搖擺着身子跟了上去……
河堤上,哨卡五人一列,泥漿組五人一列,養魚組十四人一列。
石頭,唐平,楊羽,站在隊伍的面前。
石頭看了看唐平,又看了楊羽,唐平說道:“你來說吧。”
楊羽也在一邊說道:“說吧石頭。”
石頭看了看面前這排高低不平的隊伍,瞥見九塊五正和陸大鵬靠着,這一高一矮實在太明顯,有點想笑,立即忍住,現在可不是笑得時候。
石頭清了嗓子,咳嗽了兩聲。按着平時大隊裡走隊列的口號,學着中隊長列隊訓話的口氣,開口道:“全部都有,立正。”
面前的養魚組十四人,哨卡五人,泥漿組五人,加上一個養牛的九塊五,列隊的共計二十五人全都立正站好。
石頭正色道: “兄弟們,正南方河道上,有沙霸船一艘,即將來到這裡,他們有八個人,三把槍,或者更多,算他們每人一把,八隻槍,十六發子彈,甚至,還會更多。兄弟們,咱們怕麼?”
“不怕……”
“不怕……”
“不怕。”衆人一人一句的說道。
“我看你們是怕了,不夠整齊。
平時出工怎麼喊口號的?”石頭大聲說道。
“沙霸的槍,”石頭再次大聲問道,“怕麼”。
“不怕。”這次的聲音響亮整齊。
“我們並不是赤手空拳,我們有這兩車石頭,和剩下的九把魚叉;河道已經被攔死,通報,已經發出,大隊和場部一定知道這裡的情況,武警和巡邏車很快就會趕到……”。
石頭正嚴肅的說着話,肚子裡有個小氣流卻一陣翻滾,不小心“咘”的一聲,嘣出一個屁。
“哼哼嘿嘿哈哈哈……”九塊五和一個養魚組的有點忍不住,笑出了聲。
“不許笑,這不是開玩笑。”楊羽上前一步訓斥到。“再笑,就給我回去挖塘泥!”
那個養魚組成員馬上忍住,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九塊五身旁的陸大鵬筆直的站着,拿胳膊頂了下九塊五,示意他嚴肅點。九塊五也立即嚴肅了起來。
石頭毫不在意,一個屁似乎絲毫沒有影響他發表演說,就跟是別人放的一樣。
他繼續說道:“沒錯,我放了個屁,中醫裡怎麼說的,屁是下氣通。病是不通,不通則痛。現在我通了,氣通了,人就不痛了。
這屁,就像那河道里的沙霸,咱一屁把他們放了,就徹底疏通了河道,也徹底疏通了咱的身體。
我們當前的任務,是絞了螺旋槳,截停沙霸船,發射漁網槍,套住那沙霸。
咱們的目的,不是爲了正面跟他們開打,而是困住沙霸,拖延時間,等待大隊,實施抓捕。
弟兄們!咱們還有很多後盾。
咱們有天、咱們有地、咱們還有這條河,它們都給咱們作證,咱們做的事情,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對得起咱們在這的改造。
如果他孃的敢開槍,我們就得毫不猶豫的拿起身邊的石頭瘋狂的砸向他們,毫不留情。
就算打起來的話,第一,我們有漁網套住他們;第二,我們有兩車石頭打向他們;第三,一旦他們敢下船衝上河堤,咱們就魚叉和石頭跟他們拼了。
公安廳的通報我已經看了,現在正在嚴厲打擊沙匪河霸,所以,只要抓住他們,我們人人都有功勞可拿。
小功三個月,大功半年。這樣的突發事件,其他大隊的犯人,想都想不到,盼都盼不來。
石頭頓了頓,面無表情,“我們不是開玩笑,這,不是打架,也不是羣毆。”
石頭提高了聲調,大聲說道:
“我們是誰?
是囚徒!
是被社會最看不起的罪犯!
現在,我們是誰!
我們爲了誰?
我們不光是爲那個被欺負的漁民!
我們是爲了自己。”石頭拿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口。
“今天, 我們這裡二十八人,加上河灘上的兩人,我們這三十個人,是爲了啥?
是爲了他媽的尊嚴而戰,
爲了自己的榮譽而戰!
咱們要向世人證明,更要向自己證明,我們不是隻會胡作非爲的孬種和垃圾!
我們,有膽量,爲了人間的正義,挺身而出。
我們,證明了自己,我們有良知、有勇氣、有決心,徹底的改頭換面,重新做一個頂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我們面對的,不是打架,也不是鬥毆。
這眼前,是一場戰爭。
我們每一個人,
從現在開始的每一分鐘,
我們都是一名戰士。
今天,就在這裡,就在這河堤上,就在這河道中,
咱們就做一件震驚希望農場的大事。
智困機船,活捉沙霸,爭取立功,早日回家!”
說着說着,石頭的眼睛紅了,他也不知道怎麼搞得,說着說着,忽然來了陣怒火般的激情。
唐平開始在看着列隊的隊員,聽到石頭後面的話,側過臉,一雙眼睛閃着光,注視着石頭;楊羽的眼睛也有點紅了,但是他依然盯着自己的養魚組組員。
九塊五的眼睛也紅了,一直以來,石頭經常跟他嘮叨的,都是些什麼打仗啊,賺錢啊,要不就是些神神怪怪之類的東西,他也一直半信半疑,就全當聽個樂。
可現在,他站在隊伍裡,看着石頭慷慨激昂的說出這番話,他就像第一次認識石頭一樣,他吃驚的看着石頭,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石頭看着面前這隻高矮胖瘦,凹凸不平的隊伍,剛纔的一番話突然激發了內心的一種狂熱。
現在,對他來說,有沒有沙霸欺負漁民這回事,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面前這場戰鬥,彷彿上天送給他的禮物,那八個沙霸,在他眼裡,就像八個饅頭一樣。
“饅頭!”
石頭的思維影響了他的說話,這兩個字脫口而出。
右邊身後的唐平正激動的等待着石頭繼續說下去,想聽他還有什麼慷慨激昂的戰前動員口號。
結果聽到“饅頭”兩個字,臉上一愣,面上卻不能做出反應,怕影響了衆人情緒,眉毛向上挑了挑,忍住了。
衆人也是一愣。
不知道這抓沙霸的事情跟饅頭有什麼關係。
陸大鵬卻不以爲然,一雙眼睛早就紅了,正直愣愣地看着石頭。
楊羽卻控制不住,側過盯着組員的臉,看向石頭。
“饅頭!”。
石頭重複了這兩個字,拿手指着天,繼續大聲道:
“要靠自己去掙!功勞,要靠自己去拿!
咱們算不上英雄,也他媽得是條好漢。”
沙船上的八個人,就是掛滿了表揚和大功的饅頭,拿住了他們,咱們人人有功。”
石頭拿舌頭舔了下嘴脣,從左到右看着面前的隊伍,繼續大聲說道:“沙船,馬上就過來了,如果這次沒有截停他們,那就要等明天。
可是,如果今天截停了他們的船,那就是上天送給我們的最好機會,我們一定要好好的把握這個機會,爲自己,爭取到最大的機會減刑,我們都可以提前回家……”
唐平聽石頭把話轉了回來,舒了口氣,暗自佩服這石頭,能瞬間把話風轉回來,還能接着鼓舞人心。想笑一下,又忍住了。
石頭正說着話,天空中傳來一聲“呃嗚……呃嗚”的叫聲,衆人都把頭擡了起來。
只見空中一隻白鶴,貼着這羣人頭頂上方的天空,一雙翅膀張得開開的,像一個大風箏一樣,從北面空中平滑過來。
這隻白鶴略過衆人頭頂後,翅膀揮舞了幾下,升高了自己的身子,朝南飛了幾十米後又轉頭回來,又朝衆人俯衝下來,再次經過衆人的頭頂,又向北拔高,又掉轉頭在他們上空盤旋了起來 。
石頭正了正神,拿手朝白鶴一指,大聲說道:
“快看”。
衆人都擡起頭來,看着這隻盤旋的白鶴。
“這是什麼?這叫白鶴報喜!
弟兄們,咱們這一仗,
一定大獲全勝!”
衆人又低下頭,齊刷刷地看向石頭。
石頭接着說:
“等會只要他們船一停,
我就會喊話叫他們放下槍,如果不放,咱們就拿石頭扔過去砸他們,堅持十幾分鍾,隊裡就來人了,他們敢上河堤,那他們就是要衝卡劫獄,咱們就拿魚叉對付他們,都聽到沒?”
“聽到了!”衆人齊聲答道,這次,明顯比第一次要整齊大聲。
唐平被驚到了,他看着石頭的背影,這傢伙也太能利用機會了吧。
楊羽不動聲色,手裡緊緊的握着一把魚叉,那神態,還真像個二郎神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睛紅紅地盯着隊伍。
九塊五、陸大鵬、朱三這三人的眼睛都紅了。
泥漿組和魚組的人都一個個眼睛瞪得老大,看着石頭,整支隊伍的人,一個個的眼睛裡,都溼潤着,佈滿了血絲。
這希望農場的第五大隊,跟其他大隊又不一樣。
前幾年整改,把所有各個大隊,因暴力犯罪而判刑的服刑人員全部梳理了一遍名單。又挑出了其中在各大隊表面非常不好的,集中在一起,都投到了這裡。
打這以後,凡是屬於涉及持刀、行兇、搶劫,只要是暴力性質,手段惡劣的服刑人員全都送到了這裡。
這裡就成了全場嚴力管轄大隊,可說是監獄中的監獄,嚴管中的嚴管。
這幫人,這些年來,從沒有人這麼跟他們說過話,平常不是背誦條例守則,就是下地幹活,就是有點熱血和想法,也被現狀禁錮地死死的,揹着恥辱,受着懲罰,在這裡默默接受改造。
從沒有人像石頭這樣對他們說話。
此刻,既可以活捉沙霸立功減刑,又能證明自我贏得尊嚴。
當聽到“戰士”兩個字劃過的時候,他們那已經近乎麻木的身心和靈魂,瞬間被點燃,引得衆人一陣熱血沸騰,個個激情高昂。
有的握緊了拳頭,有的拽緊了自己的衣服角,有的咬着牙關,都巴不得沙船現在就開過來。只要石頭一聲令下,他們個個都會生龍活虎般,拿石頭砸向沙船。
那陸大鵬更是臉漲得通紅,手裡握着魚叉,牙咬緊緊的,這架勢,只怕那船來了,他就能端着魚叉直衝到船上去。
這一羣人現在,就像一挺裝滿了子彈的機槍,時刻準備將它槍膛裡的子彈猛烈的掃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