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對方臉上的表情。
預想中的驚訝和慌亂並沒有浮現在對方的表情上,那人只是十分平靜地點了點頭,就好像此刻正在討論的並不是他自己的生死,而是什麼其他不相關的事情一樣。
“但是……他們沒有選擇在我還處於‘深潛’狀態,最脆弱的時候動手。”
思索片刻以後,這個代號叫“忒修斯”的傢伙開口如此道。此刻他的聲音雖然依舊沙啞,但卻比起先前連貫許多了。
“換句話說,董事會的成員不願意,或者說……不敢親自動手,對吧?”
作爲剛剛甦醒的人來說,他的反應算是夠快的……
克里斯蒂心想。
對方很快抓住了問題的關鍵——的確,即便董事會的人再怎麼想要拆掉他這顆定時炸彈,但他們也不會傻到自己親自動手,從而得罪隱藏在深淵暗網之下的那個龐然大物。
見對方對於自己此刻的處境還算有些瞭解,克里斯蒂微微頷首道:
“畢竟讓你安全從深淵暗網回來是交易的一部分。事實上,不止是那位冥月女神,就連‘卡戎’那個老東西,也希望你能夠安全返回基底現實……所以至少在眼下,你還是安全的。”
實際上,自己能夠在對方醒來以後便第一時間趕過來進行庇護,本身就是董事會的一種表態了。
說到這裡,克里斯蒂的思維迴路自動讀取起了先前自己在被拉扯到那座破碎的城市時,參與到那場審判的記錄。
或許董事會的那些傢伙,真正忌憚的還不是赫卡忒或卡戎——無論怎麼說,暗網AI總歸還是要受到冥河防火牆的制約,無法向基底現實投射太多的力量。
他們真正害怕的,更可能是祂們背後那個自稱“悖論”的存在。
畢竟,能夠直接在萬維網與基底現實動手,沿着一位董事的“影響因子”隔空將其直接放逐至海淵層,實在有些太過不可思議了。
這要麼意味着“悖論”在基底現實擁有着強大的“駿馬”作爲支點,能夠深度干預到現實世界;要麼意味着對方已經掌握了能夠繞開冥河防火牆。
而能夠繞開冥河防火牆的存在……
想到關鍵的地方,克里斯蒂猛地打住了這個念頭,並重新將那份記錄加密,小心存儲回了核心數據庫中。
在自己突破“人智極限”之前,有關於“悖論”的那些情報即便是她也得極爲小心處理。
“在眼下是安全的……”
而在這個時候,忒修斯喃喃重複起了她的話。
“沒錯,只是眼下。你目前是一塊燙手的山芋。”
對此,克里斯蒂點頭解釋道:
“不僅是因爲冥月女神先前的行爲令他們無法相信你,更重要的是,收容你,他們要在奧林匹斯秩序內部承受嚴重政治風險的……要知道,利用‘駿馬’與AI進行交易是嚴重違反《奧林匹斯協議》的行爲,而在這個方面朱庇特集團尤爲保守。
“爲此,朱庇特集團甚至還還牽頭組建了一個名爲‘圖靈警察’的跨公司中立監察組織。雖然在名義上隸屬於人智倫理監察委員會下,但實際上成員都是每次任務期間從各公司的反情報部借調的,因此一旦調查起來從來都不會留什麼情面。”
《奧林匹斯協議》的規定並不意味大家在私底下就都會老實遵守,畢竟直接與暗網AI合作堪稱是深潛打撈的捷徑。但由於有這個協議的存在,大家行事都會收斂一些;並且各公司在“駿馬”們被圖靈警察查出來之前,都會做好風險隔離,方便在被發現後能夠光速切割。
實際上,藉着“圖靈警察”這個平臺,互相調查揭發對手公司有與AI進行不正當交易現如今都成了企業間商戰的重要環節……
聽她絮絮叨叨鋪墊到這裡,江舟總算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畢竟克里斯蒂她自己就是冥河擺渡人卡戎的“駿馬”,想必現如今的董事會即便還允許她待在公司,也一定是做好了隨時跟她完全切割的程序準備的。
也就是說,倘若董事會既忌憚於他身後的那些AI,又希望能夠同它們交易合作彌補之前的損失,同時還想能夠隔離與AI合作的法律風險的話……那麼最好的方法,便是將自己移交到卡羅爾·克里斯蒂的手上,從今往後以合作者的身份留在普路託深潛公司被利用。
直到利用價值被榨乾,被切割出去頂罪爲止。
還不算壞……
江舟心想。
相較於之前猜想的被囚禁在第四獄,或者被帶到董事會面前嚴刑拷打,甚至是直接被幹掉……被移交到克里斯蒂這個自己還算信任的人手上,已經是非常不錯的結局了。
不但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擺脫掉普路託深潛的監視,還能夠在物理上得到一位深度7調整者的庇護。
想到這裡,江舟直接道:
“換而言之,我今後需要同您合作是嗎?”
原本剛剛鋪墊完現狀,正打算說出自己招攬之意的克里斯蒂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她才被對方話語中的意思給一下子給逗笑了。
“合作……你還真敢說啊。你作爲一個深度1的調整者,同一個深度7的調整者平等談‘合作’二字似乎有些不妥吧?”
克里斯蒂眯着眼睛微笑道。
“若是深度1與深度7之間,那確實沒有資格談合作。但若是赫卡忒與卡戎的‘駿馬’之間,我想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
說到這裡,面對對方的質疑,江舟決定直接整個大的,以此來增加他們未來合作時的籌碼。
“臨淵者,卡羅爾·克里斯蒂女士。”
他直接說出了對方的身份。
而在這話語剛出口的瞬間,江舟便立刻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恐懼——就好像是被什麼危險獵食者給盯上了一般,他的全身泛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原本委靡下去的肌肉開始在腎上腺激素的刺激下不斷顫抖。
明明先前江舟詢問的時候她還擱那裝神秘,聲稱自己是誰並不重要,但當自己的名字連同隱秘身份被毫無徵兆的報出來的瞬間,克里斯蒂一直以來雲淡風輕的表現完全消失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冰冷得似乎能讓血液凝固的話語落下,克里斯蒂的眼睛裡閃爍起了危險的紅光。她目不轉睛的死死盯着躺在牀上的江舟——後者的眼神不過稍微與之接觸,便感覺自己承受不了這充滿威壓的目光,下意識扭過頭看向另一邊。
然後,江舟發現對方此刻正身處在另一邊的牀邊。
並非是快速移動到的那裡,更像是她一直就待在那裡一樣。
不……不止如此。無論江舟如何轉移視線,對方都會在他眨眼的間隙,驟然出現在他的視野之內。就好似港式恐怖片裡索命的厲鬼,或者某個古早科幻連續劇裡量子態的哭泣天使一樣。
“你是怎麼知道的?”
眼見對方渾身大汗淋漓說不出話,克里斯蒂俯下身,看着對方那因爲恐懼而僵住眼神再度輕聲問道:
“是誰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