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沙漏正在慢慢漏下天藍色的砂子。
即便前哨站遭逢瞭如此劇變，仍然有很多東西是不會改變的，宿舍已經被修復的現在，陸凝當然不需要繼續住在中控室，除了還要躺在宇航服裡令人有點不舒服……也不錯了，畢竟古時候的宇航服連躺也躺不下去。
她起身，拿起桌上的沙漏，這個精巧的工藝品想必是某位先遣隊成員帶來的紀念品，就像是很多執行此類任務的人一樣，帶上一些帶有思念色彩的東西，往往這些東西也會隨同他們的遺書一起送回家人手中。
似乎在母星上，距離尚未以光年爲單位來劃分的時候，人們就已經在這麼做了。
這算是星際時代的陸凝所能知道的爲數不多的關於母星的歷史，大多是關於戰爭。而步入星際戰場，這更加成爲了常態，不僅因爲宇宙中可能存在的威脅，同時也因爲空間將時間拉伸到了一個從前無法想象的地步。並不是士兵們可能會死去……也可能是等你的人無法等到那一天，曾經有一名在星級戰場上戰鬥了五十餘年的老將軍最終回家的時候，卻發現等在那裡的已經變成了他的孫輩——長時間亞光速的星際旅行讓他的時間和他的親人並不同步。
而迄今爲止，“陸凝”留下過什麼遺憾嗎？那應該是當然的吧。
這名陸軍上尉內心的空洞感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去填補，也虧了是陸凝取代了原本的位置，她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戰爭綜合徵，只是偶爾會通過肌肉記憶之類的回想起一些過去而已。
翻過沙漏，底部刻着兩個姓氏——胡·孟。這樣的姓氏已經無法從名單中找出其所有者，陸凝將沙漏放入腰間的保險包裹當中，起身走出了房間。
接通隊內頻道的瞬間，她就收到了一條來自龍脈的信息，是整個基地的機器人控制授權。陸凝看了一眼就確認了下來，這只是龍脈必須向隊長報備的部分，既然已經給自己授權，那麼整個前哨站的機器人編制就應該已經成型了。
緊接着，連續幾聲提示，裘恕、蛛絲、羊毫和黑桃也陸續給她發過來了自己負責的那部分工作結果。整片山嶽地區的精細地圖，已經按照最新聯盟目錄模板進行歸檔的生物圖鑑，生物實驗室的樣本分析報告，還有周邊環境數據的變化記錄。
陸凝不得不直接打開了通話：“文件有點多，我要花點時間去處理。”
“沒事隊長，我們也剛起。”黑桃說完打了個哈欠，“說起來今天的任務是什麼？換個方向繼續打獵？”
“在決定之前我得看看通訊頻道，龍脈，有沒有更新？”
“嗯，大約從昨夜到今天早晨，一共十三支隊伍恢復了前哨站的控制，併發放了認證編碼，我們可以通過這些編碼接通他們的隊伍了。”龍脈回答道。
“好，把我們的編碼也發出去吧。對了，根據編碼發送時間大致推斷一下這些隊伍所處的半球，等你安排好了之後讓裘恕和刺刀接管你的工作，你回飛船準備簡易衛星發射裝置。”
“好，要同步軌道還是……”
“快速控制軌道，當務之急是先把整個星球都拍攝一下，不需要多精細，但我要一張地貌圖片。”
“隊長，這麼急着要星球的圖片是爲了什麼？”鐵眉問。
“再進行一次排查，看看有沒有大型建築或遺蹟之類的可疑目標。幻星的危險性不適合地面長距離行軍，我們得想點別的辦法。”
“謹小慎微。”裘恕補充了一句。
衆人在頻道里應和了一聲。
陸凝乘坐電梯回到了九層，不過就在她準備走向中控室的時候，龍脈忽然說話了：“隊長，外面的崗哨機器人發現了另一支小隊，對方的編號爲BW-003，似乎沒有將前哨站作爲第一目標。對方沒有特別詳細說明情況，只要求和人對話，我們是不是……”
“這個編號屬於藍色波動號。”陸凝伸手攔住了電梯門，“而且排名上和我一樣，如果這個編號不是隨機的，就說明對方的實力也不差。”
“隊長，他們很可能是行軍型的隊伍。”裘恕提醒了一句。
“嗯，正好我可以上去，讓崗哨放他們過來，但不要解除警戒。”陸凝扭頭回到了電梯內，開始上一層。
行軍類的隊伍也就是不尋找據點，依靠飛船機動性跨越高危險地區進行多處偵查的小隊，這樣雖然少了一個穩妥的基地據點，卻能很好地承擔起偵查的職務，兩天多的時間足夠他們轉過好幾個地方了。
陸凝上到一層，走向門口。此時黑桃、豎笛和鐵眉也在外面，聞訊便聚集在這裡，打算一起看看這突然到來的小隊到底是什麼情況。
很快，一隻崗哨機器人帶着十名穿着同樣宇航服的人來到了這裡，除了胸口的銘牌和部分裝備不同，大體上和陸凝的隊伍也是保持了一致的。
走在最前面的人在距離大約十米的地方站定，行了個軍禮：“BW-003小隊隊長，很高興能在這裡見到同胞。”
“這裡是DU-003小隊。”陸凝也站出來一部，回了一個禮，“這座48號前哨站已經被我們修繕了，如果希望在此休息，我們歡迎，但如果需要資源，請拿出一些東西交換。”
“當然。”對方態度也不錯，“我們從東部平原一路過來，現在登陸艇需要進行一些燃料補充，武器也需要維護和彈藥補給。我可以將一路過來的偵查資料共享，請不要介意，大部分已經作爲報告發送給艦隊了。”
“沒有問題，那麼請進吧。”陸凝讓開了道路。
對方的小隊魚貫而入，可以看出他們同樣沒有放鬆警惕，每個人的動作都是緊繃着的狀態，並不因爲這裡是友方基地就放鬆了戒備。不過陸凝自己也讓龍脈等人做好了警戒工作，不會對此作出什麼指責。
雖說是休息，第一時間自然是先到第六層的一間大型接待室裡，裘恕也接到消息上來了，陸凝讓鐵眉三人同樣留在這裡，雙方都坐定之後，便跳過了寒暄的階段，直接聊起了正題。
“請問您的隊伍是行軍類型的吧？聽您的描述並沒有將前哨站作爲第一目標。”陸凝開口問道。
“我們的確先準備進行一段時間的廣泛調查，再進行確認。雖然一百多支隊伍對應這裡的前哨站數量也差不太多，可我始終認爲僅僅調查前哨站是不夠的。”隊長點了點頭，“我認爲應當有一部分隊伍快速展開探測，建立一個妥善的航線網絡同樣是必須的一環。幻星環境特殊，無法通過艦隊的指揮中樞直接指揮，那我們自己就得完善自身的秩序。”
“不錯。那麼可以詢問一下這一路上你們有何種發現嗎？”
對方笑了笑：“實際上和我們有同樣打算的隊伍也不算少數，至少路上我們也遇到了兩支同樣的隊伍，一支是HJ-013，一支是AL-002。”
“超音爵士號和天文之光號是嗎？”
“沒錯，我們進行了比較友好的交流，畢竟大家目的相同。不過時間並不算很長，我們必須一邊補給一邊前進。”
登陸艇上本身具備一定的採集和補給功能，但肯定沒有前哨站這樣一個基地規模的方便，所以兩天時間他們其實也就是燃料屬於急缺的狀態。
陸凝看了看衆人身上的裝備。
“從你們身上的痕跡來看，應該是戰鬥過吧。”
“是的，我們通過移動式發報站獲得了各個飛船的一號隊伍緊急發佈的信息，所以也對那種奇特的病症有了些瞭解。但我們一路上對付的都是幻獸，可以肯定的是，這座星球上存在着B級幻獸，數量不少。它們居住在非常難以察覺的地方，我們有幸從遠處探查到了一隻。”
“什麼樣的？”
“龍人型，四臂，身體上附帶有高溫。我們通過一些焦黑的草木察覺到了它，但是並沒驚動，憑這樣一支隊伍對抗B級幻獸應該不可能。”隊長打開自己的個人終端，“我可以先將我們遇到的幻獸資料傳給你們，一共D級五十九種，C級七種，B級一種。除了B級的那一隻以外全部有獵殺記錄，可以進行弱點研究。”
“生物樣本數據呢？或者樣本，你們應該也取得了吧？”
“我想作爲交換籌碼。”
陸凝點點頭：“可以。等我商量一下。”
她關掉了外放的聲音，進入隊內頻道，問道：“羊毫，如果給你生物樣本的話，研究速度會如何？如果只有數據呢？”
“哦……最精緻的儀器也可能出問題，我還是比較相信我的腦子，隊長。”羊毫說道。
“如果是我也想有個樣本研究，不必是整體的，組織器官也行——倒不如說更好。”蟲餌也附和道，“隊長，他們有什麼條件？”
“我想是要藉助我們的基地生產一些武器裝備。”
“我覺得可行。”龍脈笑道，“如果藉助我們這裡的生產線，那麼他們無論如何都會留下武器圖樣的，假如是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武器就更好了。”
這幫人雖然屬於比較聽令的一羣，卻還是留了不少匪性啊……
當然，這些事現在不需要去考慮，陸凝接受了對方的條件，並開始進行詳談。BW-003的隊長並不是在細節上非常計較的人，不過有着非常明確的底線，和這種人談交易只要滿足需求，剩下的也不會太麻煩。
普通補給之後，終於輪到了武器部分。
“武器的話，是進行常規武器補給，還是自設呢？”陸凝在日誌上換行。
“自設。我想諸位也應該發現了，很多我們的武器裝備在這顆星球上都不是那麼好使，看起來幻星生物的成長也針對了先遣隊曾經對付它們的手段。”
“是。請問我能瞭解一下具體在哪些方面嗎？戰鬥經歷的話顯然還是你們比較多一些。”
“首先在偵查方面，要強化電磁屏蔽和微粒探測這兩項，C級以上生物很擅長對我們身上的電子化裝備進行電磁類攻擊，或者通過強遮蔽效果矇蔽我們的各種探測。其次是戰鬥武器，普通彈藥和能量衝擊的效果已經不大了，我們不能抱着不予殺傷的念頭去攻擊危險的幻獸，所以必須換上特種作戰彈藥。同時，大型的鈍擊類和斬擊類武器應該投入使用，它們特有的防禦對於最原始的攻擊反而效果欠佳。此外，如果能調配一些針對性的毒素和麻醉藥之類的東西就更好了。”
“可以，那麼我能夠分出十個單元的資源來，供你們進行特殊武器的製作。”
“嗯？我們用不了那麼多……”
“我們會留下製作圖，這一點是避免不了的，之後也必然會對此利用起來。所以我就提前付出這部分的價值，如果不夠還可以再談。”
“足夠了，登陸艇能負載的資源量也就是這麼多。”
兩個隊長站起來，走到房間中間，互相行禮，然後將頭盔透明化，互相握手錶示這次交易完成。但就在這個時間點，陸凝正好和對方目光相對——
她笑了笑，不着痕跡地結束了握手。
“接下來我的副隊會帶你去生產線，這是我的通訊編號，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與我商議。”
說完，她又恢復了頭盔，裘恕上前接過了引導的任務，帶着對方的隊伍離開了。陸凝坐在會議室裡讓其餘人都離開，自己翻看着對方傳過來的資料，心裡默默計數，大約一分鐘後，通訊響起。
“巧了啊。”
“我想也有些必然性在裡面，你錄音關了吧？”
“平時都不會開着的，這次行動怎麼看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在裡面。”
“嗯……你曾經當過兵，應該比我更清楚一些。話說回來，看到你我倒是很高興沒錯，可你姐該不會也來這個場景了吧？”
對面沉默了一段時間。
“怎麼了？”
“她沒來。”
“那就好，我真的有點不想看到她。”
“可是她加入人偶派對了。”
“什麼？”
“我勸過她，但沒辦法，對方給她的條件是我怎麼都沒辦法彌補的，你知道，在引誘我姐姐這樣的人方面，人偶派對永遠能抓住關鍵點。”
“重要到連自己的妹妹也拋棄？”陸凝甚至感到了有些憤怒。
“我也在懷疑，我到底在她心裡還有多少分量。或許……是我自視甚高？”語音中的語氣充滿自嘲和懊悔，“實際上我除了擅長打架之外還是什麼都做不到。”
“你還是我的朋友，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