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鄒舒萱的這一記昏招,芳兒認定是鄒舒萱要殺自己滅口,故而案子到了後頭,幾乎沒用什麼手段芳兒便吐了個乾乾淨淨。
事情與沈落所猜大體一致,包括魯王妃在這件事中所起的作用,後來鄒舒萱自己也認了。
鄒威自己行爲不端,殘害人命,他獲罪而死本是合情合理,鄒舒萱在鄒威這件事上大義滅親,只保全了她的生身母親,爲此蘇景佑還曾誇讚過她識大體。
蘇景佑心中是不是真的這麼想外人不得而知,只是單從鄒舒萱的表現上看,沒有人察覺這件事對她來說是一件傷心事。
一直到了魯王謀反,鄒舒萱的所作所爲又被衆人知曉,這纔有人恍惚想起了鄒威的事來,也疑惑當年的鄒舒萱是否真是大義滅親,亦或是,爲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隨着蘇景佑賜死了鄒舒萱,她心中真正的想法旁人也不得而知了。
此事是打着蘇執的旗號,不過在蘇景佑那頭,爲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沈落也說服了萬沛兒未說出蘇執的相干,只說是萬沛兒自己的機敏和功勞。
有了鄒舒萱的證詞,原本魯王妃一直被軟禁在魯王府,現下總算是弄清楚了她與魯王謀反一事牽連的深淺,也可以治罪了。
魯王妃身份尊貴,且到底是皇室宮眷,最後是蘇執親自去的。
從前魯王府是如何輝煌,如今樓宇未變,只是物是人非,那股落敗還是一進去便能感知到。
魯王妃知道蘇執要來,獨個兒一人在殿中候着,身邊只一個跟了她多年的侍女,兩人沒有說話,沉默着。
蘇執走進殿中,一眼便看見了主僕二人,他也只帶了一個奚竹在身邊。
“攝政王是領了皇上的旨意來送我上路的嗎?”魯王妃坐在殿中,一動不動,乍一看去,她鎮定得宛如方纔沒有開口說話一般。
不等蘇執說話,她便又道:“他呢?”
自是在問蘇岑。
她被軟禁在這魯王府裡頭,絲毫得不到外頭的消息,無論她是苦苦哀求還是以死相逼,蘇執留在魯王府看守的人皆是守口如瓶,一個字兒也沒有告訴她。
從一開始的心急如焚,到現在,她已經有些萬念俱灰了,哪怕是蘇執就站在眼前,她也提不起多大的勁頭,只是淡淡問一句‘他呢’,似是可有可無。
“還沒問斬。”蘇執答,神色也是漠然。
魯王妃便沒動作,只朝着殿中空着的方椅隨意掃了一圈:“王爺隨便坐吧。”
“本王記得王嫂沒嫁給七王兄之前,王嫂的祖父曾做過太子太傅,王嫂一門皆是忠臣良將,即便是女兒身,也是忠君愛國,如今……”蘇執並未坐下,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了下來,只靜靜看着魯王妃。
“忠君愛國…”魯王妃喃喃了一句。
不知想起了什麼,半晌她粲然一笑,臉上忽而露出了肖似青春年少時的明媚笑容:“家國本是一體,但若家與國不是一體,區區女兒身,又能怎麼選呢?”
蘇執沒說話。
魯王妃目光轉向殿外燦爛的日光:“年少時我一心想嫁一個光明燦爛的少年,祈盼着與他恩愛白首,永不分離,事到如今,我想要的仍是這個,只是到底得不到了。”
聞言,蘇執的目光忽而閃動了一下:“七王兄難道不是王嫂想要的那個人嗎?既然是,爲何王嫂不曾規勸過他,若是他能及時回頭,興許……”
見到魯王妃搖了搖頭,蘇執便不再說下去,魯王妃便道:“無論他是否行差踏錯,也無論他是否功敗垂成,我的祈盼終究會落空的。”
目光始終落在殿外的魯王妃這時纔看向蘇執:“不知你記不記得,他少年時身邊有過一個侍女,那侍女雖是奴才,卻甚得他的喜歡,最後那侍女死了,我便嫁給了他。”
見蘇執眼中並未有任何瞭然,魯王妃幾不可聞嘆息了一聲:“也是,這樣的隱秘心事,恐怕也只有我這個枕邊人才知道,可我的苦,誰又知道呢?”
“既然七王兄的心不在王嫂身上,那王嫂爲何還要助紂爲虐?”
魯王妃看着蘇執,挑動了一邊嘴角:“王爺真的不明白嗎?雖是與王爺和攝政王妃相處不多,但我看得出來,王爺你心裡是真的有攝政王妃的…若是她心裡沒你,你便能如你所說,自此心如止水,也不管她是死是活嗎?”
本只是一個假設,聽到蘇執耳朵裡,卻恰好與最近他的心事不謀而合。
沈落的心裡有了別人,所以自己就能放手嗎?
並未察覺到蘇執眼眸深處的情緒,魯王妃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我愛上了他,也爭不過一個死人,可是我不甘心,以我的姿容家世,以我的蕙質蘭心,憑什麼…憑什麼我連一個奴才都鬥不過?!”
蘇執:“……”
“我與那個死人爭了很多年,後來我終於明白,只有未曾得到的,和永遠失去的,那纔是你們男人的最愛。”
“王嫂——”
“我愛他!”魯王妃打斷蘇執的話:“可我得不到他的愛……不過沒關係,我可以成爲他最重要的人,哪怕他不愛我,我也要讓他離不開我。他的野心,他的大業,我都要成爲其中關鍵的一環,我要讓他明白,那個早死的奴才做不到的,我統統可以做到!!”
其實有關鄒舒萱的證言,魯王妃是一概不知的,但看到蘇執出現,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終究是瞞不住的。
到了如今,她不再沉默隱瞞,六年的不甘心和隱忍,終究推着她走上了絕路。
那些鮮血和殺戮,那些陰謀與謊言,六年的光陰過去,或許連她自己也忘了,最初她祈盼的,只是一個光明燦爛的少年。
最初我想要的是什麼呢?蘇執回頭看了一眼魯王府的大門。
倘若當年救他的不是沈落,而是別人,那如今他愛的人還會是沈落嗎?還是那個救他的人?
最初他好像不是愛着她,而是念着她。
那個倔強又瘦弱的背影經過歲月的沉澱,就猶如空白畫卷上一點渺小的墨漬,它很小,卻烙印在他年少的記憶裡,而無論那幅畫最終畫成什麼樣子,那墨漬已成了一點執念。
其實他一心只是想再見到那個拿着一柄不相稱長劍的阿落,或者說,後來不斷強大的他無數次幻想着回到那狼狽的一天,他想告訴那個少年,你不要怕,你後來沒有辜負任何人的期望。
或許無論哪一刻他遇見沈落,他都會愛上她,而十年前出現的無論是誰,也都可以讓他銘記感恩,但只有沈落,他會愛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