嫺美人激動地幾欲落淚,握住卿黎的手,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若非那時卿黎相救,她也斷不會有此時的風光。
父親從小教育她知恩圖報,這個恩情她虧欠了六年,如今終於有機會報答了……
卿黎見到那雙淚光盈盈的大眼,似乎印象裡也確實有一閃而過的熟悉。
西域之地她曾經去過,那時的她志在遊遍名山大川四處行醫。
何況俗話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她儲備的知識也要用在人身上才得以施展,所以路上便是隨手治了誰那是常有之事,真要她一個個全都記得,實在爲難了。
不過,嫺美人這麼美貌動人的女子,該是讓人一見就難忘的。
那時也是這樣一雙朦朧淚眼,然而與而今的雍容嫵媚不同。
那個時候,她雖然滿臉污垢看不出真容,可那雙眼裡,充斥着陣陣恐慌和驚惶失措,像是一隻純善的小鹿,純淨楚楚令人心生憐惜。
原來是她啊……
卿黎笑了笑,“嫺美人不必多掛心,當時也不過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的。——何況我既是醫者,自有該有的醫德,分內之事而已。”
嫺美人忙搖了搖頭,更是緊着她的手,“不一樣的!對你雖是舉手之勞,對我卻是再造之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她沒有說出來,曾經的她不過是一個不識大體的柔弱千金,自從見過了卿黎那樣的風華,雖是簡單的衣飾,卻是滿身清雅抵擋不住,這樣的氣韻在那以後幾年裡,曾經多次出現在了夢中。
她自知做不到像那白衣少女一樣的清豔絕倫。但也要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嫺美人的眉眼柔順,輪廓嫵媚撩人,是最得男子喜愛的那種。
她認清自己的優勢。便特意修以內裡,形於外在。纔有瞭如今一顰一笑間盡態極妍的效果,不知多少男子曾爲她傾倒,上門提親。
可她不甘自己的美隱沒於俗塵,趁着父親重新調回京都時競選了秀女,果然被皇上一眼就挑中了,纔有了現在的榮寵不衰……
所以,說是卿黎改變了她的一生,真的一點也不爲過!
對於嫺美人這樣的鄭重其事。卿黎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不過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要強得多,於是卿黎便欣然接受。
兩人寒暄了片刻,倏地嫺美人憂心忡忡道:“世子妃,先前我並不知道你便是我的恩人,但也曾聽皇上提起你一二,說實在的,皇上對你有所忌憚……”
她攢起了秀眉,怔忡地說着。
皇上疼愛她,有些事也常與她說,先前並不留意着卿黎。但如今,她可得好好在暗裡幫着她了……
“世子妃,那淑妃娘娘可是沒安好心。我聽聞她可經常去皇上那兒嚼舌根,說你的不是呢!”嫺美人氣憤冷哼道:“哼!左不過是個失了寵的妃子,還以爲自己能翻身?她平素就對我不待見,逮着機會便要口舌相向,偏又在皇上面前裝的楚楚可憐!——也不想想,她一個半老徐娘,做張做致,給誰看?徒添噁心!”
嫺美人罵得痛快,卿黎聽得都要拊掌而笑了。暗贊這是個性情女子,但還是低聲提醒道:“嫺美人。隔牆有耳,這宮中比不得其他地方。稍一行差踏錯便可能招來殺身之禍,還請謹言慎行……”
對於她的話,卿黎很是感激。
她知道淑妃因爲凌千墨的關係,對她很是芥蒂,卻原來背後也搞了這麼多花樣!
真是好樣的,若是不給她點顏色,淑妃那鼻子都該擡到天上去了吧!
那女人錯就錯在,把她的不在意當成了沒能力!錯估敵方的實力,可是會敗得一塌糊塗的……
嫺美人聽了卿黎的話,也暗自點了點頭,“世子妃放心,我是曉得的。這周圍都是我的人,我也才能這般肆無忌憚說出來。”
她也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只是今日心情激動,才一時沒有忍住。
看了看天色,嫺美人便道:“今兒也不早了,我送世子妃去宮門吧,改日有時間再聚聚。”頓了頓,她又道:“世子妃且放寬心,皇上雖因爲淑妃上眼藥對你有些不滿微詞,但也不是長久的,我只要勸勸,便無大礙了……”
話音未落,卿黎便止住她的話,“嫺美人大可不必!某些人作好作歹去爛嚼舌根那是人家的事,嫺美人若是也效仿,可該給皇上心裡頭埋了一根刺,影響娘娘的聖眷便不好了!卿黎承不起如此大恩!”
何況皇帝對她的嫌隙可不是因爲淑妃一兩句話產生的,那是多方面因素綜合考較而出的!縱使有了嫺美人吹吹耳旁風,那也不可能消除,反而會讓嫺美人遭受池魚之殃……
但是這些話,不方便和嫺美人講。
嫺美人一聽卿黎如此爲她着想,更是大爲感動,對她的感激又濃了幾分,暗下決心要爲她在宮裡留個心眼……
告別了嫺美人,卿黎才上了來時的馬車回王府。
今日發生的事很多,讓她極爲倦怠,便是靠着車壁就睡了,以至於何時回了王府都不清楚。
凌逸辰去兵部交接了一些事回來,才知道卿黎是去了宮裡,正準備去找她,就在門口碰上回來的卿黎,見她在車內睡着了,臉上帶着淡淡的倦意,更是爲之心疼。
阻止了蘭溪要叫醒卿黎的舉動,凌逸辰仔細將她抱在懷裡,又一路抱回了攬月閣。
那樣的小心翼翼,彷彿是捧了一個易碎的瓷器,看得王府下人瞠目結舌,又是暗笑於心。暗道世子爺和世子妃真是恩愛。
而在兩人消失在門口之後,從王府一旁的一條里巷中,緩緩走出來一個身影。
他穿了一襲青衣,周身華貴氣息表露無遺,只是一張臉平庸無奇。便如路人一般引不起別人注意,唯一算得上亮點的,便是那一雙狹長的桃花眼……
赫然便是今日在回春堂門口的那個青衫男子。
那男子癡癡地望着早已消失不見的兩人。不知怎的,突地想到了卿黎在凌逸辰懷裡安穩平和的睡顏。還有因爲心安嘴邊揚起的一抹淡笑。
那樣的姣麗靜好,正是他一直心心念唸的,而如今,卻是在另一個男人懷中……
青衣男子的手顫了顫,撫上自己的胸口。
那胸腔之中的跳動猛然緊縮,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一般,痛入骨髓。
多少次,他在夢裡幻想。那個秀雅芬芳如雪中白蓮的女子,對他展開笑顏,或是依偎在他的身側,與他談笑風生,或是與他比肩而立,共同觀賞天地浩大……
這樣的事,他只想與她一個人做……
他原以爲,這女人心境涼薄,沒有誰能夠那麼快入了她的眼,進了她的心。只要他抓緊時間,儘快解決身邊的瑣事,便能夠回來。搶佔她心中的一席之地。
卻原來,他輸的徹底,敗得慘烈……
他低估了凌逸辰的能耐,又或是高估了卿黎的淡薄,才讓他看到了眼前這樣令他心如刀絞的一幕……
青衣男子覺得整個人如臨冰窖,像是從頭到尾被潑了一桶冷水,在微燥的初秋,卻像是身處寒冬。
胸中一陣氣血翻涌,他一時激盪。竟是沒忍住,吐了一口血。看得身側緊隨的隨從驚呼出聲:“主子!”
男子揮了揮手,用手背拭去了嘴角的血絲。目光愈發晦澀深沉悵然。
“事都做完了嗎?”男子低聲問道,靠在里巷的牆壁上,深吸了幾口氣調息着。
那隨從見他似乎無礙,暫時放下了心,道:“是,陸家百草堂中的藥材換了,明天一定便有分曉!”
今日,那在回春堂門口鬧事的婦人和少年顯然是受人指使教唆的,而那黑手是誰,想想卿家最大的勁敵是誰便一目瞭然了!
陸源生敢做這種見不得光彩的事,定然是做好最壞打算的。
那個婦人怕是根本問不出什麼,說不定如今都已經死在囹圄之中了!
他不知道卿黎是準備用什麼方法對付陸源生,可是她沉得住氣,他卻不能忍下!便想用這種陰私伎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看他陸源生還敢拿什麼橫!
過去的日子,他分身乏術,而如今,大局初定,他想爲卿黎做些事,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青衣男子深深呼吸了幾口,還是覺得心中燥悶。
纖長的手指放到耳後,靈活地翻飛,找到了一個接縫處,“刷”一聲撕下來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
那面具之下,赫然便是一張傾國傾城之容,妖豔邪肆,鬼魅風流。
可不就是皓嶽新皇言亦傾?
此時的言亦傾,一張傾世花容的容顏之上帶了些蒼白,大口喘息着,右手死死抓着衣領前襟,眉峰緊蹙,竟是極爲痛苦之態。
“主子!”隨從大驚,欲給他灌以真氣調息,卻被他揮手製止了。
便讓他痛着!
只有痛着,才能令他感受這種悔,這種恨,這種怨,還有那種深入骨髓的愛……
卿黎,你終究是我的!沒人可以將你奪走!
言亦傾深深望了一眼辰南王府的門楣,嘴邊釀開一抹邪肆微笑,那眸中,卻是比寒冰還要冷冽。
凌逸辰,你如今過得快意,可不知,邊關戰事正式興起時,還能不能這般獨善其身!
青衣洋洋灑灑一揮,言亦傾轉身便隱入里巷之中。
顧少珏動作太慢了,而他,卻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