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葉韜帶着戴秋妍一起來到了丹陽的鐘樓。按照現代施工的說法,現在丹陽的鐘樓大概算是結構封頂。但略具雛形的觀景平臺和平臺下面那個層高有限的大廳已經吸引了不少人來遊覽。一覽衆山小的滋味是大家都喜愛的,而俯瞰整個城市,看着川流的人羣和車馬在腳下的街道里流動,那又是另一種感覺。
在這些陸續到來的人裡,最讓現在的工程主管關海山不滿的就是國主和王后夫婦的到來。禁軍和侍衛的大隊人馬一到,整個工地立刻停工,整整耽誤了一天的工程進度。而在那之後,關海山就很少同意達官貴人們的參觀遊覽的請求了。
達官貴人們的濃重的遊興,一部分要歸結於鐘樓裡安裝的提升裝置讓大家不用辛苦地爬上近三百尺的高度。
以配重盤、人力絞盤爲核心的提升裝置,雖然由於技術所限,這種電梯的代用品表現出來的性能和可靠性實在是很讓人不滿意,但至少是一種比較權宜的解決方案吧。
但葉韜和戴秋妍的到來,關海山是非常歡迎的。戴秋妍這個文靜可愛的小女孩,向來就讓他們這些名義上葉勞耿的弟子實際上在葉韜身上學到的東西更多的師兄弟們很是喜歡。而自從戴秋妍的繪畫才能被逐漸發掘出來之後,關海山和這個未來“弟妹”之間的關係更緊密了。關海山主持修建的一系列建築和園林,戴秋妍幾乎都去寫過生,留下了不少素描稿。而戴秋妍根據葉韜繪製的草圖、設計圖和結構圖來繪製想象圖的能力,更是讓關海山這個空間想象力並不很好的傢伙少了好多麻煩。
在頂層的觀景平臺上,在工地上工作的幾個葉氏工坊的學工爲“少奶奶”架起了屏風,隔出一小片的安靜的,不會被強烈的風襲擾的空間。雖然,偶爾還是會有不代表今天的主流風向的氣流從各種角度包抄過來。但卻不會讓戴秋妍的嬌嫩的臉蛋暴露在呼呼吹颳着的風中。
“你看,那裡就是王宮。從這裡看,王宮實在是不算大啊。但王宮裡的那些殿堂建築的確是很有趣的。”葉韜指點着,給第一次登上鐘樓頂端的戴秋妍介紹着。
“窺伺王宮……這個不是僭越嗎?”戴秋妍有些緊張,她緊緊攥着葉韜的衣襟,小聲地說:“讓別人聽到就不好了。”
葉韜不滿地說:“怕什麼。你我都進王宮看過玩過,只不過換個角度而已嘛。”
在葉韜身邊,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言論聽得太多了。戴秋妍微微一笑地沒太放在心上。不過,她卻沒有再拒絕眺望遠處的王宮。說實在的,王宮的那種紅牆黃瓦的風格,一直是很吸引戴秋妍的。
更吸引戴秋妍的,則是圍繞着鐘樓的整個丹陽新城區。新城區裡,開鑿出一個人工湖。成爲整個新區的最中心。整個新城區就圍繞着人工湖,漸次展開。最內圈的都是那些大世家的宅邸,雖然現在絕大部分仍然在建設中,還沒形成規模。尤其是剛剛移栽的樹木看起來還不那麼茂密。恐怕要到明年春夏的時候纔能有比較好的形態。但圍繞着人工湖,一圈華美的亭臺樓閣已經有了雛形。
再外圈,則是小型的庭院。這些庭院之中,有一部分是那些商家和富戶,還有些中層的官員們買下地皮後興建的,他們量力而行地在這片空間裡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是,卻也不盡然。戴越閣戴大老闆就和葉氏工坊合資,又向德勤會計行借貸了很大一筆錢,吃下了相當大的一片土地。由葉韜和葉氏工坊擔綱設計,由戴越閣和手下的施工隊負責施工建造了一系列各種類型的小型的院子。這些小型的庭院裡,有的是形式比較傳統,但在細節上做了很多改進的庭院,有的則是忽略了傳統庭院的社會倫理功用。僅僅重視舒適性和實用性的庭院也有不少。這些沒有正規的前廳中廳這些形式的小庭院,現在卻被不少人關注着。而那些有着比較正規的傳統建築形式的庭院。絕大部分都被那些中低層官員們預定了。
在更外圈,則是不同形式的公共建築。在新城區的北側,主要是一些衙門建築,再過一陣,就會有一些機構陸續搬遷進來。而這些機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兩軍查閱府。新區南側,則是各種店鋪。這些店鋪在交通和物流方面都經過詳細的設計,比如運貨的便道就設計在店鋪建築後面,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影響中心大道上的人流。現在,已經有一些店鋪開始進駐,有些生意已經開始蓬勃發展了起來。
新區的東西兩側,都是和原先的城區相對緊密地連接在一起,讓整個新城區呈現出一種獨特形態:這並不是一個城中之城,而是丹陽這個衆所矚目的城市裡一個獨特的迷人的區域。
作爲葉韜的未婚妻,戴秋妍不止一次地在地面觀賞這個新城區,甚至不止一次地進入那些尋常人一生都沒有機會進入的大家族的庭院中心,甚至是祠堂。但是,的確,在地面觀賞這些建築,觀賞這些庭院和園林,觀賞這些街道和在空中俯瞰整片地面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在空中看這整個新城區,讓人有着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即使對於戴秋妍這樣沒有什麼野心,沒有什麼太多欲望的小女孩來說,也是目眩神迷的。
雖然很想好好陪着戴秋妍寫生,但只要身處工地,葉韜就不可避免地有許多的事情要解決。尤其是今天他本來就是來解決問題的。
丹陽的鐘樓也進入了一個關鍵的階段。由於葉韜和關海山調整了鐘樓的施工方案,現在鐘樓的外部裝飾和雕塑工作纔開了個頭,但內部設施的安裝卻進入了最後階段。如果順利的話,在十天內就要進行鍾室的安裝,在十五天內就要進行鳴鐘的吊裝,在吊裝完成的第二天就要進行第一次的試報時。在建築施工方面,縱然是現在這個時代極爲少見的金屬框架的磚石混合建築,也已經難不侄葉韜的大師兄關海山了。但在鐘樓各種設施的安裝上,對於精密機械並不精通的關海山還是要仰仗葉韜。今天,葉韜就是來解決用於吊裝鳴鐘的滑輪組的設計和安裝問題。
滑輪組的安裝是很有講究的。用於吊裝鳴鐘的滑輪組,不但要能夠通過數量衆多的滑輪和聯動的繩索來負擔鳴鐘的重量,更要能讓吊裝的整個過程平順安全,還要能準確將鳴鐘送到預定安裝位置。和宜城的鐘樓不同,丹陽的鐘樓採用的並不是一座大鐘。由於丹陽鐘樓的內部空間相對宜城鐘樓更充足,結構也更穩定成熟。鐘樓採用了兩組四座體形略小一些的鐘。這四座加起來重量超過兩千斤的鐘,鳴響的時候能夠錯綜出參差有序的韻律。雖然鐘聲可能不足以覆蓋整個丹陽,但這種更雅緻溫文的鐘聲卻更適合丹陽這個特別的城市。
然而,四座鐘的吊裝相比於一座大鐘,卻更復雜一些。從捆紮那四座鐘的方式開始。到如果用滑輪來平衡重量,減輕鍾在吊裝中的晃動,從而減少事故風險……一大堆的事情讓葉韜實在沒可能在戴秋妍身邊待很久。
看到畫架已經架了起來,工坊的學工甚至爲戴秋妍展開了畫具。削好了炭精條。準備好了可能會用到的用於洗筆和調色的水桶,戴秋妍柔聲謝了站在一邊的學工,輕輕推了推葉韜,說:“葉哥哥,你去忙吧。不用管我的。”
葉韜歉意地點了點頭,溫柔地捏了捏戴秋妍的手,就跟着已經站在一邊有些不耐煩了的關海山的副手走了。
在葉韜、關海山和一衆助手們捧着紙夾,繪製着草圖,計算着各種相關數據的時候。在工地邊上一個茶棚裡,兩個看起來像是普通民夫的傢伙在輕聲交談着。
一個看起來有四十多歲的黝黑的漢子說:“葉韜來了。那邊的車子就是他的。首領吩咐過,什麼時候動手了嗎?”
另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平靜地說:“老馮你彆着急。首領在等機會。”
“這葉韜着實可惡,如果不是他和血麒軍,我們焉能有這次的敗績。”被稱作老馮的傢伙惡狠狠地說。
年輕人沒有搭話。這葉韜在戰場上斬將殺敵的本事算不得高強。無論哪個國家,能勝過他的都一抓一把。這只是葉韜讓人忌憚的諸多能力中最沒威脅性的一項。
在西凌敗績之後,西凌朝廷研究了血麒軍將領,研究了開始爲人所知的幾個東平將領,忽然發現,起到關鍵作用的血麒軍將領,幾乎都和一個叫弈戰樓的地方有關,而弈戰樓則是葉韜的產業。弈戰樓的作用絕不僅僅在於玩樂,它實際上起到了磨練東平年輕一代的戰略戰術思考的作用,而當這個思考和血麒軍、兩軍查閱府的奇特的機制相結合,讓人驚異的化學作用就產生了。年輕人並不覺得上面下令刺殺葉韜就算能成功了就能有什麼用。既然西凌有人明白了弈戰樓的作用,那東平這個實際得利者,自然也會意識到這一點,哪怕葉韜不在了,這個機制恐怕也會維持下去,可能只是不如葉韜在的時候能將活動搞得那樣精彩紛呈罷了。
年輕人囑咐道:“你且細細打探這鐘樓的進度。我看大家都在商討鍾室內和鳴鐘,是快要完工了吧?”
老馮長嘆一口氣。他化身民夫在工地上幹了好久了,幾乎從鐘樓一開始興建,他就在了。當時的任務並不是要刺殺葉韜或者任何其他人,而是打探鐘樓的構造,學習建築技術。哪怕在葉韜所來自的那個時代,建築物的絕對高度也隱隱有國力競爭的味道,更何況是現在?一個標誌性建築物對於一個國家的形象提升是非常顯著的。
老馮屬於那種有武功又懂一點技術的探子,可哪怕他憑着那些營造方面的底子,在這些日子裡努力表現,已經成爲了工頭級別的管理人員,但對於整個鐘樓的建造技術,他仍然心裡沒底。他沉默了一下,又嘆了口氣,說:“這葉韜,真的是天才啊。這鐘樓實在是有不凡之處。”
年輕人從鼻翼裡擠出一絲鄙夷。在他看來,老馮這種懂技術的細作,就是不太可靠。技術人員之間的相互吸引,對技術極致的追求讓這樣的細作有着極大隱患。
“你只管將情況打探清楚。”年輕人打斷了老馮的遐想,說:“葉韜雖然重要,但怎麼着也只不過是第二目標。丹陽這裡的佈置正在加緊,你千萬別爲了打探葉韜的事情露了馬腳。”
老馮點了點頭,說:“我省得。再說了,還有小於他們呢,在工地上的不止我一個。”
年輕人點了點頭,說:“第一號目標深居簡出,實在是麻煩……聽說,在試報時那天,可能會來工地,如果是這樣的話,可能會在這裡動手。一旦有了確實消息,你和小於他們做好準備。”
老馮點了點頭,看了看工地上的情況。他現在負責的是頂層觀景大廳的基礎裝飾工作,也算是個極爲關鍵的崗位了。如果不是今天葉韜來指導鳴鐘吊裝和鍾室安裝的準備工作,他這個時候應該就在那二百七十尺高的大廳裡忙着呢。但現在,現在歸他管的那些工人們正窩在工地一側的宿舍裡睡覺,要不就是拿着這些日子掙下的豐厚的工錢在丹陽亂逛。
年經人走後,老馮又喝了杯茶,就來到工地上,和那些葉氏工坊的學徒、學工們混在一起,請教各種問題。老馮在過去幾個月裡,已經在大家心目中樹立起了憨厚好學的形象,那些葉氏工坊的學徒學工和最近新提拔的一些技工中間有不少都和老馮打過交道,對於很多方面的知識,也並不藏私,只是葉氏工坊在建築和其他方面的技術實在是太複雜了,老馮壓根就沒學到多少。
看着學徒和學工們興奮地談着被他們視作天才的葉韜和即將朝廷的整個鐘樓建設中極爲重要的環節。老馮友好而好奇地不時插話問着,沒有什麼戒心的葉氏工坊的學徒和學工們很快就透露出了不少情況。
【佈局】
“姐姐,你們說的那個什麼師妃暄是誰?”在葉韜剛剛離開之後,談瑋蒔就迫不及待地問自己的姐姐。
今天,葉韜是來繡苑安裝鍋爐和淋浴裝置的。其實,這項業務開展以後,現在都不用他這個老闆兼技術總監級別的人物自己出手了,一般都是一個技工帶隊搞定。但葉韜向來知道談瑋蒔有些“小心眼”,要不是自己親自到場,回頭有的好被談瑋蒔騷擾說是不重視她之類的,還是親自出馬來解決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事。
正好談瑋馨今天也在繡苑。在工坊的學徒們進行準備工作的時候,葉韜就和談瑋馨聊着一些最近發生的好玩的事情。比如,南安師家十分厚臉皮地派了四十個人到葉氏工坊來當學徒,態度平常中帶着幾分刻意的親熱,彷彿原先針對葉家的挖角從來沒有發生過。師家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家庭,雖然非常富裕,在朝廷內外都有不小的影響力。而師家幾乎是天生的自來熟和厚臉皮功夫卻是別的家庭怎麼也學不來的。
“師家到底有多歷史悠久?聽別人說起師家,總是一副很怪的強調,讓人有些弄不明白。”就在剛纔的談話裡,葉韜這麼問談瑋馨。
談瑋馨擠了擠眉頭,說:“我也不是很清楚唉,莫非是師妃暄和徐子陵的私生子一系的?看那種做事不着調的樣子,實在是很像啊。”
結果,兩個人互相看了看,然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至於這個話題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到底這師妃暄和徐子陵到底是誰。自認爲對於東平各大世家的歷史和現狀還算熟悉的談瑋蒔想了半天也沒明白過來,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問姐姐。
“一個大概就我們兩個認識的人,開開玩笑而已。”談瑋馨呵呵笑着說。
“那個什麼徐子陵也是?”
“嗯。”談瑋馨點頭。
談瑋蒔抱着姐姐的手臂,有些吃味地說:“你們爲什麼有那麼多話題啊。有時候我都插不下嘴去。”
談瑋馨嘿嘿一笑,說:“吃醋了?這次葉韜弄出那麼大事情來,沒讓你如願,不怪姐姐吧?”
“當然不怪!”談瑋蒔連忙說:“姐姐能留下,那是多好的事情啊。我開心都來不及呢。葉韜這次可是救了姐姐的命呢。”
談瑋馨摟着談瑋蒔,說:“不過,要讓你如願可就更難了。”
“姐姐……”談瑋蒔順服在姐姐的懷裡。眼神是溫柔而無奈的。作爲東平國的公主,他們的生活有太多不得已的事情。現在。雖然談曉培對於葉韜成爲駙馬的事情還有些猶豫,但大致來說。有王后卓秀和幾位大臣勸解加上慫恿,這事情最多也就是拖個幾年就解決了。可對於自己的將來,談瑋蒔卻絲毫沒有自信。要讓東平這個蒸蒸日上的國家的兩位公主下嫁同一人。恐怕會是絕大的問題。
“也沒事啊。再過幾年,等父王心裡舒服了,我就交卸了手裡的全部事情,嫁給葉韜,應該也不會住在丹陽吧。這裡畢竟太忙了。到時候……”談瑋馨的眼裡有幾分憧憬,“會讓葉韜造個漂亮,舒服的園子。面朝大海,春曖花開……在那樣的地方慢慢等死。”
“姐姐,”談瑋蒔愁眉苦臉地說:“我就應該被嫁給莫名其妙的世家了弟嗎?”
“不用啊。”談瑋馨壞笑着說:“趁着你沒嫁人的時候,來我那裡玩。然後。姐夫和小姨子灑後迷情,春風一度,珠胎暗結……嘿嘿,到時候你猜父王會如何決斷呢?”
“姐姐!”談瑋蒔將腦袋埋在了談瑋馨的懷裡,臉上發着燒。從小活潑的談瑋蒔。現在要說身量,已經要比談瑋馨高不少。也健康不少。身體也隱隱有了勻婷的曲線了,但是,談瑋蒔多年形成的對姐姐的依戀卻越來越濃。畢竟,從很小開始,談瑋馨就不僅僅是姐姐了,她參與了自己的生活和教導,從談瑋馨那裡學以的各種各樣的東西,讓談瑋蒔越發在對待姐姐的時候不自覺的將自己放在了更小的位置上。
“沒事的。你得知道,我那辦法,至少對尋常人家是有用的。我們談家雖然說起來是帝王家世,可我們談家葉氏所有帝王家世裡最沒架子,最沒腔調的。父王和瑋明雖然都銳意進取,有志於用兩代人,或者更長一些的時間來一統諸國,但這事情畢竟是來日方長。國王和皇帝,畢竟還是有着區別,要是……嗯,要是你動作夠快,應該能得償所願吧。”談瑋馨的語調雖然仍然調侃,但說的內容卻不乏嚴肅。
“真的行嗎?”談瑋蒔向來是沒什麼大的主意的,見姐姐說的有道理,她不免有些心動。
“你看你,那麼着急,要是事前讓父王母后,或者讓瑋明瑋然,甚至是讓葉韜自己明白了這事情,那都沒了可能哦。你自己千萬小心。只有一件事情,你倒是不妨放心大膽地做。”談瑋馨說。
“什麼呀?”談瑋蒔狐疑地問。她自然知道,自己傾注在葉韜身上的一縷情思,一旦讓任何其他人知道了,都會是天大的麻煩,但卻從來沒想過現在還有什麼方面的事情可以努力的。
“小傻瓜,多多和秋妍去搞好關係啊。人家可是多年前就預定好了的葉家的少奶奶。你最好在進葉家的門前,和秋妍的關係好到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那樣不分彼此。”談瑋馨颳着談瑋蒔的鼻子,笑着說。
談瑋蒔滿臉都是疑問,她覺得姐姐的話聽上去實在是很有道理,卻說不明白好像是哪裡有點問題。姐姐應該不會害她吧?可爲什麼聽起來那麼奇怪呢?爲什麼聽起來自己像是要破壞人家家庭的壞女人呢?
兩位公主正在進行假如被任何人聽到都可能引起譁然鉅變的談話的時候,繡苑外,曾出現在鐘樓的工地的那個來自西凌的年輕人在悄悄等着。他現在的裝束。看起來像是某個酒樓送外賣食盒的小廝。
以網師園爲藍本的繡苑,實際上對於喜歡招待朋友聚會的繡公主談瑋蒔來說,並不非常適合。一旦朋友聚得多了,繡苑會連停車系馬的地方都沒有。爲了緩解這種窘境,繡苑外面開闢出了一片專門用於停車系馬的空地。由於繡苑附近大多數是中級官員的宅邸,而繡苑的人流量又頗大,在停車場邊上街道上,居然也形成了一片小小的市集。通常,來繡苑做客的人,駕車牽馬的下人。都會在這片小市集上挑個茶攤或者餛飩擔子坐下來聊天打發時間。那些酒樓的小廝給附近的官員宅邸送外賣之後,往往要等着取回餐具食盒。習慣性地會來這裡等。久而久之,這一小片市集。也小小地有些繁華。
在那個西凌來的年輕人眼裡,毫無疑問,這樣的地方是探聽消息的最好的地方。西凌派細作暗探來東平的時日不算短。但無論是昭華公主談瑋馨還是葉韜,都是這幾年剛剛崛起的人物,他們對於這兩個人身邊的滲透還遠沒有到一個能夠隨時送出足夠重要的消息的地步。這種情況下,造成有利於探聽消息的巧合,就顯得尤爲重要。雖然葉府,和公主府的幾個下人說話的聲音都已經儘量壓低了,但對於功力深湛的年輕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問題。
談瑋馨的深居簡出,在某種方面可以理解爲,她的外出的偶然性非常低。而各方面對於談瑋馨的重視。讓談瑋馨的每次外出,都會提前幾天做出安排。決定是不是出門的固然是談瑋馨,但決定具體安排的,卻還是她的下人。時間、路線、當日的安排,這些細節只要有一些讓年輕人聽到。加上其他方面彙總的消息,那就足夠了。而現在。年輕人已經滿意地得知,談瑋馨必定會出現在鐘樓的試報時的典禮上。
年輕人滿意地從混沌擔子邊上簡陋的椅子上站起身來,扔下幾文銅錢,捧着食盒就走了。他已經從老馮那裡知道了試報時那天的時間安排,兩下一湊,已經足以讓他做出判斷了。現在他需要爭奪每分每秒來佈置一個殺局。
原來,他並不理解爲什麼放着東平諸多重臣不殺,偏偏將這體弱多病的昭華公主當作第一號目標,而那個葉韜居然能排到第二位,但就在他從西凌出發前,他的師父讓他看了幾份文書。
這些文書裡有葉韜給血麒軍所講述的《羣學》的講義,有談瑋馨在府上爲包括談瑋明、談瑋然、談瑋蒔在內的幾個東平年輕一代的重要人物講述的《經濟學》《數學》的授課綱要,有德勤會計行的會員手冊和商務規範,而其中最有震撼力的則是前一陣談瑋馨剛剛向她父王呈上的《十年貨幣改革綱要》摺子。尤其是《十年貨幣改革綱要》摺子,一些西凌重臣和幹吏通宵達旦達旦研究了幾天,當恍然明白過來一旦東平按照這個步驟貨幣成功,將會爲東平的實力提升帶來多大的影響。當初東平痛下決心改革海稅,調控不同貨物的附加稅,使得幾年之內東平由於進出口商品的品質、品種等等的巨大改善而得益甚多,可那充其量只是在原有比較高的基礎上的更上一層樓。一旦貨幣改革成功,東平就擁有了這個時代最強悍的金融體系,有着無比穩固的金融安全性,有着對於他國攻擊力和腐蝕力極強的金融武器……東平、西凌、春南、北遼在文化上的差異並不大,一旦讓東平掌握了這樣的經濟武器,在戰爭之前先造成了經濟一體的既成事實,那幾乎就等於爲蕩平的統一鋪平了道路。
西凌哪怕得到了全本的奏摺,知道了這份摺子的巨大威力,自己卻無法照本宣科地去做。因爲西凌沒有如談瑋馨這樣對於經濟和金融有着極爲通達的理解的人才,沒有可以督導條例實施的有號召力有親和力又有手腕的官員。那麼,唯一阻撓東平的方法,就是讓東平也沒有實施這樣的策略的人。自然,這目標就放在了昭華公主談瑋馨身上。
鐘樓的試報時儀式讓這個年輕人有了一個絕好的機會,將第一目標和第二目標一網打盡。而爲了這個目標,他下了很大的決心,大到他覺得哪怕犧牲西凌至今爲止在丹陽的所有佈置都是值得的。
在短短几天裡,他東奔西跑,以西凌方面對他不容置疑的權限調動了大批的人力和物資,做出了一系列的佈置。最爲可怕的,就是他居然讓潛伏已久的細作起出了不知道等了多久機會才悄悄藏下的一批火油彈,悄悄運到了鐘樓的工地,交給了老馮……
這批火油彈,哪怕是放在丹陽的城頭,也足夠四面城牆上部署的一共二百六十臺投石車進行一次齊射。如果在實戰中,足夠殺滅數千敵軍。在東平兵部署理後勤的部門潛伏了七年的細作在將火油彈交給年輕人的當天就找上司以身體欠佳名義請辭,然後拋下妻子孩子孑然一身飛速逃回西凌。而老馮在得知了年輕人的計劃,拿到了那麼一大批火油彈,居然愣了半宿才從驚懼中慢慢回覆了過來,去佈置這個恐怖的殺局。
不得不說,作爲一個地標性建築的現場,鐘樓雖然在施工質量和施工管理方面有着相當高的水平,但在安全管理方面,卻做得並不好。老馮居然沒費太大功夫,就將四個火油彈,加起來一共八十斤火油運到了頂層的觀景大廳,藏在大包小包的工具、繩索、石灰粉和牆布中間,居然沒有人發現。到了試報時當天,小於將帶着火種想方設法點燃火油彈。雖然小於必然無法活着回來,但到時候會聚焦在觀景大廳和更高的觀景平臺上的諸多重要人物和他們的侍人也畢竟殉葬,這將是何等榮耀。大家,都在拼命地抓進度,趕工期,而大家都有些懈怠了安全問題。可能是這個時代,從來沒有出現過本拉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