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169

水生搬回水伯的家,立時狗窩大變樣,重新恢復乾淨整潔。

不僅如此,水生還專門砌了豬圈雞窩,養豬又養雞,每天趁着一早一晚天氣涼爽時去田裡幹活,水伯不跳大神的時候也會跟着水生去田裡,指導水生如何種田。

水生上手極快,且麻利的令人髮指,別人侍弄三分地時間,水生已經把兩畝水田都料理好了。所以,水生不過是在村裡一個年頭,在秋收時,便有媒婆上門給水生提親了。

“村東頭兒夏員外家的閨女,他家就這麼一個閨女,可是個寶貝疙瘩。跟尋常村兒裡的土妞兒可不一樣,夏家姑娘自孃胎生下來學的就是琴棋書畫,唉喲,那手上的小嫩肉皮兒喲。還有那一臉的福氣,以前我就說麼,不知哪家的後生有福才得了這個福份哩。不想,這有大福的人正是咱家水生哩。”媒婆並不姓夏,只是嫁到臨水村來,這媒婆的男人姓夏。因這婆子平日裡就愛幹個說媒拉奷兒的營生,故此,人們便從她家男人的姓兒,叫她夏媒婆。基本上,臨水村裡,九成人都姓夏,姓水的只有兩位,水伯與水生。

夏媒婆生的眉目銳利,一挑眉一撇嘴,都帶着死魚眼珠的勢利,“還有夏家的家資,唉喲喲,他家裡可是常年有丫環婆子服侍哩。村兒裡多少後生想着入贅,人夏家還瞧不上哩。瞧瞧,咱家水生就有這麼大的福分哩,一到夏家,哪裡還用你每天下地做活,只管做少爺吧。”說到興奮處,夏媒婆不禁聲音拔高,帶了一絲亢奮的尖銳。絮叨半日,夏婆子也渴了,正好水伯端來一壺水生晾好的用初春野花苞晾乾後的沏好的花茶,夏婆子自倒了大半碗喝了。撂下碗,一雙粗糙的手狠是一拍大腿,兩眼放光盯着水生那張窘異於村裡土巴小子的俊臉,誇張的讚歎,“叫我說,這龍王爺投胎的種,就是不一樣哩。”

夏媒婆還欲再得啵些啥,就叫水伯給打斷了,“喲,老嫂子,我瞧瞧,怎麼你這印堂色兒咋不大對哩?嚯嚯,還有這眼裡,我瞧瞧,氣暈啊……”

水伯在巫神界的地位,與夏媒婆在媒婆界的地位有的一拼。再加上,這年頭兒,人多少都有些迷信。夏媒婆一聽,臉梢露出三分猶豫,斜的覷着眼瞅向水伯,將嘴一撇,“遭瘟的老水頭,我怎的啦?老孃好的很!”

水伯默默的搖頭,沒說啥,只是一聲微嘆。他並不上趕着去給人除妖去祟,半吐半露之後,水伯便靜靜的端起柳葉茶,不緊不慢的喝起來。

給水伯這麼一打攪,夏媒婆給水生說媒的心都淡了許多。不過,秉承着對業務的認真負責,夏媒婆還是問一句,“水生,成不成,給我句話兒?要我說,夏家真是難得的好人家兒。就這麼一個閨女,你又是個沒根的人,入贅也沒啥。到了夏家,還不是拿你當親兒子待麼。”

“咱再說句實在話,你去了夏家,老婆兒子爹孃父母家業田產,就啥都有了。真個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還有啥好猶豫的。”見水生一徑沉默不語,夏媒婆拍一拍大腿,善解人意道,“知道了,你定是個臉皮兒薄,不好意思應。我跟夏家說一聲就是,他家早說了,只要你應,給你五十兩大銀錠做聘禮哩。”

兩隻靈活的眼珠子往水伯臉上一掃,夏媒婆嘴角噙笑,半羨半酸地,“就是老水哥,夏家人也不虧待你咧,你也有五兩。算是夏家人謝你收留水生哩。若是你們情願,叫水生認你個乾親,以後水生也有個孃家走動。”

水伯猛咳一聲,往地上啐一口吐沫,哼道,“行啦,我還不知道你,死的也能給說活咧。我水生是田裡好把式,閒了山上打獵、水裡捉鱉,使不完的氣力,掙不完的銀錢。我們稀罕你那銀錠子哩,現在就是叫我拿五十兩,我也拿的出來的。用得着叫我水生去給別人做兒子哩!”

“再說了,我水生是龍王爺投的胎!夏員外平常裡拜神求佛心誠的很,怎麼就有了這等野心,敢要龍王爺投胎給他家當上門兒女婿,他個好大的胃口!”水伯大哼一聲,“也不怕報應!”

秋老虎猶有餘熱,夏媒婆用帕子抹一把臉上的汗,臉上泛出一層油光,斜着眼睛道,“我說他水伯啊,人家水生雖說跟你一個院兒裡過活,人家又不是你兒子。再說了,後生這個年紀,不娶親,難道一輩子光棍伺候你!虧你乾的出來!你咋不怕報應哩!”

水伯急道,“我哪裡有說讓我水生打一輩子光棍兒哩!你問問水生,稍有個志氣的爺們也不會給人做上門女婿哩!”

兩人一句帶一句的,最終炮口還是對準了水生,以同樣“兇悍”的眼神兒瞅着水生,定要他立斷拿個主意出來。其間,水伯還悄悄給水生擠股眼兒、使眼色,被夏媒婆瞧見,又是一頓奚落嘲笑。

水生彷彿沒聽到兩個人的爭吵,眼睛呆愣愣的發神。

夏媒婆捅水伯一下子,悄聲問他,“水生這是咋啦?”怎麼瞧着這孩子倒像不大精神的模樣哩!

“咋啦咋啦?沒咋啦?”水伯大巴掌一拍水生的肩,水生似被驚醒,水伯沒好氣的問他,“夏婆子問你呢,要不要去給村東頭兒的夏員外家做上門女婿?”水伯自然是不願水生給人做上門女婿的,偏他這心思不好在明面兒上說出來,於是,惡聲又惡氣。並且在心底暗暗決定,如果水生這麼沒出息去給人入贅,他就在村子裡說:水生不是啥龍種投胎,水生原是河底的大王八轉世啥的。並且,還要跟水生收一筆“救命費”之類的費用。

“上門女婿?入贅?”水生的神色是不加掩飾的驚詫。

夏媒婆一瞧,似是有門兒,連忙又是一通天花亂墜的誇,那期待的模樣,恨不能她直接替水生點頭哩。

水生剛明白夏媒婆是什麼意思,忽而心中一陣心痠疼痛,眼睛一澀,便掉下淚來。

水伯頓時把肚子裡的那些小算計拋到了九霄雲外,急吼吼的慌手又亂腳,一面問水生,“這是咋說滴?這是咋說滴?掉啥淚珠子哈!不願意咱就不願意,幹啥去給人做上門的兒子哩!”一面又轉頭,不客氣的數落夏媒婆,“瞧你把俺水生都逼成啥樣了?知道的說你是媒婆子,不知道的還得以爲你是人販子哩!”

夏媒婆氣的不成了,指着水伯的手指顫了三顫,惡狠狠道,“遭瘟的老水頭!再上你這門,我就不姓夏!”

水伯打了勝仗一般,在夏媒子一扭一扭的身後笑喊,“你本也不姓夏,俺大虎哥才姓夏哩。”

夏媒婆回頭,狠往地上啐一口,怒吼吼的走了。

水伯成功的擊敗了夏媒婆,那叫個志得意滿,自有大好心情安慰水生,“不願意就不願意啦,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水生也不明白自己爲何突然心酸難過,抹去眼淚,笑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水伯“咦”了一聲,挑高了一雙漆黑的眉毛,咂摸着點了一袋子旱菸,皺眉問,“水生,你想沒想起以前哪?這兩句話,聽着怪文氣呢,倒像是念書人說的?”

水生望向晚霞滿天,淡淡道,“我覺得,我以前可能是有妻子的。”眼淚又止不住流下來,水生擡手抹去,又是一行淚下來,“不知爲何,一聽到娶妻的話,我心裡就會無端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