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忙又跳在空中,運用神光四面一望,方知此水竟已通達錢塘江,成爲小小江灣。後來地方百姓所稱爲鬧龍港者便是此地。
那時的飛龍,卻無暇再顧這些,只得匆匆忙忙離了水灘,回到自己家中,兀自神魂不定,心膽動搖,回想了一下,忽然伏着母親靈柩,大慟起來。只道得遇仙師,從此可望出頭,哪知小小疏忽,惹下如此大禍,連累不少良民。師尊是大羅金仙,事事能夠前知,將來降罪起來,如何當得起呢!哭了一回,猛然轉念,現在仇是報了,禍是闖了,罪是受定了。追悔痛哭,也是無用。想我第二件大事,便是母親窀穸之事。我此番惹禍,都因母親而起,難道還忍教母親靈柩永遠停留在此,將來自身受災,卻教誰來安葬她呢!想到這裡,不覺嘆口氣道:“命苦之人,橫直是弄不好的,事已如此,自身之事,卻莫管他,竟把母親安葬好了,再遵師命,去東海恭候定罪去罷。”於是跪下去,對着靈柩又哭拜一陣。她此時也不去煩動別人,捏起召神訣,請來許多天丁力士,將靈柩扛到一座高山之上。因自己要去東海,便把靈柩的方向,朝東安放。更請本山土地們幫忙,不上一個時辰,就堆起一座極高的墳墓。從別處移來了百十枝松柏,將墳墓圍繞得密密嚴嚴,地勢十分盛旺。於今龍遊西北有座峻嶺,號稱飛龍的,即因秀春葬地得名。
再說飛龍異想天開,見得大事了,便要遵師命,前去東海,因念自己闖下這等大禍,雖說事出無心,但回想自身從篾纜得道,經歷兩世,從沒鬧過這等大事,死傷如許多人口,此去禍福死生,尚未可必,而眼前又不能不和母親墳墓暫告分別,心中由不得萬分悽楚。忽然想到此去離那東海不過數百里之遙,承師父教授地行之術。此後化成龍體,不能在空中任意往還,以及災及田廬,再遭天譴,不如地行赴海,所過之處,開成一條地溝,此後如要拜墓,便可從地中往來,人不知鬼不覺的,也不驚世駭俗,害己殃人,豈非大妙之事。想到這裡,不覺十分歡喜,想再試着鑽入地底。忽又轉念水面之事我所熟悉,地中之事,別有土地專司,我今侵犯他的地界,不可不先對各方土地情商一聲,免得再惹是非。於是捏訣唸咒,召各山中土地,告知此意。土地們面面相向,都有爲難之色。
飛龍怒道:“只通一條走路,又不礙着什麼,怎便如此無情!”土地們見她發怒,都慌道:“上神不要錯會我等意思,委因各處各地,氣有厚薄,味有濃淡,田有肥瘠,質有鬆實,此皆上天註定。福人能得福地,苦人只好得些劣土,怎經得上神恁地一鑽,卻不把好壞的土地弄成一脈貫通,此後再分不出等第高下。別的還不打緊,不免把世上善惡禍福,災祥吉凶都弄得七顛八倒,有違上天賞罰之公,報應之理。將來追究起來,小神們位卑職小,如何擔當得起。”飛龍聽了,知語語有理,句句皆真。怎奈自己朝墓心切,好容易想出這個主意,自謂計出萬全,再無不妥,也決沒比此更好的法子,着實躊躇了一回,又對土地們說:“列位所言,雖是不錯,但據我想來,善人得福,惡人逢殃,那是報應一定之理,豈能因我這一攪,就頑得個顛來倒去。就是地脈溝通,經我法身一過,必有伏泉,將來人民取水也容易些。難道算不得將功折罪麼?我意已定,列位可以幫忙,大家都出點力,幫助一下,將來如有機緣,定當重報。要是不能相助,我便獨力進行。料想不到一天,也可通出大海了。”
土地們又苦勸了一回。飛龍哪肯聽從,揮去土地,自管盡力鑽地,果然神仙妙術不比尋常,看她化成一個不大不小的法身,從嶺頭母墳入地,一路捏訣而進。先是由高而下,次乃由西而東,真個不消一天,已把一條地脈溝道,直連東洋大海。飛龍不勝之喜,從此潛身東海,修煉符訣。每逢唸到亡母,便從海口而進。沿着所通地道,不消片刻,即可直達墓前。後人因這條地脈是飛龍所開,大家稱爲龍脈。後來這條龍脈雖仍被許真人封住,但是故事流傳,沿而成典。今人考究風水的,動不動講什麼龍脈龍頭,就從此事發生出來。其實按之事實,並不相符,也只算一種附會之詞罷了。
再提飛龍潛身東海,煉功待罪,看看又過了十多個年頭,也不見師尊前來,也不曾有什麼治罪的消息,心中兀自半憂半喜。她從入海之後,因堅守火龍真人教訓,專心用功,絕不干預外事。海中也有許多通靈識性的動物,知道來了一條道德高明的神龍,有的心懷妒忌,時思暗害,究因本領不濟,先後被飛龍做翻了好幾個。也有真心企慕,想要拜在她的門下學些道德的,飛龍總以自己道術並不高明,兼之未得師尊允許,無論如何不敢擅收徒弟。弄到後來,大衆知她不易接近,也不敢和她胡纏。飛龍也落得清閒自在,靜心息慮,煉她玄功。她既如此專一刻苦,進步自然極速。只十餘年工夫,虧她把火龍真人傳給她的修持大道和種種法術,練習得純熟無暇。這時她的本領,只除天上金仙,未必能夠抗衡。至於各界各洞的地仙散仙,以及各處各山的妖魔鬼怪,最高的不過和她齊驅並駕罷了。她又把兩根項長龍鬚,煉成兩柄寶劍,平時藏於鼻內,一到用時,可以隨意化長短,取人妖性命於千里之外。又把龍丹用三昧真火鍛鍊,可以放火吸水,吞霧起雲,並能攝取別人法寶。晶光一類,任是什麼奇珍異寶,宛如磁石引鐵,立時吸將過來。她把二寶煉成,十分得意:記得師尊曾言師叔縹緲真人,也在西方傳授老龍法力。這龍卻是個雄體,聽師尊所言,似乎我和他還有夫妻之分,將來相見之下,不知誰優誰劣。我今修成道法,煉得重寶,諒來不致丟我師尊的面子。卻不知師尊何以至今未來。難道他已知我違命闖禍?因此不要我這徒弟了嗎?若果如此,我便再用幾百年苦功,也不能位列仙班,膺受敕命,白白的瞧那西方老龍,昂頭天外,得意一時,可羞可慚,就是氣也得氣死了。這樣轉念了多時,不覺又萬分慌張起來。原想化個人身,前去師尊洞府詢問端的。但師尊臨行並沒有叫我前去的話,萬一我去了,他倒來了,豈不更被他責惱嗎?
這飛龍轉輾思慮,無計可出。這天沉悶之中,忽然想道:何不化個道姑,去岸上走走,也許得些師尊並西海老龍的消息,強如悶在海中,弄得出頭無日。想定主意,立刻跳上岸來,變成一個少年道姑,手提塵拂,肩背寶劍,搖搖擺擺的走到一個鬧市地方,見那來往行人,甚是擁擠,總不過是一班買賣的商人和人市買物的鄉下農夫。飛龍在龍遊時,也看得慣了,都沒怎樣注目。信足所之,不覺走到郊外,時正暮春光景,山花紅得如火一般,映着細軟的碧草,翠青的松柏。風景真覺可愛。
飛龍走上山去,便在一塊大石上坐下,玩賞了一會天然景色。忽見山下兩個行人,一老一少,一先一後的走着,望下去也似世外裝束。飛龍便不由注目起來。她的耳目本已煉得極遠極靈。先就看清楚了那老少道人,都是神光弈弈,舉止瀟灑,知非平常俗道所能,已經滿心詫異。一會兒聽得那老道吩咐道:”徒弟,前去已是淮城,你且在那邊等我。我去會同你師伯,再來找你。你的性子不好,萬事可要忍耐,切莫拿出你那粗蠻的脾氣來。萬一又闖大禍,我可再也沒臉子替你求情。而且闖禍越多,魔難越深,將來一再歷劫,也是你自己受罪,別人可替你不了。你明白嗎?“那年輕的顯出很恭謹的樣子,說聲:”師尊放心自去,弟子再不敢闖禍了。“那老道才張口一笑。飛龍正想看他往哪裡走,不道一眨眼兒,就只剩了小道一人,老道的身容不見了。飛龍大驚道:”這老道人本領道法,不在我師尊之下,我既有緣遇見,得上去結識結識他們,說不定他們曉得我師尊消息。想着,慌忙使個縮地法,只三步就到了小道面前。小道見了飛龍如此情形,卻也不覺愕然,問道:“你這人打哪裡來的?怎麼這會我沒見你來處啊?”飛龍笑道:“這有什麼稀奇,方纔望見令師,纔是真有道法的高人。小弟實在景仰得很,特地過來請問一聲,並要請教小哥高姓大名,貴鄉何處?”飛龍問完了話,總當說得如此客氣,小道一定肯和他結交了,哪知小道並不答話,只不住的向她上下打量,打量得飛龍好笑起來,不覺失口道:“你這小哥,大概不大出來結交朋友,所以連外面交往的道理,都不大懂得。”
一句話,早把小道說得急了,大呼道:“你是哪裡來的小妖精!也不問問我的年紀,比你曾祖老太、頭代祖先,還大個十倍百倍咧,怎就稱我小哥!我因守住師戒,萬分忍耐,不肯和你計較,你竟不知死活,當面唐突起我來!看還是誰有理,誰沒理!”飛龍見說,不覺笑得打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