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京,是上殷皇城的名字,原是蘇鈺起的,所以自他死後便不大用了。
因傍晚的雨漸成滂沱之勢,沈落便將晚膳叫到了朝露殿中,草草用了幾口。
殿外雨聲如雷,潑天般砸在院子裡的青石板上,還間或夾雜着樹葉蕭蕭之聲,沈落盯着殿外的雨,一汪眼靜如死水。
“王妃,這麼大的雨,王爺他……”
沈落招了招手,示意芙蘭坐下,別再站着,待她坐定後方道:“會回來的。”
只剛剛沾了凳子,還沒坐熱乎,芙蘭‘騰’地又站了起來,露出受了驚嚇般的表情,頗有幾分抱怨地看了沈落一眼。
沈落已將目光再次投向殿外,聽着氣勢恢宏的雨聲道:“你很怕他?”
芙蘭理了理裙襬,撇撇嘴不應聲,因不知沈落在看什麼,便也偏着頭探頭向外面望去,正巧一陣風捲進了內殿,直愣愣撲在了芙蘭臉上,冷得她一個激靈。
“這都入夏了,落雨後一入夜,風竟還是這麼冷……”
芙蘭嘀咕着,要上前將殿門關上。風仍往裡灌着,吹得芙蘭的髮絲揚到了半空中,凌亂舞着,她下意識偏頭躲了躲,便聽見沈落朗聲讓她別關門。
“王妃你不冷嗎?”
說着,芙蘭只好退回了原處,仔仔細細打量了沈落兩眼,明明都是被風打着臉吹,她整個人卻如同晴好天氣賞花的貴人般安然從容,周身俱是靜人心神的氣場。
沈落隔了許久才晃了晃腦袋錶示自己不冷,緊接着又道:“華懿是不是還在廊下站着?”
芙蘭點點頭:“是。我方纔見雨大了,讓她回去偏殿躲躲,她卻是不搭理我,我也不好擅自讓她進殿來。”
“那你再去一趟吧,讓她進來守着。”
芙蘭不大樂意,沒有動靜,沈落便看了她一眼,她雖是不願,卻知道再不去沈落會不高興,只好出去了。
華懿雖說是蘇執安排保護沈落的人,可到底不是心腹之人,只怕待在身邊不僅是保護,也有監視的意思,偏沈落渾不在意,總允許她遠遠跟着。
芙蘭再進來朝露殿時,沈落已經不在發呆,桌上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張宣紙,緊緊卷着,還仔細用棉絲軟繩繫着。
目光落在那捲紙上打量,芙蘭嘴上也不忘回沈落道:“她還是不肯來,只說等王爺回來後她再退下。”
雨勢仍是洶涌,芙蘭站在殿門口,將身上濺落的雨滴拍了拍,又抖了抖身子屏去寒意,這才進門,見沈落的注意力已經不在殿外的雨中,便又想將殿門關嚴實。
“別關。”
芙蘭看了沈落一眼,尚來不及說話動作,便聽沈落又道:“你去拿了我那件妝緞緙絲大氅給華懿。”
芙蘭一時靜止在原地,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半晌又問了一遍:“送給她?華懿?”
沈落偏頭朝芙蘭蹙一蹙眉:“自然不是送,暫借而已。”
“…你都沒有借我穿過……”
沈落無奈一笑:“你這丫頭沒良心,我是沒借你,但我晚膳前不是吩咐人去買了匹月華錦給你做衣裳嗎?”
芙蘭輕哼一聲,臉色好了幾分,嘴上卻還是假裝不如意:“憑什麼她能穿你的我就不能?”
殿內響了兩聲銀鈴般的低笑,笑完沈落忙不迭點點頭:“好好好,借你借你,送你的你不滿意,偏要借我穿過的。”
沈落素來是慣着芙蘭的,此刻芙蘭聽了沈落的話,倒也確實高興起來,似乎是覺得自己贏了什麼比賽一般,滿臉得意地進了內殿,乖乖去拿那件妝緞緙絲大氅了。
用完晚膳後沈落便已經沐浴完了,此刻睡不着消磨着時間,見芙蘭手中空落落回來,便讓芙蘭先去沐浴,一會兒等蘇執回來,她便可休息了。
芙蘭這才反應過來,沈落不肯關門,原來是在等蘇執回來。
抿嘴偷笑了一下,芙蘭突然想起來兩人已經撕破臉分開睡了,怎的沈落還會等蘇執回來?
“王妃……”
沈落瞟了一眼芙蘭,知道她磨磨蹭蹭地想問什麼,拿起桌上那捲紙,捻弄着卷在宣紙上的棉絲軟繩道:“蘇執進宮一天了都沒個信,怕是有什麼要緊的事,等他回來我問問他。”
芙蘭只將沈落的話隨便聽了一句,目光已經被沈落手上的捲紙吸引了注意,剛想問一句是什麼,殿外已經傳來了腳步聲。
雨聲雖是猛烈,蘇執雲紋黑麪的硬底長靴走在地上的聲音卻是十分清晰的。沈落和芙蘭一齊朝着殿外看去,果然,蘇執立時出現在了殿外。
“娘子在等我?”
蘇執收了傘,笑眯眯朝沈落道,目光不經意滑過桌面,便看見了沈落放在桌上的手中握着他的東西。
芙蘭看沈落的臉色不大好,生怕又被兩人的眼神凌遲一遍,忙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風聲仍是緊,蘇執站在風口將傘順手遞給了出門去的芙蘭,隨即彈了彈身上的雨水,悠然邁着步子往裡走,目光看向沈落的手。
“娘子拿着我的東西幹什麼?”
沈落哼了一聲,舉着手中的捲紙晃了晃道:“這明明是我的。”
“可你扔了不要了,被我撿了,便是我的。”
道理自然是蘇執有理,說話間蘇執已經走到了沈落身側,趁着她晃神的瞬間,猛然一個探手,便將沈落只鬆握着的捲紙搶到了自己手裡。
東西拿到手,蘇執便施施然坐了下來,與此同時,沈落已經瞪着眼睛站起身了,只看着蘇執毫不在意地坐着,也只好又坐下。
“娘子爲何畫我?”
蘇執將捲紙拿在手中珍愛地摩挲着,目光霎時間溫柔滿溢,那眸中傾注的除了柔情,卻還有幾分意味不明的哀傷。
那捲紙正是前不久沈落所畫——蘇執的畫像。只是那畫如同鬼畫符一般,實在不算珍品,也只能勉強看出蘇執的眉眼輪廓,卻竟被蘇執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書房之中。
若不是去找那幅《秋葉瑟風圖》時偶然看到,沈落原也以爲是什麼機密圖紙一類的,想偷窺一二,一打開,卻是自己隨手扔下的畫紙。
“娘子爲何畫我?”
沒聽見沈落的回答,蘇執便又問了一遍。
“不然畫誰?”沈落理不直氣也壯,“成日見得最多的除了芙蘭便是你,自然只能畫最熟悉的練練手了。”
“可是…你最熟悉的不是芙蘭嗎?”
蘇執眸中笑意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