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玲突然以最快的速度衝進馬路中間,她閉上雙眸,張開手臂任憑急速行駛的車輛穿梭在她透明的身體。
“我回來啦!”曼玲幸福的在十字路口旋轉,水洗的天空,厚實的雲朵,還有天空中的飛鳥在她的視線中一起旋轉,形成層層的漩渦美美的抨擊着她的心絃。她要醉了,爲了這繁華的世界,爲了這充滿溫情的夢幻。
看到那些急速行駛的車輛趙志一聲驚呼,看到曼玲的安然無恙,他低笑一聲,他顯然已經忘記了此時他們不過是以鬼魂的形式存在於人間,他更覺得這樣的曼玲單純可愛,讓他忍不住回味兩人親吻時的甜蜜。
他走過去輕輕的點了點曼玲的鼻尖,眼睛裡滿是寵愛,
“你一回到人間是不是就幸福的找不到北了?”
曼玲嬌嗔的抱住他精瘦的腰肢,
“怎麼說我們也是經歷了九死一生,現在能夠站在我們所愛的熱土上怎能不激動呢?”
趙志輕輕的吻了吻她的髮絲,經歷過這麼多生死離別他忽然發現懷中的女子是這樣的彌足珍貴,她單純善良,勇敢果斷,敢愛敢恨,這段旅程對他來說不是夢靨,而是同生共死,同仇敵愾的幸運。
曼玲欣然的接受着他的愛憐,
“我帶你去我家看看好不好?”
曼玲眨巴着如星辰般璀璨的大眼睛,趙志的心都要融化了,他又怎麼會拒絕呢?況且,他知道曼玲已經歸心似箭,她對家的那份執念和渴望他是深有體會的。他也很想看到自己可愛調皮的兒子,不知道兒子是否接受了他去世的事實,他是不是乖乖聽奶奶的話,會不會按時的吃飯、寫作業。
“我敢說不麼?”
趙志笑着揉了揉曼玲柔軟的髮絲,他願意寵着她,只要她想去的地方他一定會緊跟其後,只要她想要的東西他也會竭盡全力讓她得到。她笑他會感到心裡樂開了花,她凝眉,他心裡就會擰個疙瘩,他的情緒會自然的隨着她的喜怒哀樂變化而變化。這種心境是他從來就沒有體會過的。
他和他愛人是經過別人介紹而認識的,兩個人本身沒有多少感情,只是雙方的老人都覺得合適,然後他覺得自己應該給老人一個交待,便順着老人的意願結了婚。婚後才發現,自己是大錯特錯了,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就如空中樓閣,可望而不可即,稍有不慎便會轟然倒塌。
他們結婚不到三年便離婚了,這三年期間,趙志從來就沒有感受過愛,更不知道什麼是愛。但是此時此刻他忽然發現他對曼玲的這種感覺大概就是愛吧。
兩人橫穿過馬路,飄過一條條商業街,恣意的穿梭在林立的樓層間來到一條鄉間小道。
此時正值陽春三月,綠油油的小草經過露水的洗禮鮮嫩欲滴,不知名的野花靜靜綻放,遠處大片的油菜花開的正好,微風吹過,大片燦爛的金黃搖曳在明媚的陽光下,芳香飄逸。
曼玲飛奔過去躺在大片金黃的油菜花上,恣意的享受着此刻的美好。
“是不是很美?”
趙志看着閉着眼睛的曼玲,嘴角上揚,曼玲的睫毛很長,就像兩隻憩息的黑蝴蝶,長眉入鬢如遠山峨黛,兩個淺淺的酒窩嵌在臉上增添了幾分可愛與靈動,他失神的喃喃道,
“是很美,美的動人心絃,讓人無法自拔。”
趙志將手臂枕在腦後,閉上眼睛享受着這一刻的愜意。微風起,油菜花香,美人在側,歲月這般靜好。
曼玲拿着一小枝油菜花搔着趙志的鼻孔,趙志打了一個噴嚏,
“小妖精,竟然敢招惹我,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趙志翻身而起,奈何曼玲早已如驚弓之鳥靈巧的躍起瞬間飄遠,趙志緊追其後,一路上滿是曼玲的歡快的嬉笑聲。
曼玲激動的抱住趙志,指着遠處炊煙裊裊的房屋,
“看到沒,那裡就是我的家。”
兩人加快腳步來到一處低矮的房屋,房屋是石頭壘砌的,圍牆是土坯圍成的,所謂的大門不過是用棗樹枝紮成的一個籬笆。
趙志有些心疼的看着曼玲,
“原來你住在這裡。”
曼玲略過他眸中的憂傷,眨巴着眼睛,
“我不覺得清苦,至少家裡有疼愛我的母親,勤勞的父親還有可愛的弟弟,也許我不能吃山珍海味,不能穿名牌,甚至連像樣的化妝品都買不起,但是,以前的我很幸福,因爲重要的是我們一家人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現在,她只不過是孤魂野鬼飄在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裡。曼玲將心中的悲傷壓制下去,然後伸手指着門口的老槐樹,
“這可是我童年的美好記憶,每當這個時候,母親總是要做槐花餅的,甜而不膩爽口爽心,夏天的時候呢,我們全村的人都會在這棵樹下乘涼,拉着東家長李家短,跟個廟會似的,熱鬧極了。”
曼玲將老槐樹抱住,緊緊的貼着老槐樹粗糙的枝幹,她擡起頭,只見潔白的槐花如繁星般散落,空中瀰漫着甜甜的芬芳。
“可是再也沒有人幫着媽媽摘槐花了。”
曼玲喃喃的說道,淚水溼潤了眼睛。
趙志手指朝着槐花輕輕一指,只見一簇簇的槐花飛向農家小院,落在一個乾淨的木盆裡。
他走過去緊緊的抱住曼玲,
“也許,晚上媽媽會給你烙槐花餅吃。”
曼玲擦乾眼淚,感激的看着趙志,至少世界上還有人安慰自己,自己並不是孤魂。
只見母親拄着柺棍摸摸索索的出來了,
“誰呀?誰在外面?”
母親的眼睛怎麼了?曼玲緊張的走到母親身邊。
“媽,我是曼玲,我是曼玲啊。”
她激動的抱住了母親,奈何自
己的身體是透明的,母親毫無知覺,曼玲焦急的落下了眼淚,趙志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
“曼玲,你冷靜點,我們現在是鬼魂,白天的時候是無法和人接觸的,不如等到晚上的時候再現身。”
“是不是曼玲?”母親哆哆嗦嗦的伸出了手,她的柺棍倒在地上。
“看,快看,母親能夠感受到我啊,媽,媽,我在這裡,曼玲在這裡啊。”曼玲甩開趙志,緊緊的握住母親的手。
母親的雙手哆嗦着,然後踉踉蹌蹌的歪倒在地,曼玲失落而心疼的癱坐在地上,母親根本就感受不到她,她甚至都不能將母親扶起。
趙志將曼玲扶起,
“曼玲,別這樣,我一直都在你身邊。”他見過古靈精怪的她,機智靈敏的她,還有大大咧咧的她,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失魂落魄的她,這樣的她讓他非常的心痛,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即使你多麼努力的想去做好一件事情,但是換來無可奈何,這大概就是命數吧。他很想安慰曼玲,卻無從說起,只能緊緊的抱着她,試圖將自己的心意傳達。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相貌清秀面容憔悴的男子疲憊的走了進來,他便是曼玲的弟弟小海。
“媽,你怎麼坐在地上?快點回屋。”小海趕忙將母親扶起。
母親執拗的不肯起來,她摸到了身邊的木盆,然後將槐花放在鼻息間,臉上露出和藹的微笑,
“小海,你看到沒?你姐姐給我摘的,你姐姐還活着呢。”
小海將母親手中的槐花打落,他哽咽的說道,
“媽,姐姐已經去了,你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母親的眼神渙散,隨即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哀嚎,小海撲倒在母親的面前緊緊的將母親抱住,兩人抱頭痛哭。
“走吧。”趙志擋在曼玲面前,他能感受到曼玲的悲傷和心痛,他不想讓她的心再次被撕裂。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忍受住親人的悲傷,但是這些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帶着曼玲離開。
曼玲捂着嘴低泣,淚水打溼了趙志的胸口,兩個人相依在大槐樹上,慢慢的期待着太陽下山,也許到了晚上他們的親人便會看他們。
夜幕降臨,月亮爬上了樹梢,繁星鋪滿星空,夜風有些微涼,趙志緊緊的抱了抱曼玲。曼玲的臉上有些淚痕,她哭倦了便在趙志的懷中入睡了。
趙志不忍心打擾她,他看了看手錶,一般鬼魂會在午夜時分現身,再過幾個鐘頭便是午夜了,也許曼玲真的可以和家人相見訴衷腸了。
時鐘指向了午夜時分,趙志將懷中的人搖醒,
“曼玲,醒醒,醒醒。”
曼玲睜開婆娑的雙眼,她用手揉了揉眼睛,看着夜空中的朗朗明月瞬間興奮起來,
“我們是不是可以現身了?”
“應該可以。”
趙志和曼玲輕輕一躍便落在了地面。
只見一個黑影鬼鬼祟祟的翻牆落入了曼玲家,曼玲貓着身子貼着牆根向裡望去。
只見那黑影轉悠了一圈,低聲詛咒道,
“媽的,果然是窮光蛋,啥玩意都沒有,老子也不能白來啊。”
黑影走到豬圈面前,然後將豬嘴巴套住,將小豬仔裝進了麻袋裡。
原來這是村裡遊手好閒又愛小偷小摸的王二麻子,沒想到他連父親剛買的小豬仔都偷,曼玲氣憤填膺,她伸出手掌正想用月隱教訓一下這個王二麻子,趙志朝着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咬耳道,
“殺豬焉用宰牛刀?”
他朝着曼玲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他們是鬼魂,本身的出現對凡人來說就是一種驚嚇。曼玲恍然大悟,然後乾脆將頭髮散開,遮住眉眼,靜靜的立在牆頭。
那王二麻子得意的將麻袋背在肩膀上,躡手躡腳的開了籬笆門,他小心翼翼的走着,卻見前面兩個人影靜靜的站在那裡,巋然不動。
王二麻子的麻袋掉在了地上,他忽然感覺自己甚至不能挪動一步,他哆哆嗦嗦的低聲喊道,
“是……是誰?在那裡裝神弄鬼?給大爺出……出來。”
曼玲和趙志瞬間飄到王二麻子的面前,曼玲甚至將雙手伸到他的面前。
唬的王二麻子癱倒在地,他爬着向後退去,曼玲亦步亦趨的跟着他,
“你……你到底是誰?”王二麻子的牙齒打顫,他強裝鎮定的貼着牆根。
“三叔,我是曼玲啊,你不記得我了麼?”曼玲撥開眼前的髮絲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一聲悲慘的嘶吼打破夜空的寂靜,王二麻子一翻白眼昏死過去,身下散發出一股尿騷味。
曼玲咯咯的笑了起來,不僅是懲罰惡人的歡暢,更重要的是她親自驗證了晚上的現身,也就是說她的家人真的可以在晚上的時候看到她。
此時遠處的火把亮起,朝着這個方向趕來,火點越來越多,趙志知道這是驚動的全村的人。
“我們還是走吧,一會人多了就麻煩了。”
“怕什麼,我們又不怕火。”曼玲得意的撅着小嘴。
“難道你想讓伯父伯母身陷是非,不得安寧嗎?”
到底是趙志考慮的多,曼玲忙和趙志躲在了鬱鬱蔥蔥的槐樹上。
家裡的門開了,父親佝僂的走出來,此時村裡幾個膽大的圍了過來。
“哎呀,這不是二麻子嗎?大半夜的不在家裡待着怎麼跑你老憨家來了?”村長叼着大旱菸袋,煙火在夜色中一明一滅。
村裡的人起鬨道,
“還能幹麼?不是偷人就是偷物啊,老憨那媳婦都那樣了,估計偷人不可能啊,八成是偷東西了。”
大家鬨笑起來,小海額頭上的青筋跳起,他怎麼能
允許這些人如此污衊母親?他正要論起拳頭,卻被膽小善良的父親拉住。曼玲可不幹了,她朝着地上輕輕一指,飛起一塊石頭狠狠的砸在了那起鬨人的額頭上,瞬間那人慘叫一聲,
“哪個不長眼睛的敢砸老子。”
人羣中又是一陣鬨笑。
只見父親將火把在二麻子的身下照了照,然後解開二麻子的麻袋。
“沒想到這兔崽子是惦記上我們家的豬仔了,這個挨千刀的。”
他朝着昏死過去的王二麻子踢了幾腳,這時王二麻子的媳婦趕來了,她訕訕道,
“大哥,我家二麻子偷你的東西是他的不對,可是就讓他這麼躺着,萬一出了事誰擔待得起啊?”
小海冷哼一聲,挺身而出,
“又不是我們讓他躺在地上的,敢情你男人偷了主家的東西還要主家給你掏醫藥費不成?”
她羞紅了臉將頭縮進脖子裡,只是蹲在一邊噗嗤噗嗤的掉眼淚。
父親到底是個善良的人,
“不管怎麼說,現在救人要緊。”
父親轉身拉出自家的三輪車,和衆人將王二麻子擡到車上,向村口的衛生室蹬去。呼啦啦的人羣瞬間散去。
曼玲歡快的笑着,
“真是活該,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趙志輕輕的捏了捏她的鼻子,
“這下可痛快了?快點進去吧,要不一會就天亮了,我在外面等着你。”
趙志知道曼玲一定有很多的話要跟自己的親人說,他們歷經生死最初的願望不過是想和自己的親人見一面。
曼玲輕輕點頭,然後滿含溫情的看着趙志消失在夜色她才轉身走進屋裡。
屋裡的燈光昏暗,母親正坐在牀頭,她的手裡拿着曼玲的相片。
“媽,我回來了。”曼玲哽咽着抓住母親的手。
母親驚喜的握住她,
“玲玲,媽就知道你沒死,對不對?小海和你爸都是在騙媽。”
可是母親卻朝着另一個方向說話,曼玲覺察到了異樣,然後伸出手指在母親眼前晃了晃,母親沒有絲毫的反應。
曼玲的心被撕裂了,母親這是爲自己哭瞎了雙眼,她忽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她抱着母親低聲哭泣。
母親卻安慰道,
“傻孩子,這不怪你,媽這是想你想的,不過好在你回來了,媽受的這些苦都值了。”
母親輕輕的拍着她的背。
曼玲很想告訴母親,自己已經死了,她很想讓母親摸摸自己沒有溫度的身體,可是看到這樣歡喜的母親,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母親好不容易點燃了心中的希望,自己又怎麼能殘忍的澆滅?
曼玲緊緊的抱着母親,感受着母親身上的溫度,
“媽,我也好想你,我也好捨不得你。”
母親撫摸着曼玲的髮絲,
“好孩子,回來就好,媽再也不逼你了,你想幹嘛就幹嘛,媽以後什麼都聽你的,你不要丟下媽好不好?”
曼玲剛過二十五歲的生日,母親便拜託七大姑八大姨的給自己張羅對象,因爲對農村來說這個年齡的女孩便是老姑娘,在農村來說是很難嫁的出去的。其實曼玲知道母親是希望將來有一個人能夠疼愛自己,照顧自己。
“媽,我知道。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最近要出差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暫時不能照顧你,你自己也要好好的,別捨不得吃,捨不得穿,我那張銀行卡就放在你的小木箱裡,密碼是你的生日,裡面有好幾萬塊錢呢,再說了小海過兩年就畢業了,到時候他也掙錢了,你就等着享福吧。”
母親的臉上浮現了笑容,
“我的乖丫頭,只要你和小海在我身邊好好的,我就覺得很幸福,什麼山珍海味,錦衣玉食對我這個老太婆來說都是破爛貨。”
曼玲的眼淚再次打溼母親的胸口,母親胡亂的將曼玲臉上的淚水抹去,然後悉悉索索的穿上衣服,
“你這麼晚回來是不是還沒有吃飯?今天也不知道是誰摘的槐花,你等着啊,我給你烙槐花餅吃。”
曼玲連忙拉住了母親,
“媽,我吃過飯了,不用了。”
母親笑着將她的手拿開,
“這是一定要的,你每年都會吵着我烙槐花餅,聽小海說今年的槐花開的特別好,一定是哪個摘了我們槐花的人覺得過意不去了,便給我們留下了一盆。”
母親拄着柺杖一拐一歪的走過去,將槐花熟稔的洗淨,撈乾。然後攤在麪餅裡。
電餅鐺裡散發着槐花的香甜,曼玲託着下巴靜靜的看着母親忙碌的背影。
母親將一碟槐花小餅推到曼玲的身邊,
“喏,嚐嚐吧。”
曼玲吃的很香甜,還是那個味道,那種童年熟悉的味道,餅灼燒着她的口腔,她覺得整個心彷彿都要熱起來,她將手放在心口,入手的是徹骨的冰冷,她的眸子暗淡下去。
母親擰着眉毛,
“怎麼不好吃?”
曼玲連忙搖頭,
“好吃,好吃的很。”
她的臉上擠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此時大門開了,母親喜上眉梢,她拄着柺棍向外走,
“一定是你爸和小海回來了,我這就告訴他們你回來了,他們老是不相信我說的話,總認爲我神神叨叨的,這下可由不得他們不信了。”
母親絮絮叨叨的向門口走去,曼玲卻發現自己漸漸的變成了透明色,原來太陽已經升起了,天亮了,她又要被隱藏在這個世界。
曼玲第一次發現她所期待的陽光是那樣的刺眼,她多麼渴望黑夜能夠漫長一點,她還有很多話沒有跟母親說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