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虹時藍，這是你們爺爺，叫爺爺。”
火車站口，楊國軍牽着時虹的小手，時虹又拽着時藍。看着面前那個穿着軍綠色大衣，瘦削而嚴肅的老人，她們有些害怕的往姑父身後躲。
楊國軍有點無奈，不是很大的行李箱還在身邊放着。他蹲下身子安慰這兩姐妹：“放心，這不是壞人，這是你們爺爺。以後你們就要住在這裡，知道嗎？別躲了。”
時虹作爲姐姐，大着膽子問了一句：“我媽呢？她怎麼還不來？”
楊國軍愣了一下，然後跟她們解釋：“你媽她還得就在那邊打工，掙錢養你們。你們也知道你爸……”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你爸他判了十五年，你媽要掙錢，就只能把你們送回來了。爺爺纔是你們真正的家人，我也只能送你們到這裡，明白了嗎？”
時虹默默的點了點頭：“嗯……”
“時藍呢？”
從出車站起，十歲的時藍就安安靜靜的牽着時虹，用眼睛打量着周圍陌生的一切。
她還太小了，還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就做了兩天一夜的火車，怎麼突然就到了這個陌生的小鎮，見到了那個陌生的爺爺。
她只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迷茫的點頭，又看見一路上帶着他們的姑父把行李箱交給那個“爺爺”，然後蹲下來摸了摸她和姐姐的頭。
“那我就走了。”
姑父衝爺爺點了點頭，就要重新走進車站。
這種熟悉的被拋棄感，讓年幼的時藍突然一陣恐慌。她跑過去，一把抓住楊國軍的後衣襬。
“不要走……”似乎是有眼淚出來了，她用另一隻手擦了擦：“我乖……你不要走……”
楊國軍回頭看她，從兜裡摸出一顆泡泡糖來，時藍很喜歡那種泡泡糖中間的小塊果凍。
“藍藍，沒事兒，在這裡爺爺會照顧你的。看看這是什麼？果凍泡泡糖，來給你一顆，不給姐姐，拿着。”
時藍搖頭。
楊國軍無奈的看向時建德，後者提着行李箱，似乎想要上手把她強行拽開。但時藍緊緊拽着衣襬，說什麼也不鬆手。
這時候旁邊的時虹突然開口，小小年紀板着臉，命令一般的說道：“時藍，鬆手。”
時藍盯着她搖頭，誰知下一秒就突然被一巴掌打中了胳膊。時虹用力不小，嚇得楊國軍和時建德趕緊把她拉開。
“我再說一遍，鬆手。”
時藍咬着嘴脣，眼眶中明顯有淚水在打轉。
“在這裡哭，你不嫌丟人。”時虹生氣的吼了一句。
時藍只能慢慢地鬆開手，然後低下頭默默把眼淚擦掉。
楊國軍最後還是給了她們一人一顆泡泡糖，都沒來得及等時藍的擦完眼淚，就匆匆進了人來人往的車站。像是一滴水進了大海，消失不見且沒有半點漣漪。
那個自稱是她們爺爺的老人將她們帶上一輛銀白色的麪包車。那是時藍第一次見到能裝那麼多人的車，有三排座椅，能坐8個人。加上彎腰蹲着的，能容納幾乎10個人。
以前爸爸的奇瑞小轎車，最多也只能坐5個人而已。
十個人在一個車廂裡，時藍年紀小，和時虹一樣站在第三排的最裡面。那個爺爺似乎想讓她們其中一個坐在自己腿上，時虹有些害怕，於是把時藍推了過去。
三個人在車上顛簸了近四十分鐘，在這段時間裡，不斷有乘客下車。這倒是有點像城市裡的公交站，但是沒有站牌。
後來人差不多都要下完了，時虹早已經找到空位置，但時藍還是坐在爺爺的腿上一動不動。
老人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害怕，抱着胳肢窩把她舉起來，然後穩穩的落在旁邊的座位上。
時藍坐穩，麪包車仍然在顛簸，她偷偷的看向時建德。這位老人的側臉棱角分明，臉頰有些像裡微微凹陷，看起來有點兇。
老人注意到視線，轉過頭，卻發現時藍正認真的看着車外的風景，把扎着的馬尾對向他。老人沒在意，用時藍半懂不懂的方言對司機問了一句還有多久。
司機似乎是回了一個時間，但她沒有聽清。於是她只能繼續看着車外，陌生的人與景迅速的後退，隨之而來的，是新的陌生的人與景。
大概是過了很久吧，車上只剩她們三個和一個阿姨。麪包車在最後一陣顛簸中熄了火，時建德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告訴她們到地方了。
時虹先下車，那個阿姨跟在後面。
時藍站起來，她的身高還不到車頂。她輕輕的從車上跳下去，迎來的是與密閉安靜車廂裡截然不同的吵鬧。像是一條魚猛然從水底露出頭，世間的喧囂夾雜細浪呼嘯而來，她一時間有些懵。
“今天趕集，好熱鬧的嘛。”司機師傅插了一嘴。
時建德從串在皮帶上的小腰包裡掏出一把錢，一塊五塊十塊各種數值不等。把三個人的車費付清後，他遞給司機一根菸，隨後拍了拍車門。
司機叼着煙，在煙霧繚繞中按了個按鈕，後備箱便緩緩打開。時建德取出行李，跟司機了聲謝。
這是他鎮上的熟人，青鳥鎮是個小地方，但凡在這裡住個十年以上，總是有一堆熟人的。往親戚上排排，也總歸七彎八繞連得上。
他把行李拖到兩個孫女面前，其中大的那個一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另一個似乎有些內向，在後面低着頭，偶爾讓一讓旁邊的過路人。
時建德嘆了口氣，他不爭氣的兒子荒唐了三十多年，有了孩子以後一心想着掙錢。但是三十多年的荒唐又讓他好吃懶做、手高眼低。
半年前的法院的判決書沒有寄到他這裡，不過他也聽說了。
十五年，能等到兩個孩子上完大學再結婚生子。
罪名還是販毒，時建德看着兩個女孩，她們還不知道自己的爸爸現在在哪兒。也好，趁她們還小，把她們接到這個誰也不會知道的地方。
她們需要一個沒有人知道的環境。
他把行李箱的杆拉起來，對着孩子們伸出手：
“這裡是青鳥鎮，
——你們以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