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執急忙推開朝露殿的門進去後,他的步子卻是又慢了下來。
“什麼…冷?”裡頭的芙蘭低聲問了一句。
蘇執聽見,這才快步走進了內殿,正撞上芙蘭往外走。
“王妃說好冷,我再去抱幾牀褥子來!”芙蘭的步子不停,只是簡短朝蘇執解釋了一下,隨即飛快地朝外頭去了。
蘇執的目光中從芙蘭的身上掠過,最終落定在沈落身上。
牀上的女子面色蒼白,加之幾天未進水米,看着似是更清瘦了些,不過她那雙明亮的鵲眼卻是極有神采的。
不是生機勃勃的神采,而是略有慍色的凌厲。
“可是吵着你了?”蘇執小聲問,連走向沈落的步子也很輕很輕。
沈落沒回答,似乎是沒反應過來蘇執在說什麼。
外頭的鄭玉華和葉傾城被蘇執這麼一嚇,現下自然不敢再吵鬧,蘇執朝着鴉雀無聲的外頭看了一眼。
他看向一同進來的華懿:“你去府門口知會一聲,別讓侯夫人和葉小姐自己走了。”
鄭玉華和葉傾城好不容易有了脫身的機會,生怕蘇執一會兒還要她們的命,此刻早就往王府外頭逃去了。
但她們的步子再快,也是快不過華懿的。
華懿點點頭,正要走,蘇執又道:“還有,去通知奚竹和越休……不必再找了。”
微怔了一下,華懿反應過來,忙應聲:“是。”隨即便下去了。
這頭華懿還沒走出朝露殿的大門,裡頭的蘇執便又朝着半夏吩咐:“你跑一趟太醫院,叫趙拓趙太醫馬上過來。”
“是。”
半夏下去的時候,芙蘭正抱着厚重的褥子進門,兩人對視一眼,眼中皆是歡喜。
“王爺…”芙蘭抱着褥子跑進了內殿,看着蘇執就坐在榻上,只好將褥子遞到了他的手上。
“你去吩咐小廚房,熬點清粥過來。”
沈落纔剛醒,芙蘭自是想留在朝露殿看着,但想着沈落這麼些天沒吃沒喝,她便還是老老實實按蘇執的吩咐下去了。
很快,方纔擠着好幾人的朝露殿,現在又只剩下了蘇執和沈落。
“阿落……”蘇執俯下腰身湊近了沈落些,將方搭好的褥子輕輕塞了塞:“怎麼樣,還冷不冷?”
面前的男人那雙自來肆意風流的桃花眼裡頭,竟是忽然閃着一點一點的微光,像是熹微晨光下頭嫩草上的露珠,亮瑩瑩的。
這樣絕對的溫柔,不摻雜半分戲謔和僞裝,沈落看得微微發怔。
“是不是還是冷?”蘇執面露急色。
不等沈落說話,蘇執已經徹底覆在了她的身上,將她連同褥子一道抱在懷裡。
“乖,不怕。”男人的聲音在耳邊輕輕柔柔地響着:“我抱着你,一會兒就不冷了,太醫也快來了。”
怕?怕什麼呢?怕死嗎?
蘇執伏在沈落的肩頭,自然看不清她臉上輕蔑的笑意。
她根本就不怕死,只是凍死未免太不痛快了些,實在難受。
明明醒了,沈落卻未答話,蘇執有些慌,只好不住地安慰她:“不怕不怕…我在呢…乖,不怕……”
想了想,沈落道:“不冷了。”
許是久病,她此刻忽然開口,聲音十分沙啞,便也顯得格外脆弱,惹人憐愛。
饒是看不見男人的神色,沈落卻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肩頭,落下了幾點溫潤。
“你哭了?”沈落的聲音仍是很啞,有氣無力的。
落入蘇執的耳朵裡,他只覺得暖洋洋的溫柔。
“嗯。”蘇執淺淺應了一聲:“我好怕你會死。”
明明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沈落的心頭卻恍惚落了一塊千斤重的石頭,她覺得心裡頭悶悶的不是滋味,又覺得那顆漂浮不定的心,忽然有了定的感覺。
還沒想好該說些什麼安慰他,男人卻又重複了一遍:“我好怕。”
隱約帶着一點哭腔。
大約是因爲生病,沈落的意識有些模糊,模糊到她一時之間分不清。
她分不清抱着他的這個男人,他是手眼通天喜怒無常的攝政王,還是隻是一個害怕失去心愛之人的少年郎。
新婚之夜,彼時他看着她,那雙桃花眼很亮很亮,似是看見了他一生的執念。
沈落曾以爲那是他的僞裝,而直到此刻,先前昏迷時她聽到的那些話,那些故事,一點一點涌入了她的腦子。
原來他總說的十年前,並不只是一個幌子。
再回想十年前的上殷之行,沈落已經無法把模糊記憶中那個弱小的少年跟眼前強大的蘇執聯繫起來。
鳳昔澗邊,山邳道上,她從來不是什麼神邸,也沒有過所謂的善意援手。
彼時公主回國,途徑山邳道,她只是要爲公主掃清一切可能的潛在危險罷了,竟被這傢伙記了十年?
“阿落…”
“嗯。”
“我好怕。”
“……”
沈落:到底是誰差點死了?到底誰應該安慰誰?
“我好怕……”蘇執萬分委屈道。
“不怕不怕…”沈落費力地擡起一隻手拍了男人兩下。
就看在你救我出冰窖的份上安慰安慰你吧……沈落勾了嘴角,笑意溫煦。
“咳咳……”
晚些時候,出現在朝露殿的趙拓看着牀上黏在一起的兩人,猝不及防咳嗽了兩聲。
他一定想不到這兩人已經抱在一起半個多時辰了。
“乖,太醫來了。”蘇執柔聲道,隨即輕輕起身。
沈落的神志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此刻聽了蘇執的話,她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好傢伙!剛剛到底是誰說自己害怕的?合着我哄了你半天,聽你這話的意思,還是我抱着你不撒手了?
半夏此時已經挪了矮凳和小几到塌邊,趙拓坐在矮凳上爲沈落把脈。
“怎麼樣了?”
見趙拓好半晌沒說話,蘇執面露憂色。
“已經從鬼門關回來了。”趙拓半晌才道,他邊說話邊將診墊收起來。
等他站起身,朝露殿中除了他和沈落,其餘兩人皆是面露喜色。
趙拓便走到桌邊開方子去,還未坐下,他便又道:“雖是沒有性命之憂,但終究是受寒過度,恐是會留下些遺症。”
“什麼遺症?”
趙拓不答蘇執的話,只自己寫着方子,等他寫完,他將方子遞給半夏:“按這方子去抓藥,每日晨起晚睡各服用一盅。”
半夏接了方子,朝着榻上的沈落看了一眼,她安下心來,這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