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昏昏沉沉的,猶自記得是被花滿樓攙扶着進了一間屋子,她在牀上躺了下來便朝着花滿樓擺了擺手,說道:“我沒事,你去看看鐸兒。”
“辰哥在太子殿下身邊守着呢,公主放心。”花滿樓無奈的嘆了口氣,拉過被子蓋在李鈺的身上,轉身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李鈺在徹底睡着之前看了花滿樓一眼,兩個人還交換了一個安心的眼神。只是等她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卻看見衛奕星守在自己身邊,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兒。
“?!”李鈺猛然推開身上的被子坐了起來,而衛奕星也立刻睜開了眼睛。
“怎麼,公主殿下見了我爲何是這般表情?”衛奕星笑問。
李鈺蹙眉道:“你怎麼會在這裡?花滿樓呢?”
“就算是鐵打的人,趕了幾天的路也需要休息了。怎麼,在你的心目中我這個好朋友還不如你身邊的護衛總領?”
李鈺笑了笑,說道:“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剛纔看着我爲什麼是那種見鬼的表情?”衛奕星笑着端過衛兵遞過來的一碗湯,說道:“這個是西涼城的解酒秘方煮的,宿醉之後喝效果很好,就你這點酒量還敢跟我父帥手下的那些將軍們喝,膽兒夠大的你。”
李鈺接過湯來,笑道:“不是,我只是想不到堂堂三軍少帥會陪護在側端茶遞水,真是不好意思啊。”
“你是堂堂大公主,我個少帥能有陪護的資格也是三生有幸。”衛奕星笑着揚了揚下巴,“喝吧,冷了養胃的效果就不好了。”
李鈺朝着他擠了擠鼻子,低頭喝湯。
“之前聽說你會來,我高興地好幾天都睡不着覺呢
。”衛奕星笑道。
“嗯?!”李鈺嚥下一口湯,詫異的看着衛奕星,“你開什麼玩笑啊?”
“沒開玩笑。”衛奕星神秘一笑,“你喝完湯我帶你出去看看。”
“去哪兒?”李鈺說着,繼續喝湯。
“好地方。”衛奕星擠了擠眼睛。
李鈺無奈的搖了搖頭,把最後一口湯喝完:“你先出去,我要換衣服。”
“行,我外邊等你。”衛奕星接過空碗放在一旁的木桌上,又看着李鈺笑了笑方轉身出去。
李鈺又躺在牀上緩了緩神,方起身拿了自己的包袱找出一套乾淨衣裳來換上,又把男士獨髻打開梳理過後編成一根麻花辮方纔出去。
衛奕星看着她恢復了女裝,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笑道:“咱們這西涼城裡都是駐兵,方圓上百里找不到幾個姑娘,你這樣子出去,是想想要攪亂我們三軍將士的心啊?”
“聽說衛國公治軍極其嚴格,怎麼可能因爲區區一個女子而亂了軍心?那敵軍也無須費那麼大力氣了,直接找一羣女人脫光了往三軍陣前一站,難不成你們就一潰千里了?”
衛奕星噗呲一聲笑了,指着李鈺無奈的搖頭:“你呀,真是……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
“對了,太子呢?”李鈺左右看了看,幾個烈鷹衛都在自己的視線之內,卻不見李鐸的身影。
衛奕星笑道:“你放心,他還在睡呢,太子殿下酒量雖然不好,但膽氣比你還高。”
“他也是沒辦法,怕把差事辦砸了回去被父皇罵。”李鈺無奈的笑了笑,說道,“你父帥的一封奏疏,把我父皇給愁白了頭啊!最後萬不得已只好我自己來了。我記得咱們倆之前可是無話不不說的好朋友,我心裡想什麼也沒瞞着你,你……不至於吧?”
衛奕星不好意思的看看旁處,又轉回臉來低聲說道:“這事兒真不怪我!哎呀,這個一句兩句也說不明白,我先帶你去看看我們這裡的射擊場,走!”
“噯……”李鈺還沒來得及多說,就被衛奕星拉着上了一匹駿馬,被他帶着疾馳而去,留下週圍兵勇護衛們驚掉了一地的下巴
。
這是衛奕星進京回來之後修建的射擊場,因爲李鈺給了他二十支長銃,所以他親自從最底層的兵勇之中層層挑選,選出了十個人來重點培養。
這個射擊場也按照京城西校場射擊場的樣子修建,胸環靶,移動靶以及遠近不同各種目標都有,說起來項目也算是比較齊全。
衛奕星興奮的把他的十個狙擊手都召集到一處,讓他們表演射擊給李鈺看,還跟小孩子一樣得意的問李鈺:“怎麼樣,給點意見吧,大公主?”
李鈺笑着搖了搖頭,說道:“關於這方面的意見,我想你更應該去問太子。他比我可內行多了。”
“太子?”衛奕星詫異的看着李鈺,不屑的搖頭:“你不會是開玩笑吧?”
“我沒開玩笑。”李鈺從衛奕星手裡拿過長銃,手指輕輕地摸了摸發熱的槍管,輕笑道,“不信,你可以找他試試。”
衛奕星搖了搖頭,依然是不屑的神情,在他的眼裡,太子不過是一個十歲的文弱少年而已,不過是嬌生慣養,讀幾本閒書,能說幾句漂亮話而已,能有什麼出息?
李鈺也不跟他多解釋,只是拉開槍栓,取了一枚子彈壓上膛,端起槍來用瞄準鏡對準遠處二百四十丈之外的目標,屏息凝神,然後扣動扳機。
‘砰’的一聲槍響之後,衛奕星忙奪過旁邊人手裡的千里眼看過去,忍不住再次對李鈺豎起手指。
李鈺笑了笑,把手裡的長銃交給身邊的人,拍了拍手說道:“回去吧。”
“回去?”衛奕星詫異的看了看左右,又低聲說道,“還有好多好玩的沒給你看呢。”
李鈺無奈的揉了揉肚子:“我好累啊,而且醒來之後飯都沒吃就被你拉出來了。”
“啊,是我不好。”衛奕星忙笑道,“那邊矮山一帶的灌木叢裡有好多野味,我們可以去打獵。”
“我想見鐸兒
。”李鈺看着衛奕星的眼睛,微笑着說道。
“他應該還在睡。”衛奕星自若的笑道。
李鈺擡頭看了看已經升至中天的太陽,輕笑道:“都這個時候了,他早就該醒了吧?我奉父皇之命帶他來這西涼城是要爲他負責的。如果讓父皇知道我把他一個人丟到一邊的話,他肯定會責罰我的。”
然後,李鈺不出所料的在衛奕星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自然。於是便平靜的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看。
衛奕星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好吧,我帶你去見他。”
李鐸醉的果然厲害,李鈺過來看他的時候他還在睡,眉頭倔強的緊皺着好像夢到了不開心的事情,手緊緊地攥着被角。
衛奕星聳了聳肩膀,朝着李鈺做了個我就是這樣你偏偏不放心的表情。
李鈺看了一眼守在旁邊的龍辰,低聲說道:“辰哥去休息吧,我在這裡守一會兒。”
“太子殿下剛纔醒了喝了一杯水又睡了,公主放心就是。”龍辰說着話卻沒有走,站在了李鈺身後。
“好。”李鈺點了點頭,在李鐸身邊坐了下來。
衛奕星不滿的湊過去,低聲問道:“我真是搞不懂,你是他姐還是他娘?”
“去去去!”李鈺推了他一把,低聲說道:“叫人把吃的送進來。”
衛奕星不滿的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李鈺剛要讓龍辰也下去,龍辰卻上前一步別有深意的看了李鈺一眼,讓她把到嘴邊的話改了口:“辰哥,太子的衣服在哪個包裹裡,你幫我找一下。”
“好。”龍辰應了一聲,轉身去旁邊打開一個包裹拿出一套衣裳來放到牀頭,趁機低聲說道:“公主,這裡被監視了。”
“什麼?”李鈺詫異的擡頭,想要往外看時,卻被龍辰閃身擋住了目光。
“公主,他們至少有二十個人守在這小院周圍
。”龍辰低聲說道。
李鈺頓時脊背生涼,忙轉頭看昏睡中的李鐸,然後皺眉看龍辰。
龍辰忙低聲說道:“公主放心,太子殿下沒事兒。”
“嗯。”李鈺這才稍微放下了心,衛長卿不會這麼輕易地臣服是在她的預料之中,只要李鐸別有事兒就好。
“公主,我出去查探一下。”龍辰起身的時候低聲說道,“要怎麼辦,您早拿個主意。”
“沒事兒,你去吧,我就在這兒守着了。”李鈺無所謂的笑了笑,難不成衛長卿還能挾持他們姐弟兩個逼迫父皇退位不成?
以他的人品應該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吧?
不過也不少說,要知道這世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啊!誰能說掌控十萬精銳的前朝侯爺能因爲拿了區區幾百萬石糧草和軍械就會易幟,改投新主呢?
無邊的權勢以及潑天的富貴……他想要的話也可以自己去取啊!
李鈺起身坐在牀邊,靠在牀頭上看着睡夢中的李鐸,心裡真是有點後悔,知道自己這回是真的託大了!真不應該憑着那些人對衛長卿的評價就對這個人下決定。她應該時刻牢記‘人心難測’這四個字纔對。
不過,也還好,至少他們不曾明着撕破了臉皮,或許一切還有迴轉的餘地。李鈺靠在牀頭自嘲的想着。
李鐸沒過多久就醒了,眼睛沒睜開就擡手揉太陽穴,低聲嘟囔了一句:“頭都要裂了。”
“醒了?”李鈺遞過一杯溫開水,“不能喝還死撐。”
“沒辦法啊!”李鐸悠然長嘆,接過白開水兩口喝完,又倒在牀上以手指輕輕地敲着自己的腦門。
李鈺看着他這樣子,無奈的問:“很難受?要不我幫你捏捏?”
“算了吧。”李鐸搖搖頭,睜開眼睛看着李鈺,皺眉問:“後來什麼情況?”
李鈺笑着搖頭:“還能是什麼情況?早知道就該帶幾個能喝酒的來撐場子
。”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李鐸忍着頭疼慢慢地坐起來,從心裡埋怨着這個身體可真是不好用,那麼一點酒就醉成這樣,真是沒用極了。
“情況不是太糟糕。”李鈺自嘲的笑了笑。
“那麼說,是不怎麼好了?”
“難道你指望昨天衛長卿對我們的那番客氣是真心實意的?”
“沒指望。”李鐸搖了搖頭。
“所以,就不算是太糟糕,至少他還沒跟我們撕破臉皮。”
李鐸用看白癡的目光掃了一眼李鈺,冷哼道:“有你數次糧草支援,再加上唐毅將軍在前面鋪路,他怎麼可能跟我們撕破臉皮?”
“算了,見招拆招吧。”李鈺輕笑道。
李鐸沒說話,事到如今多說無益,既來之,則安之。
西涼城的四月,早晚都清涼如水好像早春深秋,到中午卻已經是驕陽似火好比炎炎酷夏。整個下午李鈺都跟李鐸都宿醉不舒服,所以躲在屋子裡一直到夕陽西下的時候纔出門。
只是他們一出院門便被人給攔住了:“公主,太子殿下,今天剛剛收到回鶻人偷襲的消息,元帥有令,爲了保證二位貴客的安全,還請二位不要出這個院子。”
“什麼?”李鈺當時就惱了,上午的時候她還跟衛奕星跑去靶場呢,怎麼這會兒就不準出門了?
“公主殿下,請您體諒一下我們元帥的苦心。”
“呵!”李鈺冷笑道,“那衛奕星呢?去把他找來,說本公主找他有事兒。”
“少將軍帶了兵馬跟趙將軍去阻擊敵軍去了,估計天亮之前能回來。”
李鈺看着門口護衛那張沒表情的撲克臉就來氣,還想說什麼卻被李鐸拉了一把:“我頭還是有點疼,先回去吧
。”
“聽見沒有?太子殿下頭疼,還不找軍醫來?”李鈺冷聲喝道。
“是。請二位殿下回房,小的這就去傳軍醫。”
李鈺給了那護衛一記白眼,和李鐸轉身回屋裡去。
“公主。”龍辰低聲說道:“這所小院子一共九間房子,前後受了二十六個人。”
“才二十六個。”李鈺冷笑道,“看來本公主加上大周太子兩個人的身價在他衛長卿的眼裡也不過如此。”
龍辰從李鈺的眼神裡讀到了一些消息,忙勸道:“公主別衝動,據我們的人探查,今天中午時分西涼城往北五十里的確出現了一股形跡可疑之人。公主和太子來西涼城的消息並不是什麼機密,說不定有些心懷叵測之人趁機有什麼行動也未可知。”
李鈺冷笑道:“照你這麼說,門口那混蛋說的都是真的?”
龍辰苦笑一聲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李鐸卻道:“不要瞎着急,等明天再說吧。”
於是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李鈺起身後一邊伸着懶腰一邊往外邊走,走到院門口發現門口的護衛還在,不過已經不是昨天的人了。
“噯,你們少將軍回來了沒有?他還說帶我逛逛這西涼城呢,怎麼還說話不算話?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李鈺抱着雙肩,冷笑道。
那人拱手回道:“回公主殿下,我們少將軍帶兵阻擊敵人,還沒回來。”
“不是說天亮之前會回來嗎?”李鈺不悅的問。
“這……這個我們也不知道……”
“怎麼跟公主說話呢?沒規矩!”一個嚴厲的女聲從一側傳來,打斷了護衛的話。
李鈺轉頭看去,但見一個體態豐腴的中年婦人走了過來,門口的幾個護衛忙拱手稱她爲‘夫人’。李鈺立刻猜到了這人的身份,只是之前宣讀聖旨的時候衛長卿說夫人身體不適在後面將養,無法出來接旨,卻不料今天竟然出現在這裡
。於是她淡然一笑,說道:“原來是衛夫人。”
“臣妾拜見公主殿下。”唐氏說着便要俯身下拜,李鈺忙伸手把她拉住,“夫人不必多禮。昨日聽說夫人身體不適,不知今日可好些?”
“勉強可以支撐。”唐氏說着,又看了看左右,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公主入內一敘。”
“好。”李鈺微笑着側身讓開門口,客氣的說道,“夫人請。”
“公主請。”唐氏忙擡手禮讓。
李鈺沒再多說,率先轉身回屋,唐氏緊隨其後,進門後便吩咐龍辰:“麻煩把門關上。”
龍辰沉默的關上門,又無聲的站在李鈺身後。
“公主,太子殿下,實不相瞞,並非元帥有心要軟禁二位殿下,實在是這西涼城裡混進了一些身份不明之人。爲了保證二位的安全,我們不得不出此下策。”唐氏歉然道。
李鈺遲疑的看了龍辰一眼,蹙眉問:“有人能在衛元帥的眼皮子底下這麼猖獗?”
“元帥雖然統領三軍,但也只能理直氣壯的殺敵,對於內地來的行商或者百姓,元帥也不能隨意拘捕誅殺誅殺。”唐氏無奈的說道,“這些年我們在這裡過的有多難,公主和太子殿下是無法想象的。”
“從二十萬大軍打到十萬,糧草補給供不上,兵源更是吃緊,前朝奸黨的猜忌,今朝艱難的財政,各種各樣的條件湊在一起,也真是難爲你們了。”李鐸輕聲嘆道。
“太子殿下明鑑。這些事情元帥再三叮囑不許臣妾跟二位說,但是……現在情況十分不樂觀,有些事情也只能實話實說了。”唐氏朝着李鐸拱手。
“那,夫人現在是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們幫忙嗎?”李鐸問。
“臣妾請二位殿下跟臣妾一起離開西涼城。”唐氏低聲說道。
“爲什麼?”李鈺皺眉,“難道這西涼城還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