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妮的問題，令江舟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
無論是過去在吉姆·雷特身上發生的事情，還是自己來到伊甸網域進行深潛打撈。在這些事情的背後，毫無疑問都有着某些超越人智的存在在推動。
在這一點上，其中有幾位甚至都沒有嘗試過掩飾自己——在廖漆死後，若不是那位冥月女神一直在拖着自己的時間，那麼他大概率也不會剛好“自殺”的吉姆作爲自己新的可控要素。
而除卻赫卡忒之外，參與到這件事情的可能還有克里斯蒂、米諾斯、阿波羅生物董事、甚至是卡戎……誠然這些龐然大物之間的差距也極爲巨大，但對於現如今的江舟來說，自己就好像螞蟻之於人類與大象，無論是哪一個，以自己的視界都無法看清楚它們的全貌。
另一方面，在它們各自的計劃之間，又天知道有着多少的嵌套、冗餘、篡改、即興發揮……最終又編織成爲自己現如今所經歷着的一切。
但無論如何，就結果而言，自己來到了伊甸網域的真實原因應該意外的簡單。
第三遺願……
按照芬妮的說法，對於這片網域的深潛打撈，是隸屬於在“第三遺願課題組”之下。而自從先前芬妮提到這個名字以後，江舟便大致能夠猜到，那些存在的最終目的就是這個。
畢竟涉及到了一位超人工智能的遺留，受到那些存在的重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即便江舟的智力跟不上那些非人之物的節奏，他也能夠猜到這裡。
雖然無法看清楚那複雜的路徑，但專注看清楚目的地還是能夠做到的。
“你猜得沒錯。”
思緒流轉，對於芬妮先前的問題，江舟如此回答道：
“祂的目的確實是‘第三遺願’，而飛馬的完整技術則涉及到了其中的一小部份。”
他並沒有談及自己背後的那位“祂”究竟是什麼存在，只是說出自己當前能夠大致確定的信息。
既然阿波羅生物所掌握的“飛馬”技術出自“第三遺願課題組”，那麼忒修斯路徑的深度3調整改造技術會遺落在這裡，必然跟設計出這條路徑的雅努斯有着微妙的聯繫。
而這或許也是自己被送到這裡的原因。
對此江舟的回答，芬妮輕輕點頭，然後道：
“那麼……第三遺願究竟是什麼？”
問得好，我也想知道。
江舟在心中暗暗吐槽，隨即反問道：
“你過去在阿波羅生物工作了那麼多年，難道就連一點內幕都不知道嗎？”
能夠被普路託深潛公司給挖到這裡來的高級研究人員，好歹也該有些能接觸到核心的權限吧？
芬妮搖了搖頭。
“我沒有權限看到自己工作的全貌……事實上，我所有的工作，只是穩定復現打撈隊帶回來的生物蛋白芯片——在不借助萬用打印機的前提下。”
嘆了口氣，她繼續道：
“至於第三遺願課題組的打撈工作，其密級則要遠遠高於我們的研究本身……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冒着九死一生的風險，跳槽到普路託深潛嗎？”
她如此問道。
這還用說嗎？一個密級如此之高的項目，刻意去提拔一個草根研究員進行的項目。在研究課題完成以後，這些沒有背景的技術人員會有什麼下場？
但問題不在這裡，而是……
“關於自己將要面對卸磨殺驢命場的部分，你當時是怎麼知道？”
江舟問道。
理論上來說，一家奧林匹斯企業不可能連這點臨終關懷的工作都做不好。
芬妮沒馬上回答，但江舟在看到對方的表情以後，便立刻有了一個靠譜的猜測。
“艾洛伊茲·哈內爾，是她告訴你的，對吧？”
仔細觀察着對方的表情變化，江舟更爲確信地追問道：
“你的……前女朋友她提醒了你可能落得的下場。而她邀你一同赴死，也與這件事情有所關聯？”
說到這裡，他腦海裡不由想到了在吉姆的記憶中，當年哈內爾邀請自己一同赴死時的場景。 眼見芬妮沉默點頭，江舟繼續道：
“她知道你在課題完成以後會被公司給幹掉，所以她……”
“不。”
直到聽到這句話，芬妮才第一次搖頭打斷了他。
“她說我不會死，但在課題完成以後，我將會面對比死亡更爲可怕的命運。若是真有那樣的一天，現如今能夠自由的選擇自己的死亡，絕對算得上是一種無上的仁慈。
“並且，那也是自我之後的未來人類們，所無法享受到的仁慈……我們將不再擁有與生俱來的權力，選擇死亡的權力。”
芬妮說着將目光投向了窗外。
“我當時認爲她只是在危言聳聽，直到她後來真的去……自尋短見以後，我才知道她當時是認真的。”
“危言聳聽？”
這種說法令江舟感到十分奇怪。
“我記得你的研究課題，是對於生物蛋白芯片‘飛馬’的穩定復現。”
他如此道。
“是的。高效、便捷、便宜的植入這一生物蛋白芯片。令其像腦機接口一樣，實現全人類普及。或者說，這項技術本就是服務於腦機接口的補充……而哈內爾覺得，這將會導致人類的滅亡。”
芬妮回答道。
這聽起來確實危言聳聽了一些。
不是說這項技術不夠可怕，但在一個地方性武裝組織能夠利用萬用打印機手搓反物質炸彈的如今，僅僅一個量產生物蛋白芯片的技術還不至於立刻令全人類陷入絕望。
即便是生物蛋白芯片能夠遺傳給後代，可能威脅到人類的基因池，那也是很多代人以後的事情了。
想到這裡，江舟猛然回想到了經典咖啡幫的打手“金”——吉姆先前在檢索燈塔的萬用打印機使用數據的時候，自己並未在清單裡看到對方有植入過“飛馬”的記錄。
整個諾德安置區只有兩臺萬用打印機，而伊卡洛斯的那臺對方更沒有機會能夠用到。那他究竟是在哪裡進行的那個深度3調整改造？
還是說……不使用萬用打印機，高效廉價簡單植入“飛馬”的技術，現如今已經完成了？
江舟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飛馬”這個調整改造本身沒什麼破壞性，修復大腦與殭屍模式都是一些正面的……
他明白了芬妮的意思。
“所以說，二十年前伊甸安置區的這些人……”
江舟緩緩開口道。
芬妮點了點頭道：
“假如他們所有人都安裝了飛馬的話。那麼在他們被掃描了心智模型，將自我意識上傳到了伊甸網域以後。他們原本被掃描破壞得千瘡百孔的大腦，便可以被修補完全了。而殭屍模式，則可以作爲身體的驅動程序，讓那些下載到他們身體裡的存在，能夠完美的隱藏在人類社會之中。”
就比如……吉姆的那個邪惡雙胞胎兄弟。
江舟心想。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早在二十年前，就有什麼東西混入到基底現實裡了——並非是“駿馬”那種人類與惡意程序合作的模式，作爲人類至少還保有掀桌子自殺的權力。那些人的意識被上傳到了深淵暗網，而身體則被徹底奪舍，像活屍一樣被隨意操控。
想到這裡，江舟一言不發地走到了窗邊，看着外邊的萬家燈火。
可能有十數萬，甚至更多的未知存在，已經套上了人類的“皮套”，潛入到了基底現實之中。而支撐着它們存在的技術，則是能夠直接遺傳給下一代生物蛋白芯片。
二十年的時間，它們能夠做到些什麼？
它們想要做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