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晚上,也就這一個客人,所有收入,是一百塊,但花費的成本,也就一杯水而已。
當然,你可以說還有電費和房租等等成本開支……
但事兒不能這麼算,以前徐樂在的時候,這些也是成本,但他的進項,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人總得尋找合適的對比對象,才能讓自己獲得些許的滿足感以及對生活的信心。
另外,還是因爲那個帶着柯基的女孩兒,周澤才知道今兒個居然是情人節。
翻了翻微信,找到了林醫生的微信號,點進去,周澤想發個紅包,發個1314發現自己錢不夠,131.4錢倒是夠了,但這樣發反而覺得有點小家子氣。
反正她又不和我睡,
算了,
不發了。
丟下手機,周澤隨便找了本書翻了翻,且保持着這個姿勢一直到了上午。
去隔壁吃了餛飩,皮薄不薄,餡兒厚不厚,周澤不清楚,還是按照之前的吃法,一大碗酸梅汁兒下肚後馬上狼吞虎嚥,然後掐着自己的脖子在那裡不停地深呼吸,壓制着將嘔吐的衝動。
想着以後自己每次進食都得按這個流程走一遭,周澤就覺得自己未來的日子好像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周澤又想起了那位在視頻裡同樣痛苦喝粥的男子,想想有些悽悽然,進食原本是人活在世上最大的享受之一,而現如今,已經與他們絕緣。
也不知道世上有沒有“厭食者”俱樂部,大家聚會時就圍坐在一張桌子邊,誰能先吃下去一口飯,然後大家一起豎起大拇指:
“你含棒棒哦!
我家XXX好厲害哦!”
深吸一口氣,這個畫面,有些不寒而慄。
不管怎麼樣,昨天的視頻包括視頻裡的老道以及那位喝粥的男子,對於周澤來說,暫時有些太過遙遠了。
情人節之後,是除夕,也就是年三十,若是換做往常,這個商業中心肯定張燈結綵,“年味兒”弄得很足,但實際上現在也依舊是老樣子,冷冷清清的。
這就像是人生,
既然有過風光,也就自然會有落寞。
周澤記得這個商業中心剛開業時,也是一時風頭無倆,現如今,已經無人問津了。
許清朗今天生意不錯,應該是很多家其他店鋪都關門的原因,他這個在年三十也依舊堅持做外賣的,自然能收穫更多的訂單,畢竟顧客可選擇餘地,也變少了。
不時有穿着藍衣服黃衣服或者紅衣服的外賣小哥自他家麪館裡進進出出,周澤就蹲在自己書店門口,一邊抽着煙一邊感慨着。
狗、、、日的徐樂,當初開一家黃燜雞多好。
神話故事裡的仙人最喜歡說一句話: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事實上,周澤覺得這應該是對的,而且對於地獄,也是一樣通用。
記得自己出車禍死……不對,記得自己被送入焚化爐裡焚燒時,應該纔剛剛六一兒童節,而眼下,轉眼間就到年三十。
大半年的時間,過得是如此之快,浮生一夢,不過是黃泉路上渾渾噩噩地走半遭。
抽了不少煙,想了不少心思,周澤覺得有些累了,他拿出手機,想看看最近有什麼電影,正好電影院就在旁邊,自己可以去那邊打發一下時間。
“喂,你家那兒有報紙麼?”忙完一圈送走最後一批外賣小哥的許清朗走出來。
“做什麼?”
“糊牆啊。”許清朗回答道。
“這麼節約?”
“報紙糊牆,纔有氛圍感和年代感,你昨天不會全賣光了吧?”
“還有一些,等着,我去給你找找。”
周澤回到店裡,在二樓靠近自己冰櫃旁的箱子裡搬出半人高的一疊報紙,下樓之後送給了在那裡等着的許清朗。
“你過年也不回家了?”許清朗問道。
“陪着書過年。”
可惜周澤沒有山羊鬚,手中也沒有酒,
否則當可爲這句B格滿滿的話當浮一大白。
“你不也是沒回家麼?”周澤自我陶醉了一會兒又問道。
“二十幾套房,我回哪個家啊。”許清朗嘆息道。
“…………”周澤。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周澤開口道:“給你講個故事。”
“好啊。”許清朗點點頭,神情略帶含蓄,他頭髮有一點點長,幾縷髮絲低垂,順入自己嘴角,他伸手將髮絲摸開,姿態輕柔,當真是嬌羞可人。
此間風情,不足爲外人道也。
“曾經,也是在過年的那一天,深夜的路上,有個人碰到了當地最大的一個富豪。
富豪喝得酩酊大醉。
那個人問富豪,你怎麼不回家啊,
富豪回答:家,我的家在哪裡?我的家人和親人都不在我身邊,你說的家,是我的那個全市最大的莊園麼?”
許清朗聽了這個故事,微微點頭,似乎深有同感。
“然後那個人把那個富豪按在地上狂扁了一頓,喊着:
叫你丫大過年的出來裝逼得瑟!”
周澤繼續把這個故事講完。
“…………”許清朗。
二人的聊天結束了,
周澤回到自己的書店裡,書店裡開着暖氣,暖洋洋的,手裡翻轉着手機,沒人可以去聯繫。
本想着去孤兒院看看,但想想還是算了,自己身上,不剩多少錢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有客人上門了,是一個身上穿着藍色工作服戴着安全帽的年輕男子,他推開書店門走了進來,有些靦腆地問道:
“這裡,可以看書麼?多少錢?”對方抿了抿嘴脣。
“看吧,錢看着給。”周澤擺擺手,示意對方隨意。
“那感情好,你這裡有小說麼?”年輕人有些拘謹地說道,“我喜歡看小說的,網絡小說的那種。”
周澤指了指書架後面的一個箱子,“那裡都是。”
對方走到箱子那邊,翻了幾下,看起來很高興,只是有些書封皮包裝還在。
“拆開看吧,不收錢。”周澤很大方地說道。
“好嘞。”
年輕人拆開了一本網絡小說,然後就坐到塑料凳上開始看了起來。
周澤作爲老闆自己坐在櫃檯後面修剪着指甲,那個青年就在那裡看書,大概半個小時後,年輕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拿出自己的煙,遞給周澤一根:
“不是啥好煙,別介意。”
“嘿,煙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分什麼好壞。”
周澤接過了煙,對方也拿了一根,主動走到店門外,一邊吹着寒風一邊點菸抽。
這讓原本打算就在屋子裡抽的周澤愣了一下,想想還是算了,把煙放在了一邊,繼續修剪指甲。
青年在外面抽完煙後就走了回來,這次他沒繼續坐在塑料凳子上,而是靠着牆壁席地而坐。
雖然屋子裡開着空調,但地上的瓷磚還是很涼的,年輕人卻毫不在意,想來是平日裡也習慣了。
過了大概一刻鐘後,店門外又走過來四個身穿着漿洗得很乾淨的藍色工作服的男子,年紀最大的也就三十歲不到的樣子,年紀最小的,可能才十七歲左右。
這四個人一起進來了,靠在牆壁那邊的年輕人對着他們揮揮手,應該是他喊他們過來的。
後來的人對周澤打了聲招呼,周澤敷衍應付了一下,還是繼續修剪自己的指甲;
周澤決定去買一套專業的指甲修理器具,這樣纔對得起自己的指甲。
只是現在快遞停運,外面實體店大多都關着門,只能暫時作罷了。
再擡起頭,周澤發現那五位工友都坐在地上手裡各自拿着一本小說在看着。
看封皮就知道是清一色的網絡小說,以玄幻的居多,有一個拿着一本恐怖類的,一邊看還一邊在咬指甲,顯然看得津津有味。
只是對方咬指甲的行爲讓周澤有些難以苟同,
懂得愛惜指甲才懂得愛惜生活嘛。
不時有人看着小說笑了起來,這是看着故事發自內心的一笑。
書店裡,人不少,但很安靜,不時有一點點聲響,卻也不算驚擾人。
到了傍晚的時候,許清朗端着一碗水餃走了進來,他進來後就直接道:
“喲呵,店裡挺熱鬧啊。”
周澤笑着點點頭。
“哥幾個,吃點啥不?”許清朗店裡坐着的工友們問道。
大家面面相覷,
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我請你們。”許清朗畢竟是有着二十幾套的男人,“大過年的,哥幾個不回家也不容易,都是出來苦錢的,天南海北都是兄弟。”
“那,謝謝老闆了,老闆發大財。”年紀最大的工友起身對許清朗表示感謝。
“應該的,應該的。”
許清朗把周澤的水餃放下,就回到自己鋪子裡去了。
周澤喝了一點兒湯,然後強行吞嚥下去了兩個水餃,可惡的許清朗忘記給自己帶酸梅汁兒了,自己吃不下去。
拿出桌上的煙,周澤從櫃檯後面走出來。
“看完了自己換啊,我這裡有的應該就是全套的,反正我這店鋪開這裡也就是一個虧本生意,大家別跟我客氣。”
周澤一個一個地遞煙過去,
工友們一個個受寵若驚地接過來。
然後大家全都起身,一起走到了店門外蹲成一排,抽菸。
他們是不願意髒了店裡的環境。
周澤想了想,也走出了店鋪外,外面,風有點冷,他也在旁邊蹲了下來,跟着一起抽。
工友們聊着天,
結婚的,聊自家的婆姨,聊自家的小孩;
沒結婚的,聊在通城或者老家認識的相好的,
互相打着趣兒,
互相調侃着,
大家雖然都知根知底,
但也依舊有的聊。
這批工友聽口音就知道是來自天南海北,並非是從一個村子裡出來的。
通城靠近上海,屬於長三角區域,雖說和上海的體量不能比,但這裡每年的用工量還是很大的,只要肯吃苦,願意吃苦,不愁找不着工作,也不愁賺不到錢。
煙又互相發了兩循,
周澤開口道:“哥幾個,過年真不回家看看了?”
“不回了,家裡都好。”
“來回一趟折騰挺麻煩的,正月裡還有活幹,老闆還會發紅包咧,不拿白不拿,還能多寄點錢回去。”
“哈哈,今兒挺好,有小說看,有煙抽,這年,過得也有滋味的。”
“老闆,你啥時候關門啊?”有個工友問道。
“不關門。”周澤回答道。
“老闆不回家?”
“家裡娘們兒不聽話,就不回去了。”
周澤頓覺豪氣衝雲天!
諸位工友一起向周澤豎起大拇指,爲他喝彩。
當然,也沒人去過多的附和,聽口音就能感覺出來,而且周澤又是開的書店不是水果攤,工友們都猜出來周澤是本地人了。
本地人大過年的守着店鋪不回家,也是有原因的,所以大家也都沒繼續拿這個調侃和打趣兒。
而且,他們各自都是家裡的頂樑柱,出來打工掙錢,家裡老人孩子都是自家婆姨在操持,他們辛苦,他們累,但他們的婆姨,也是一樣的。
日子,就是一輩一輩地苦出來的,熬出來的,誰的日子又過得容易呢?
周澤剛準備繼續發煙,遠處傳來了喊聲:
“徐樂!”
周澤擡起頭,站起身,這才發現在對面馬路上停着一輛保時捷卡宴,熟悉的車,
嗯,自家婆姨的車。
喊話的是小姨子,她前陣子確實是被周澤在廁所嚇壞了,但現在已經恢復了正常,她不可能認爲自家姐夫是個鬼的,所以只是歸咎於自己那時候被嚇得眼花了。
當然了,她對周澤也不可能有太好的脾氣,畢竟居然把本小姐給嚇尿了,多丟人啊!
“徐樂,回家吃飯!”
小姨子喊道。
“不回去了,店裡忙呢,也熱鬧得很。”周澤擺擺手。
笑話,
大過年的自己再回去見那對坑爹的岳父岳母?
受這個不懂事兒的小姨子的氣?
最重要的,
大過年地眼巴巴地趕回家分牀睡?
找虐麼?
“姐,這傢伙是神經病麼!不可理喻,莫名其妙的,而且還死鴨子嘴硬!”
小姨子坐在後車座上嘟着嘴。
林醫生笑了笑,“我們先回家和爸媽吃飯吧。”
“喲,聽這意思,姐你打算晚上出來?”
“我畢竟是他的,合法妻子。”林醫生沒再多說什麼,發動了車子離開了這裡。
看着車開走了,
周澤對着身邊的工友喊道:“哥幾個,我婆姨長得漂亮不?”
“漂亮!”
“有福氣!”
“太好看了!”
“哈哈哈哈。”
許清朗拿着一個大托盤從店裡走出來,
“來,紅燒肉蓋澆飯,哥幾個,開吃!”
工友們有些拘束,也有些爲難,年紀最大的工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們出門,都沒帶……”
“之前說好了的,我請兄弟們吃一頓!再提錢就是拿我不當兄弟看,以後天南海北的,指不定哪天就碰到了,到時候還有我求諸位哥哥的時候。”
“好!”
“一句話!”
“等你到我老家來…………”
“來!”
工友們都端着一大碗蓋澆飯進了書店,大家都蹲在地上,將碗放在了塑料板凳上痛快地開吃着。
有個工友一邊吃還在一邊看小說,被旁邊的一個工友拿筷子敲了一記頭。
“吃了豬油蒙了心的傢伙,你要是不小心把書弄髒了,老闆還怎麼賣錢?”
“也對,先吃飯。”
氣氛很熱鬧,周澤回到自己的櫃檯後面,已經有些涼了的水餃,他又吃下去了三個,這次不知道爲什麼,可能是因爲氛圍原因吧,他的噁心感比之前小了許多。
飯畢,
大傢伙繼續看書。
屋子裡,有暖氣,又有小說看,很融洽。
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十點。
年紀最大的工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道:“哥幾個,到點了,回吧,咱幫人家把屋子裡收拾一下。”
“好嘞!”
五個工友幫周澤把店裡上下都打掃了一遍。
“老闆,我們走了,謝謝你了今天。”
“客氣了。”周澤擺擺手。
他們走了,
不像是昨晚的那個帶着柯基的女孩兒,看了會兒書就留下了一張一百塊,他們看了一個白天和半個晚上,一塊錢也沒留下來。
但周澤一點都不計較,也沒有絲毫的不滿。
伸了個懶腰,周澤打算去喊許清朗把店裡的碗筷給收回去,走到麪館時,周澤看見許清朗坐在桌子後看着報紙。
嗯,報紙還是周澤白天送給他的。
許清朗戴着一副金絲框眼鏡,看起來的確有幾分書生氣,不愧是有二十幾套房的男人,
怎麼看都有氣質!
“那邊碗筷,你收拾一下。”周澤說道。
“好,這就去。”
許清朗將眼鏡放下來,揉了揉眼睛,起身去隔壁收拾碗筷了。
那一大疊報紙最上面,是一份揚子晚報,看日期,是七天前的;
報紙首版封頁上是一個大粗黑體新聞:
“居民樓大火,見義勇爲感人間”
上週,通城一家人口密集的居民小區突發大火,火情嚴重。
附近工地上有五個年輕的建築工人不顧危險跑進去救人,總共救出了二十多個老人女人孩子,但他們在最後一次衝進火場救人之後,
就沒能再跑出來。
揚子晚報封面有一張大照片,
這是這五個人的合照,
他們肩並着肩站在一起,比着老土的剪刀手,似乎是剛來工地時住一個工棚後合的影,
一張張青澀卻也帶着些許滄桑皺紋的面容,
在照片裡,
笑得有些拘謹,但也很燦爛。
許清朗走入書店裡,
看着面前塑料板凳上放着的五碗蓋澆飯,
一口都沒動過,飯菜也早就沒了熱乎氣,
每碗飯上,都有一雙筷子筆直地倒插在上頭。
“哥幾個,
吃好,
喝好。”
許清朗喃喃道。
外面,
鞭炮聲響起,
通城沒禁菸花,一時間,霞彩滿天,很是熱鬧喜慶。
周澤擡起頭,看向外面,
低聲道:
“過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