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已過,樹上掛着串串冰晶,偶有一陣風吹來,樹枝搖曳,細小的冰晶掉落白雪中,砸出一個小坑。
洛陽大街上,家家戶戶奮力掃雪,關門許久的糧鋪開了張,百姓們擁擠着排隊購買米、面,喧鬧聲直衝雲霄,場面好不熱鬧。
鳳府門前,小廝奮力掃着雪,丫鬟們忙裡忙外的,藉由着今日的大好天氣將府邸上下一番大清掃。
前幾日持續的暴風雪來得很是時候,阻隔了外人的窺探,鳳盈曾奄奄一息之事被順利瞞下,除了慕容南宇,不再有外人知曉。
鳳府偏院內,臘梅朵朵怒放,滿院飄香。
鳳盈坐於臘梅樹下翻閱賬薄,枝頭上朵朵黃色小花隨風擺動,翻涌着細碎的花浪。
“這府內的臘梅樹多年來鮮有人修剪照看,花期比他人府邸的要晚了半月,沒想到卻因此躲過暴風雪,開得絢爛至極。”鳳陟眼眸含笑,擡手去折離他最近的一株黃花。
手堪堪擡起,伸向枝頭,卻在距離不足一寸處停下。他手有些僵硬地高擡着,沒有垂下的意思。一隻纖細的手伸出,折下那朵開得絕美的臘梅,而後遞到他面前。
鳳陟擡頭,二人四目相對,無言一笑。
眼角餘光瞥見二人互動,鳳盈勾了勾脣角,應聲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有的禍事,不過是一時罷了。”
“此言在理!”接過白芷遞來的臘梅,鳳陟無聲地將黃花別在她袖口處,爲那抹素色增添了亮麗。
啜了口茶,鳳盈合上手中賬本,由衷嘆道:“二哥,你真是太厲害了!”
短短几年功夫,他竟涉足如此多方面,且樣樣賺得盆滿鉢滿,着實叫她心生佩服。
“這不值得稱道,士農工商,商爲末,我不過是捨本逐末罷了,及不上你與大哥。”鳳陟說這話出自真心,他雖對經商感興趣,但一開始並無人支持,若非他雙腳殘疾,相府中人斷不可能放任他如此。
“可這世間若無人營商,何來洛陽這般繁華的都城。”隨手拿起桌上另一本賬薄,鳳盈一目十行地翻看,脣角噬着淺笑:“自古以來都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可見營商之人有多厲害。”
“你……”鳳陟擡眸,見她並沒細看,只是隨意翻閱,心下不免感到高興。她依舊對這些身外之物不甚在意,哪怕經歷了那般多,她依舊是她,不曾變化。
將最後一本賬薄合上,鳳盈伸了個懶腰,端起茶盞悠悠品味:“其實二哥想說的話盈兒心中也猜到了大概,很多事情盈兒都曉得,不提及是因爲並不重要。”
“……”她說得輕巧,但鳳陟心知自己不僅挪用了她錢財,更存有誅害她的心思,當下眉頭微蹙:“盈兒說得極是,只是這錢財既是挪用你的,時至今日也該連本帶利地歸還。”
兩人間心照不宣的事情就這麼被捅破,鳳盈先是一愣,而後覺出他眼底的尷尬,當下大笑出聲。
“哈哈!”她笑得爽朗,身子顫得將茶水灑了一地。對上對方不解的眸光,她聳聳肩,訕笑道:“是我歡喜過頭了。”
“你願意接受便好,下午我便整理地契、田產等交還於你。”她願意接受,鳳陟也不覺有所損失,心中盤算着將除了布莊外的所有資產全數移到鳳盈名下。
可他還沒完全想好,就聽鳳盈道:“你我是兄妹至親,又何必說兩家話。既然那些個鋪子、房產在二哥名下,那就不要動了,洛朝的稅收得這般貴,多划不來啊!”
“可你……”她方纔歡喜,不就是因爲他要歸還她財產,手頭可以有大量的銀子創建屬於自己的勢力嗎?
“二哥,盈兒早打算做些營生,正愁着無處下手,二哥就自個送上門來了,盈兒能不歡喜嗎?”言罷,將桌上賬薄推了回去:“二哥既對做些買賣營生有一套,那便繼續做下去吧,盈兒再投些錢,順道拉攏些舊時,來個官商勾結。”
“噗嗤!”一旁的白芷沒忍住,笑了出來。
官商勾結那可是禁忌,她卻給這麼光明正大地說了出來,實在是……
鳳陟暗暗搖頭,無奈道:“莫要任性妄爲。”
“有這麼厲害的二哥幫襯,盈兒想不任性都難啊!”對於官商勾結這點,鳳盈心知自己不是說着玩的。想要擴大營生,並有一定的影響力,官場上無人幫扶根本不可能做到。
“你確定不要?”鳳陟不確定道。
面對重重束縛,他尚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做到不爲相府之事所擾,她這般信任他,着實叫他倍感壓力。
“盈兒並非經商的好料子,這些個鋪子落到盈兒手裡也是浪費。”鳳盈言罷,將庫房鑰匙從懷中取出,交到他手中:“府裡剩餘的銀子就交由二哥打理了,免得盈兒整日只知花錢享樂,改日付不起府內下人的月銀。”
“你呀!”鳳陟無奈地搖搖頭,算是接受了。
“盈兒這廂謝過二哥了!”鳳盈行了個江湖人的禮數,語氣中帶着幾分調侃。
“你就曉得瞎胡鬧。”瞧她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鳳陟懸着的心也就放下大半了。
“盈兒不僅曉得瞎胡鬧,還曉得別的!”眸光別有深意地掃過二人,鳳盈忽地起身,走到白芷面前:“白芷,你頭往下低點。”
“……”白芷不明所以,但乖乖照做,將頭低了下去。
“再低點!”鳳盈手往下比了一截,白芷再往下低,那角度恰好與鳳陟四目相對,二人相距不足寸許。她的臉“噌”地紅了起來,像極了煮熟的蝦子,慌亂地別過臉。
“小……”
“誒,剛好,別動!”制止了白芷起身的動作,鳳盈擡手摺下一朵臘梅,遞給鳳陟:“二哥!”
鳳陟擡眸看着她,忽的笑了,儒雅溫潤,如同一塊無暇白璧。
那笑太過好看,白芷只覺心跳漏了一拍,而後如小鹿般亂撞,亂了她平日裡的沉靜,亂了她平日的內斂,亂了她平日裡的自持。
直到耳畔傳來溫熱的觸感,她纔回過神來,驚覺自己盯着鳳陟的臉走了神,一股子熱氣呼呼地往腦袋上冒。
她的臉燒了起來,像極了初生的紅霞,襯着耳鬢上的臘梅,竟叫俏生生的花失了顏色。
見白芷如此反應,鳳盈心頭有了底,眉眼帶笑地凝視着二人,想看看他們還能無視她多久。
“二……二少爺……”白芷慌亂地直起身,有些尋不着東南西北。在瞧見鳳盈滿面的笑容後,腳一跺,將頭幾乎埋入胸口:“小姐怎亂拿白芷開玩笑。”
“哈哈哈!”鳳盈笑得花枝亂顫,顧不得半點形象,捂着肚子,看向白芷的眼中盡是不懷好意的光:“我家可愛的白芷害羞了!”
“奴婢不和您說話了!”腳一跺,白芷扭頭就跑,速度快得,生怕後頭有人喚住她。
“二哥,看來白芷對你有點意思!”鳳陟喜歡白芷有些時候了,那眼神就跟慕容南宇瞧她的時候如出一轍,再加上有那個略爲好事的章澤提示,她根本沒法發現不了。
“你打算把她許給我?”鳳陟上前,執起她的柔荑,以一種深沉蒼老的口吻道:“這麼多年二哥沒有白疼你。”
“噗嗤!”鳳盈忍不住噴笑,對於他口吻中的認真,還有那一個“許”字很是滿意。但她沒有點頭同意,反倒扒拉下他的手:“這事可不由我做主,全看二哥你的!”
言下之意便是……喜歡人家得看你自己的本事,追到了就是你的,追不到,小妹我也沒辦法。
“有道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作爲你的二哥,總得給多點機會吧!”沒有一絲扭捏,鳳陟大方表明自己的態度。
瞧他那架勢,鳳盈也不含糊其詞,掰着手指一條條說道:“第一呢,白芷跟我是多年的好姐妹,雖然俗話說,寧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但我不會讓白芷做窮人妻,她只能做富人妻。第二呢,對方一輩子通房和小妾的數量不能超過三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白芷得看得上對方,白芷若是沒那心思,本小姐便不允了。”
白芷在她心頭的位置,不單單是一個大丫鬟那麼簡單,更多的像是一個貼心的姐妹,讓她想要給她安排一個好的歸宿。
聽着她一條條地數着,鳳陟神色淡然依舊,眉頭不曾一動。
今日果然是個好日子,不但豔陽高照,枝頭上的臘梅更是開得絢爛無比。偶有幾聲喜鵲鳴叫入耳,他展顏一笑,頗爲自信道:“盈兒口中的三個要求似乎是爲爲兄量身打造的。”
“是妻,是妻,不是妾!”鳳盈重複着,生怕他給聽錯了。
“爲兄曉得!”他淺笑依舊,眼底有着勢在必得的光。
時間彷彿倒回四年前,那時的他意氣風發,眉梢眼角都寫着自信,和現在的他一模一樣。
“那……”
“小姐!”侯谷蘭跨入院中,朝二人行禮:“二少爺。”
“你怎來了?”她此時應當在前院做事,該不會是白芷跑過去和她換了吧?
果不其然,只見侯谷蘭警惕地看了眼鳳陟,湊到她耳畔低語道:“白芷姐姐同奴婢換過來了,她現在應該在前院掃雪呢!”
“哦,在前院掃雪啊!”鳳盈點點頭,睨了眼鳳陟:“既然她現在手頭有事,那便由你陪我在院子裡走走吧!”
鳳盈小步離去,自言自語道:“谷蘭,我好像記得白芷對賬目有些興趣。”
“啊?”侯谷蘭被問得發懵,搖搖頭,不解道:“奴婢不清楚白芷姐姐的興趣愛好,小姐怎麼了?”
微微側頭,見男子轉身離去,鳳盈彎起脣角,眼中盡是狡黠的光:“沒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