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凌昌出去之後,陳孝耘放招手交過陳太后宮裡的太監,問道:“太后還有別的話麼?”
“回閣老,太后娘娘倒是沒多說什麼,只是對萬歲爺十分的不滿意,說若是萬歲爺再鬧,就把他關進冷宮裡去跟老鼠和烏鴉作伴兒……萬歲爺嚇的都哭不出來了呢。這事兒還得您老人家操心哪。”太監對陳孝耘低眉順眼,極盡奉承。
陳孝耘重重的嘆了口氣,擺了擺手,說道:“知道了,你回去太后那裡覆命,說我會盡快處理好此事,讓她不要過於憂心。”
“有閣老在,太后娘娘必然會安枕無憂的,您老人家忙着,奴才先告退了。”
陳孝耘看着陳太后宮裡的太監退了出去之後,轉身緩緩踱步到窗口前,推開窗子吹着寒涼的夜風,默默地琢磨着等樑王被抓進鎮撫司之後他要怎麼去找太皇太后說辭,然後怎麼審訊樑王,以及如何評定皇城裡的那些流言蜚語……
真是頭疼啊!陳閣老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無奈的擡手揉着太陽穴。身爲一個資深政客,他已經很久沒有嚐到這種失控的滋味了!
沉思之中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陳閣老在牀前站到了天亮。殿外的腳步聲打斷了淺睡的陳閣老,他猛然欠身看見李凌昌匆匆忙忙的進了院子,皺了皺眉頭哦又回去坐好。
“老師!”李凌昌慌張的進門,見着陳孝耘後邊拜了下去,“學生無能。”
“怎麼了?”陳孝耘太陽穴突地一跳,心裡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樑王不在府中,學生帶人找了大半夜都沒找到他人在哪裡,同時不見的還有王妃和世子……側妃以及兩位郡主倒是在,只是學生問了一頓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這就是做賊心虛了!”陳孝耘冷聲哼道:“皇城四門一夜緊閉,難道他還能插上翅膀飛了不成?!去查他的別院,花園子,還有戲園子妓院等風月場,務必吧人給我找出來!”
“幾處別院學生已經派人找過了,並不見人影,戲園子妓院什麼的已經派人去找了。”李凌昌說着,有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師,學生覺得,您應該去見一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陳孝耘喃喃的反問了一句,繼而冷笑,“是了,那可是她的最疼愛的兒子!”
李凌昌低聲說道:“老師英明!雖然學生沒什麼證據,但學生總覺得樑王能在咱們眼皮子底下玩這手兒,沒有太皇太后撐腰是辦不到的。”
“好,我這就去慈雲宮。”陳孝耘攏了攏衣袖站起身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李凌昌,“你吩咐錦鱗衛的人,京都城門緊閉,全力搜查奸細!事情弄成這樣,絕非樑王一個人可以做到的!我想,他怕也是做了別人的手中刀。”
“老師放心,學生這就去辦!”
陳孝耘停住腳步,擡頭看着泛白的天空,咬牙說道:“不管到底是誰攪亂了帝都城,這個黑鍋他東陵王是背定了!”
“是。”李凌昌聽了老師的吩咐之後便恢復了鬥志,精神抖擻的帶人去搜人了。
而被陳孝耘咬牙切齒的關山此時正在肅王府後花園的湖心亭裡,同肅王殿下雲少棠說話。
雲少棠乃是文德年間誠王的嫡系子孫,他的祖爺爺肅王雲琨曾經總領錦鱗衛二十年,創下了鎮撫司從未有過的輝煌。
然時至今日,肅王府早就風光不在,雲少棠只是雲氏宗親的一個旁支,從他的祖父起,邊秉承‘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宗旨爲人處世,到現在也只是一個靠着世襲爵位混日子的閒散王爺。
這位承襲了王爵之位兩年多,風流倜儻的年輕王爺是一位每日裡只是招貓逗狗賞花遛鳥正事兒從來不幹一件兒的人,外邊有人偷偷地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無用王爺’。
此時此刻,關山卻對這位‘無用王爺’十分的恭敬,站在他面前垂手侍立,有問必答,不敢耍一點花腔。
“元敬的這個計劃倒是不錯,看來這半年多來他的確成熟了不少。”雲少棠手裡把玩着一顆黃玉雕核桃把件兒,輕笑着說道。
關山忙拱手道:“我家主子說了,此事若無王爺幫忙,輕則屬下等四人全部斃命,重則通州一萬水師以及冀州城裡倖存的百姓全部覆滅。所以,屬下在此多謝王爺大恩。”
雲少棠微笑着擺手:“這事兒用不着你來謝我,回頭我會跟元敬好好地算這筆賬的。”
“是。”關山對雲少棠找自家主子算賬的話沒有任何意義,畢竟人家兄弟手足,血濃於水,不是他一個護衛下人能隨便多嘴的。
“對了,你主子就那麼篤定樑王和宮裡的那位會上鉤?”雲少棠談性很好,居然擡手示意關山坐下說話。
“屬下手裡有陳賊通敵的證據,宮裡的那位再糊塗也不能拿江山做人情吧?再說,之前他們不是還因爲皇位繼承的事情差點鬧翻了臉?我家王爺正是算準了這一點,才走這步棋的。”關山拱手謝坐後,欠身在下手的一張圓凳上落座。
“呵呵,說的也是。就算是狗肉至親,面對那張龍椅也可以撕破臉皮,何況他們。”雲少棠笑得眉眼彎彎,清潤俊逸的臉上灑滿了和煦的陽光。
“等他們自己反目成仇,我們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關山淡笑着說道。
“是啊!漁翁之利……”雲少棠臉上的笑意依然還在,目光卻望着湖面,從精明透亮漸漸地迷茫起來。
關山看着這位王爺慢慢地陷入沉思,便不再多說,只低眉斂眸正襟危坐陪着他發呆。
一隻白色的鴿子撲棱棱落在湖心亭的欄杆上,咕咕的叫着左顧右盼。
雲少棠的思緒立刻被拉回來,目光陡然鎖住鴿子。關山已經起身上前,捉住鴿子取下小小的竹筒,把鴿子放飛之後將竹筒雙手奉上。
小巧的竹筒裡卷着一小片絹條,上面寫着寥寥幾個字:明晚三更半,東,南,北三方齊動。
雲少棠輕聲一笑,頗有些感慨的嘆道:“想不到元敬斯斯文文的一個人,真的動了狠勁兒也挺嚇人的。居然出動三路人馬從三個城門進攻,看來本王也要好好地安排一下了。”
“屬下等但憑王爺差遣。”關山拱手道。
“好。”雲少棠淡然一笑從袖子裡取出一支黑色的陶壎放在脣邊吹出一串奇怪的音符。片刻後,湖心亭四周的碧波之中嘩嘩譁泛起三朵水花,三個黑衣人從水裡一躍而起,溼漉漉的落在湖心亭的邊沿,齊齊的朝着雲少棠拱手禮拜:“屬下給王爺請安!”
雲少棠看着關山眼睛裡閃過的一絲詫異,滿意的微微一笑,說道:“都過來,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們去辦。”
“是。”三個人齊齊的應了一聲,同時進了亭子裡和關山站成一排。
雲少棠手擡手拉了一下手邊的一條細麻繩,六角小亭子懸掛的湘妃竹簾唰的一聲落下來,吧周圍的視線全部擋住。
京都城西北五十里處的一個山坳名叫息烽口,此處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百年來都駐紮着大雲的精銳兵馬。
只是因爲這兩年朝廷內鬥的厲害,加上內賊惑亂朝綱瀆職賣國,年前駐紮息烽口的將軍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罪名給擼下去了,原本駐紮在這裡的一萬精兵有八千人被調到了西大營,只留下兩千人駐守隘口,前陣子被逃亡北去的莫寒部給殺的七零八落,早就沒有了戰鬥力。
李鈺死纏硬磨沒能讓李闖鬆口,只得偷偷地換了一套水師的軍裝混在兵勇裡,隨着韓嶽和楊肅臣部的副將趙雋一起進駐息烽口。
把之前的那幾百殘兵敗將收拾服帖之後,韓嶽轉身朝着混在兵勇裡的李鈺和田棘喊道:“行了你們倆!別躲着了。”
田棘嘿嘿一笑,拉着李鈺從幾個強壯的兵勇身後轉出來,並狗腿的嘆道:“韓小爺你這雙眼睛真是越來越毒了啊!我們都弄成這樣了你還認得出來?”
韓嶽看了一眼磨了一臉鍋灰的傢伙,不由的好笑:“別說摸兩把灰了,就算你化成灰小爺都認得。”說着,他解下腰間的水囊丟到李鈺的懷裡,嘆道:“把臉洗乾淨,瞧你像什麼樣子,叫先生看見了又該罰你了。”
“天都黑了,我這會兒洗了,等會兒還得再抹上。太麻煩了。”李鈺打開水囊喝了兩口水,有把塞子按上。
韓嶽從馬上跳了下來,上前去拿過水囊倒水弄溼了自己的衣袖,擡手就去抹李鈺的臉,並低聲嘟囔着:“你能不能有點姑娘家樣子了?”
“哎——”李鈺想躲開,被韓嶽一把扣住了肩膀,一分一毫也動不得。只得任憑這傢伙用他髒兮兮的袖子把自己臉上的灰都抹了去。
“呸!你袖子也不乾淨啊喂!都是沙子!”李鈺不滿的搖頭。
“總比你一臉鍋灰強。”韓嶽憨憨的笑了笑,轉身去跟趙雋商議晚上如何進攻大雲帝都北城門的事情去了。
事事證明,富貴閒王什麼的大多數都是假象,一個沉寂了幾十年的皇室子弟再怎麼遛鳥鬥蟈蟈也不能說他就真的是無用王爺。
這晚半夜三更時分,楊肅臣的一萬水師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由韓嶽和趙雋率領五千人徒步奔襲幾十里路悄然靠近帝都北城門。另一部分由楊肅臣和燕北邙帶着迂迴到豫州方向。
從冀州慘案之後,大雲帝都周圍這幾個州縣都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道下一次被朝廷丟出去喂北胡狼的是誰,所以冀州人過去把朝廷出賣冀州討好胡人的證據一散發,豫州的百姓就怒了。
豫州知縣鑑於冀州知縣楊桐的悲慘命運,毫不猶豫的選擇跟李闖合作,一定要吧朝廷奸黨一網打盡,還我大雲清明太平。
所以燕北邙和楊肅臣帶兵悄然進駐豫州,得到了豫州官府和百姓的大力支持,豫州甚至組織了兩千勇士加入到楊肅臣的水師中去,誓與他們共進退。
護城河的水在星輝下散着點點清輝,趙雋擡頭看了看貌似戒備森嚴的城頭,招手叫過兩個兵勇,悄聲的叮囑了兩句。那兩個人便悄無聲息的溜進了護城河裡。
而云啓則從安逸侯給他的精兵裡挑了四千人,從冀州出發直奔雲都的東城門。
大雲帝都屹立在這裡二百多年,裡面住過大雲朝十幾位皇帝,這座大城幾乎年年修繕,可謂銅牆鐵壁。若是硬攻,別說一萬水師,就算是十萬人也未必攻的進去。
所以李鈺想了這個辦法,叫人從工部把帝都城的修繕圖紙偷了出來,找出城內連接護城河的水道位置,派水師的人從水道摸進去,用最小的動靜和代價解決掉城門的防守。
當然,大雲皇帝也不全是白癡,水道會有人潛入京都,威脅皇帝的安全,所以城牆水道口都有鑄鐵柵欄圍擋,鑄鐵柵欄厚重密實,缺口僅容一兩隻耗子同時穿過,人想要鑽過去的話簡直是異想天開。
不過這事兒難不倒李鈺,她想到雲啓既然能有辦法攪亂京都上下的言論,就有辦法叫人悄悄地把這些鐵柵欄弄開。
所以趙雋派下去的兩個人潛入護城河裡沒多久就回來了:“將軍,水道通口已經打開了,可以進了。”
“好,趙武,你帶着你的兄弟潛進去,兩刻鐘的時間解決掉城頭的那些人,把城門給老子打開!”
“是!”趙雋身旁的一個校尉應了一聲,帶着一隊大概四五十個人摸着河邊溜進了水裡。
同樣的戲碼在帝都東城門和南城門同時上演。
兩刻鐘之後厚重的城門被開啓時吱吱嘎嘎的聲音驚悚的打破了城防炮樓裡的錦鱗衛首領的美夢,這些校尉副將們從各自崗樓裡鑽出來,揉着迷濛的睡眼氣惱的互相質問:“什麼人大半夜的開城門?!”
回答他們的是早就藏在暗影裡的殺手和利刃。很多人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命歸黃泉,有反應快的只來得及‘啊’了一嗓子,總之沒有人能順利的喊出什麼話。
城門大開,韓嶽和趙雋率隊衝進城門後也不同城牆上的守衛戀戰,而是放開腳步直奔皇宮。
李鈺對‘清君側’什麼的沒興趣,對皇宮裡的古玩珍寶倒是喜歡的緊,因爲她的腳扭傷還沒全好,所以來的時候韓嶽讓她騎馬,只是把馬的嘴巴用口袋套住,馬蹄上也裹了一層層的布條,讓它不能叫,跑起來更沒有聲音。
城門進得輕鬆,皇宮的門進得也不費勁兒。
現如今負責守衛帝都和皇宮的都是錦鱗衛,外邊調集進京的武將兵馬陳孝耘信不過,而且帝都裡也沒有那麼多的地方安置,所以從冀州撤回來後便全都調去了豐州大營,交給鎮國公去訓練了,說是時刻準備着攻打西回鶻,實際上不過是他用冀州一城之富換大雲北疆一年安寧的荒唐交易而已。
所以當燕北邙,楊肅臣,韓嶽,以及被二百精銳護衛簇擁的雲啓先後殺進皇宮,直接殺進崇華殿的時候,陳孝耘像是見了鬼一樣,直愣愣的看着面前殺氣騰騰的武將以及一臉冰霜的雲啓,半晌後吐了一口鮮血,仰面倒地,一命嗚呼。
雲啓命人把裡面當值的李凌昌以及另外幾個當值的閣員書吏等人都綁了丟進廂房裡看守好,便帶着人直奔太皇太后居住的慈安宮。
慈安宮位於整個皇宮的東南角,在皇上平日上朝的太極殿右手前方。崇華殿屬於皇宮外殿,只要打開太極門,去慈安宮不過是百步之遙。
衆人攻入皇宮之後,燕北邙帶着韓嶽和關山等人飛身直上內宮宮牆,飛速解決掉守衛內宮的錦鱗衛,之後打開太極門把雲啓以及一萬多兵勇全部放進了皇宮。
好一通砍瓜切菜般的廝殺。
慘叫聲和兵器的撞擊聲傳入慈安殿,太皇太后和樑王父子心驚膽顫的抱成一團。
“母后,怎麼辦?!”樑王已經是關帝廟長草慌了神。
太皇太后早就氣白了臉,一邊暴躁的拍着案几一邊喝問:“你不是說雲啓是來清君側的嗎?只把陳孝耘清除掉就算了,怎麼會殺進內宮來?!他這是要造反呢!你個糊塗東西!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當時就說,他是必然爲他父親報仇的!”樑王妃抱着三歲的兒子棋擊敗還得說道,“王爺偏生不信,說他恨的只是陳孝耘!如今可看明白了吧?他哪裡是衝着陳孝耘來的,分明是衝着皇位來的!”
“他要造反,也得看看他有沒有當皇帝的命!”太皇太后怒氣沖天,一拍鳳頭檀木榻的扶手,忽的一下子站了起來,黑色錦緞繡五彩金線的鳳紋長袍在華麗的長絨地毯上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後隨着主人一步步走到大殿的正中。
“來人!”太皇太后氣勢凜然的朝着門口吩咐:“去把魚丫頭給哀家帶過來!”
門外有個老太監應了一聲轉身下去,沒多會兒功夫拎着一個身着荷青色宮裝十二三歲大小的宮女進殿來。
“奴婢小魚給太皇太后請安。”這姑娘進來後徐徐跪地,恭敬地叩拜。
“魚丫頭,到哀家身邊來。”太皇太后朝着小魚擺了擺手。
小魚再次叩頭,然後站起身來提着裙裾上前去。
太皇太后伸手拉住小魚的手,仔細的打量着她尚未長開但已經清麗脫俗的面容,滿意的笑着點頭:“不錯,不錯啊!時間過得可真是快!想當初你來的時候還是個襁褓裡的小娃娃,這會兒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小嬌娘了。一會兒你的哥哥來了,定然不認識你了。”
“哥哥?”小魚詫異的看着太皇太后,忍了片刻終究還是疑惑的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奴婢是孤兒呀,怎麼會有哥哥?”
“你不是孤兒,從來都不是。”太皇太后詭異的笑了。
小魚被太皇太后的笑容嚇到,一時不敢再多問一個字。
不過片刻功夫,雲啓邊帶着燕北邙楊肅臣等人殺到了慈安宮,李闖帶着大半兒的人馬跟錦鱗衛廝殺,而李鈺則拉着田棘,由韓嶽一路開道去小皇上的紫宸殿翻寶貝去了。
慈安宮的大門被撞開,錦鱗衛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去,宮女太監們尖叫聲聲抱頭鼠竄。
端坐在鳳榻上的太皇太后卻冷靜的吩咐樑王:“去把殿門打開,讓雲啓進來說話。”
樑王從小怕他這個母后,出了事兒首先想到的是躲到母后的背後去,此時太皇太后讓他去開門,他嚇得雙腿發抖,哆哆嗦嗦的不敢上前。還是樑王妃心一橫,把懷裡的幼子交給身邊的乳母,上前去替樑王打開了慈安殿的殿門。
殿外火把林立,殿內燭光搖曳。慈安宮殿裡殿外皆是燈火通明,毫髮畢見。
雲啓由衆人楊肅臣等人簇擁着,一步一步踏上慈安殿的臺階並不進門,站在慈安殿的門外跟太皇太后對峙而立。
“啓兒啊,你終於還是來了。”太皇太后一身華服滿頭珠翠,頗有氣勢的端坐在慈安殿的描金雕鳳檀木榻上,身後是明黃色龍繡丹鳳朝陽的大靠枕,氣定神閒不見一絲慌亂,一點都不像是面對叛軍亂臣,倒像是是太極殿裡垂簾聽政的樣子。
“太皇太后倒是沉得住氣,怎麼你高高端坐在上,還想等着我們大禮參拜麼?”雲啓冷笑着問道。
太皇太后淡然一笑,嘆道:“啓兒啊,就算我不是太皇太后,輪輩分兒【排下來也還是你的伯母呢。你如此不懂禮數可不像是咱們雲家的子孫啊!”
“呸!你勾結奸黨,弄權營私,不顧百姓死活,只求苟安一隅!”雲啓微微擡起下巴,冷眼睥睨着面前的華服婦人,怒聲罵道,“你個不知禮義廉恥的妖婦!爲了一己私慾把大雲廟堂弄得烏煙瘴氣,把萬里江山作踐的滿目瘡痍,你還有什麼臉面自稱是雲家人?!我雲氏列祖列宗的在天有靈,必然想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哈哈!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嘴巴倒是挺毒的。”太皇太后仰頭大笑兩聲,忽然冷了臉,哼道:“只是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倒真是隨了你的父親!根本就是難成大事!”
“本王沒有時間跟你這妖婦鬥嘴!我一家四口,有三人死在你的手上,這血海深仇到了今日,也終究得報了!”雲啓說着,擡手接過關山遞過來的精鋼弩,緩緩地擡起手來對準了鳳榻上的女人。
“雲啓你瘋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只對付陳孝耘那老東西的嗎?!”樑王站在太皇太后身側,哆哆嗦嗦的指責着雲啓。
雲啓冷笑道:“本王何時說過這樣的話?本王只說爲天下百姓計,要‘清君側,除奸佞’!廟堂之上,奸臣當道,後宮之中,妖后禍亂,不管是奸黨還是妖后,我都要一一除之!”
雲啓說着,微微虛起了鳳眸,手中弓弩對準了太皇太后的咽喉,纖長瘦弱的手指已經扣在了精鋼弩的機關上,只要他手指輕輕一動,精鋼弩就會三箭連發直取對方的性命。
“慢着!”太皇太后伸手拉過旁邊的小魚擋在自己的跟前,尖笑兩聲,冷聲質問:“你說你一家四口有三口人死在了我的手裡?那你看看這丫頭是誰?”
雲啓這纔看見這個明顯比其他宮女小的丫頭,她的眉眼還沒長開,但卻已經是別樣的美麗,宛如一隻初夏的小荷只吐出一點點的嫣紅,便已經獨佔了荷塘風景。雲啓的目光鎖住那張清麗的面孔時,眼前卻莫名其妙的閃過另一個人的臉,心口處驀然鈍痛,一時慘白了臉色。
“怎麼,認不住來了?”太皇太后看着雲啓痛苦的神色,聲音裡便多了幾分得意,有故作惋惜的嘆了口氣,“也難怪,你這妹妹被哀家抱進宮的時候才八個月。那個時候你幾歲?三歲還是四歲?那時候你父王和你母妃都活着吧?哎呀,過去這麼久了,哀家不怎麼記得清了呢。”
“你這妖婦胡說!”關山見自家主子心痛,忍不住和罵道:“當年我家小郡主進京之後不到半年就得了一場怪病辭世而去!誰知道你從哪裡找了這麼個年齡相似的姑娘來冒名頂替?今天你是死定了!再多的花言巧語都保不住你的命!”說着,關山劈手奪過身旁人的強弩。
“你一個狗奴才又知道什麼?”太皇太后冷笑道,“雲啓,你好好看看你妹妹這張臉,可否覺得似曾相識?你母親死的時候你也有五六歲了,應該記得她的容貌吧?你再看看小魚——哦,對了,你們兄妹二人身上都有個記號是孃胎裡帶來的。若是我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一顆硃砂痣。你的長在左肩胛骨,而你妹妹則長在右肩胛骨上——這還是你舅母跟我說過的,我沒記錯吧?”
太皇太后看着膛目結舌的雲啓,有得意的笑了兩聲,問道:“身外之物可以造假,這孃胎裡帶來的東西可造不得假吧?”說着,她便朝着身旁的太監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撕開小魚的衣服。
“慢!”雲啓雙目泛紅,緩緩地移開手臂把弓弩拿開。
“如此看來,你這是信哀家的話了?”太皇太后輕笑着反問。
雲啓看了一眼那個傻愣愣盯着自己看,滿眼希望又滿臉恐懼的小姑娘,心裡像是堵滿了雜草。他自然不能確定這就是當初被強行帶走的妹妹,但他卻不能讓那妖婦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撕開她的衣裳。
若她不是,倒也罷了。若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如此一來,自己又該如何跟父母的在天之靈交代?!
“你想要怎樣?”雲啓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
太皇太后揚了揚下巴,大聲說道:“我也知道,越兒年幼難當大任,大雲朝需要一個新皇帝。那麼,我要你履行之前的承諾,推樑王爲皇帝。”
“承諾?”雲啓冷笑着問樑王,“我何時有過這樣的承諾?”
“你說……你說,說只要我幫你把那些流言散播進宮裡,便……便可成大事。”樑王驚慌未定,說話依然磕巴。
“是啊,成大事。”雲啓輕笑,“可我沒說是成你的大事。”
“你……你耍詐!”樑王氣咻咻的指着雲啓,“男兒大丈夫,你怎麼可以這樣?!”
“哈哈哈……男兒大丈夫?你也不照照自己——你可配?!”雲啓揮手指着太皇太后大笑,笑過後依然是一臉冰霜,“再說,你的母后可是耍詐的高手!否則我父王怎麼會揹負叛逆之名,死後被葬身湖底連個墳墓都沒有。”
“哼,哀家懶得跟你廢話了。”太皇太后站起身來奪下身旁一個護衛手裡的長劍橫在小魚的脖子上,咬牙道:“這可是你在世間唯一的親人了!你若是不按照我說的辦,我現在就殺死她!”
雲啓目光一凜,看向那個叫小魚的姑娘。
那姑娘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有一張清麗的面容,尤其是那雙眼睛,微微泛紅淚光點點,像極了小時候母妃抱着自己沉默不語時的樣子。
“不要殺她!”雲啓再次深吸一口氣,壓制下想要把那老妖婦碎屍萬段的衝動,轉頭吩咐楊肅臣,“派人把這裡圍起來!一個人也不許放出去。”
“是,王爺。”楊肅臣拱手應了一聲,揮手吩咐身後的人,“把慈安宮給我圍起來!若有擅闖者,殺!”
“是!”身後數百名兵勇齊答應着,呼啦啦分散開來,裡外三層吧慈安宮圍了個密不透風。
雲啓恨恨的瞪了太皇太后一眼,擡手指着小魚冷聲說道:“她若是又半點閃失,你們所有人都給她陪葬!”說完,也不等對方說什麼便憤然轉身離去。
此時的李鈺已經跟韓嶽田棘三個人佔了紫宸宮,小皇帝雲越本來嚇得屁滾尿流鑽進了桌子底下,但因爲李鈺見了他之後也只是皺着眉頭罵了一句:“鼻涕蟲,不許哭!再哭把你丟去喂狗!”便開始東翻西找,把紫宸宮裡的珍玩擺設挨個兒摸了個遍。
身爲一個專門偷盜古董珍玩的神偷,在看見紫宸宮裡的各種裝飾珠寶等物時,無異於一個餓了十天半月的乞丐陡然看見一大桌豐盛的酒宴。
李鈺真的想吧這座宮殿裡的所有東西都打包帶走,只是苦於沒有那麼大的包袱。再說,這些東西放在這座宮殿裡怎麼看都是相得益彰,若是拿走了,恐怕也沒地方擺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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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左右轉了一圈之後有繼續回到龍案跟前,看着靠着桌子腿兒咬着手指頭警惕的瞪着自己想哭又不敢哭的小皇帝時,忍不住莞爾一笑,欠身問:“小朋友,你幾歲了?”
“五歲。”雲越被李鈺一笑,似乎也不那麼害怕了,還大着膽子問了一句:“姐姐你幾歲了?”
“姐姐十五歲了!”李鈺笑嘻嘻的說着,伸手從龍案上拿了一塊點心放在嘴裡。
這宮廷裡別的倒還罷了,唯有甜點最爲精緻,因爲宮裡的女人們似乎個個兒都喜歡甜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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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個是什麼,真好吃。”李鈺一邊吃一邊問雲越。
“這個是芙蓉糕。其實我覺得還是桂花餡兒的千層酥更好吃。”雲越說着,伸出小手去拿了一塊千層酥遞給李鈺,“姐姐你嚐嚐。”
“鈺!”韓嶽對龍榻上吃點心的兩個簡直不忍直視,咱們是造反的好嗎?你這會兒跟小皇帝姐姐弟弟的坐在一起吃點心算是怎麼回事兒?!
“啊?”李鈺滿嘴裡都是糕點,說話有點不利索。
“你到底要幹嘛?!”韓嶽着急的提醒,“外邊還打着呢!”
“哦!他們打他們的。”李鈺拿了一塊千層酥塞進韓嶽的嘴裡,又拿起茶盞來喝了一口茶吧點心嚥下去,放說道:“這宮廷秘製的點心真的很難嚐到,錯過可惜了。”
“哎呀,行了,這些東西你不要,咱們就走了!”韓嶽拉了李鈺便往外走,這紫宸殿裡沒幾個護衛,他擔心宮裡所有的錦鱗衛都集中到了慈安宮,想必那邊必有一場惡戰。
“哎哎——誰說不要了,廢了這麼大力氣跟了來總不能什麼都不要。”李鈺有把大殿打量了一圈兒,最後目光落在龍案上的一顆夜明珠上,忙把手裡的半塊點心塞進韓嶽的嘴裡,兩步撲上去把那顆雞蛋大的寶珠握在手中。
夜明珠光波璀璨,透過手指的縫隙散發出血色的光,李鈺呆呆的看着被夜明珠照的半透明的手,忍不住驚歎:“果然是絕世至寶。”
“姑娘,奴才只裝了這些,你看行不行?”田棘吃力的抱過三隻或雕漆,或雕花或描金的木匣子來放在龍案上,依次打開。
韓嶽看着裡面慢慢地珠寶,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這傢伙還真是做強盜的好料子!
李鈺隨手拈起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珍珠看了看,笑道:“還行吧,川子,幫忙拎一下,咱們走了。”說完,隨手撤了一塊絲絨布把夜明珠抱起來揣進懷裡。
韓嶽撕了兩塊帳幔把木匣子裹起來背在背上,擡手拎着猶自貪心不足去抓龍案上的古玉鎮紙的田棘,低聲斥一句:“趕緊的走了!”
“小皇帝,姐姐先走了,等空了再來找你玩哈。”李鈺朝着角落裡的雲越做了個鬼臉,追上韓嶽田棘匆匆奪門而去。
只是想不到的是,他們剛出了紫宸宮便跟氣勢洶洶的雲啓楊肅臣等人撞了個滿懷。
“哎?你們怎麼往這邊來了?慈安宮的事兒完了?”李鈺從雲啓的懷裡躲出來,笑眯眯的問。
“小皇帝呢?!”雲啓冷聲問。
“在裡面呢。”李鈺指了指紫宸宮,“怎麼了?”
“走。”雲啓朝着身後一擺手,帶着關山等人直闖紫宸宮。
“哎?”李鈺詫異的看着他們餓狼一樣的闖進去,一跺腳又跟了進去。
紫宸宮裡,趙雋帶着人正在清理戰場。說起來整個皇宮也就是這裡沒怎麼打,他們一衝進來那些宮女太監們便四散而逃,幾十個錦鱗衛根本不是他們幾百人的對手,這會兒功夫趙雋的人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在清點那些沒來得及逃走被捉住的宮女太監們,一部分在清理珍玩古董珠寶金銀等物。
到底是上千年儒家文化薰陶出來的臣子們,雲啓一進來,趙雋以及他的兵一個個都放下手裡的事情,齊刷刷列好隊伍向東陵王行軍禮致敬。
隨後而來的李鈺見到這番景象,忍不住低聲罵了句髒話。跟在她身後的韓嶽則迷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雲啓。
“有什麼了不起嗎,沒有咱們,他也打不進這紫宸宮。”田棘則小聲嘟囔道。
李鈺回頭瞪了他一眼,低聲斥道:“閉嘴。”
“奴才沒說錯啊。”田棘不服氣的給了趙雋等人一個白眼,從心裡罵了一句:愚忠的蠢貨。
“小皇帝呢?”雲啓只關心這一件事。
“在……裡面?”趙雋說着,目光飄到了韓嶽身上。剛剛是韓嶽說正殿裡的事情不需他操心的,這會兒他還沒來得及管。
雲啓不再廢話,直接拔腿進正殿。
偌大的宮殿裡只有小皇帝雲越一個人,當然還有幾具屍體。
有人突然闖進來,原本已經從龍案底下爬出來的小皇帝又想要縮回去,只是還沒來得及邊被關山一把抓了出來。
“啊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嗚嗚……”小皇帝小胳膊小腿拼命地揮舞掙扎着大嚷大叫。
“放開他!”李鈺幾步衝到關山面前,冷聲喝道。
“嗯?”關山劍眉緊皺,怒聲喝道:“你想幹什麼?”
李鈺轉頭看向雲啓,蹙眉道:“他只是個孩子!”
“我知道,但我需要用他去換一個人。”雲啓冷冷的瞥了小皇帝一眼,轉身就走。
李鈺上前攔住雲啓的去路,平靜的說道:“我不知道你要拿他去換誰,但請你看看這紫宸宮裡的守衛狀況就應該知道,他只是個被放棄的孩子!”
雲啓一怔,再看看院子裡那些被堆到一起的錦鱗衛屍體以及宮女太監們,數一數一共也不過十幾二十個人。一個皇帝,皇宮被攻佔,身邊卻連個死士都沒有,足見他在宮裡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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