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這個決定改變了嗎?這個決定形成的基礎被動搖了嗎?他們之間的裂痕大到足夠讓他們忽略來自同一時代這個最大的秘密和最大的共同點了嗎?
葉韜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我要去丹陽,你們的線路最快需要多少時間?”再次召來聯邦快遞在宜城的總辦,葉韜直率地問。
“您一個人麼?”總辦問。
“一個人。”
“至少得帶我一個吧。”魯丹在一邊咕噥着。
總辦遲疑了一下,說:“特事特辦吧,四天半。馬車和馬匹交替,在馬車上休息睡覺成嗎?很辛苦,不過這樣最快了。”
葉韜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說:“你去安排。什麼時候能出發?”
“一個時辰後。”總辦知道葉韜已經下了決定,誰也無法改變。作爲聯邦快遞的技術主管,作爲有乾股分紅的東家一級的人物,葉韜還從沒有如此生硬地命令什麼事情呢。
於是,在四天出頭一點之後,葉韜和魯丹回到了丹陽。
風塵僕僕的葉韜甚至都沒想過要先回崢園洗漱一番休息一下,他直接就找上了昭華公主府。
侍女思思在通傳的時候,善意地描述了兩人的狼狽,談瑋馨聽了之後,輕嘆着吩咐:“讓他們進來吧。讓魯丹去侍衛房等着,單單讓葉韜過來……就這裡。”
忠於公主,在開明的談瑋馨身邊服務了好多年,又是個敏銳的少女——這些特質組合在一起,讓思思對待葉韜的態度絕對說不上好,正如公主府的許多人一樣。但是,她並不驚訝於,談瑋馨會決定在介於書房與臥室之間的靜室裡接見葉韜。正如她也從不懷疑公主和葉韜之間有着某種奇異的聯繫。
談瑋馨的臉色乍看上去並不很差。這一陣,從病倒到現在,家裡人輪流着來看望她,然後看着她將用超級昂貴的藥材煎成的口味必然不可能好的藥汁喝下去。大量滋補的藥物讓談瑋馨的臉色顯示着一種不甚尋常的潮紅,在那份沒有根基的潤澤裡,或許有四分之一是因爲現在沒有涼下來的天氣。
看到談瑋馨紅潤的臉色下隱藏不住的虛弱,葉韜甚至忘記了在門口的侍衛和站在邊上的思思面前向公主見禮。當房門在他背後緩緩關上,他唯有長嘆道:
“這是爲了什麼呢?”
唏噓不已的口氣,任誰都明白,他並不是質問公主,卻也不是在感慨平民小子和公主之間的重重距離,而僅僅是作爲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的單純關係中的一方在詢問另一方。他的語氣淡淡的,淡得有些像談瑋馨了。
“你不覺得……嗯,作爲公主,我算是很稱職嗎?”談瑋馨微笑着說。
“你有太多機會可以稱職,差這個麼?”葉韜迴應,語氣是堅定的,自信的。
談瑋馨輕笑道:“呵呵。果然再沒有比你更瞭解我的人呢。”話語裡摻上了幾分感動,與溫柔,“不過,你也是真的好自信呀。”
“……縱然有許多讓我不自信的理由,可我,從來沒有不自信過。”葉韜順口說道。他自己都覺得,這句臺詞好熟悉。
“好不原創啊,現在你還記得那個電視劇?不容易啊。”談瑋馨的話讓葉韜想起了剛纔自己所說的話的出處——一部叫《北京夏天》的電視劇。
談瑋馨半躺在一張軟硬適中的靠墊堆起來的躺椅上,這個實際上少數的布藝產品之一。她示意葉韜在她的身邊坐下,她蜷着身子看着距離那麼近的葉韜,再也沒有要生氣的念頭,原先的憤怒,不滿,早就煙消雲散了。“其實,不算是說謊。做出這個決定不是因爲怨恨你,因爲什麼衝動……”或許是自己都覺得沒什麼說服力,談瑋馨輕嘆着改口:“好吧,有那麼一點……不過,總的來說,還是爲了東平。身份和職業,從來沒有像我現在這樣,在一個身體裡纏繞得這麼緊密。父王不想讓步,但他需要兩個月時間來部署。但對方不會等兩個月。要是讓西凌大軍保持現在這個形勢,甚至還有些麻痹大意,最晚,大概是後天中午,隨便是哪個公主,但至少是一個公主的車駕要隨着西凌使臣出發。”
“要是真的要你嫁給那個豬,誰會幹。但不可能讓我或者小妹去了然後再讓大軍搶我們出來。御醫說照我現在這樣子的身體,還有三個月的性命。相比於我的小妹,你不覺得,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我都是解決這個困局的最佳人選麼?”
葉韜沉聲道:“馨兒,什麼三個月幾個月的話,當不得真的。”
“我知道。”談瑋馨靜靜地說:“我只是準備去死在那裡而已,死三個月還是幾個月,我自己當真就好。”
“馨兒……”葉韜想要勸阻。
“你也別勸我了。當然裡面還有其他原因,只不過我不想告訴你了。我現在的身體,我說了,除了挖空心思,除了折騰人,什麼都做不了。你再體貼我,體諒我,我都不可能成爲一個好妻子,或者合格的妻子。我會嫉妒,會胡思亂想……會一直這樣。我大概是比較悲觀的吧。”談瑋馨的表情裡卻有着終於說出心裡話的喜悅。
“你就準備這樣把我扔下麼?”葉韜嘆着氣,他實在想不出任何說法。
“別說得那麼可憐,”談瑋馨嗤笑道,“……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多幫幫我的父王,幫幫我的弟弟,再幫我照顧小妹。雖然,他們都不缺什麼,不過你知道的,我還是會有些放心不下。”
“哪怕只有最後一線希望,我也希望你能好好在這裡,留在這裡。不是爲了任何人,爲了任何國家或者家庭,單單是爲了你自己。”葉韜說道。
“嗯,好啊。”談瑋馨樂呵呵地說,但她接下來的話擊碎了葉韜一瞬間充滿了的喜悅:“只要你能變兩個月出來……我只是做出了一個選擇,爲了父王不必委屈,爲了這個國家不必受到那種莫名其妙的干涉。當然,我一定會在出發前將所有推波助瀾唯恐打仗影響自己的仕途和收入的人痛罵一頓,他們必然蹦躂不了幾天了。”
葉韜的黯然讓談瑋馨有些心痛:“和你在一起真的讓人很開心。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不過,這畢竟不是我們的時代,不是我們習慣的,喜歡的,貪戀的時代。但我也喜歡這裡,喜歡這裡的家人,喜歡我一手創下的事業,還有你。你回去好好睡一覺吧,看你的樣子好憔悴。等你睡醒了,要是想明白了,可以來送我。”
談瑋馨並沒有說出促使她做出這個絕望的決定的所有原因。但是,當她送走了葉韜之後,她心裡卻是平靜的。她自認爲做到了自己能夠做到的所有事情,爲國家,爲家人,爲愛人。而她,還是在這最後關頭隱藏了一些,隱藏起了自己一直想要對葉韜透露的另一個時代的身份。
促使談瑋馨決定以和親爲藉口爲東平爭取兩個月的時間的,當時和葉韜衝突引起的裂痕,只是微不足道的原因,自己的身體和倦怠感更重要一些。而更重要的,卻是爲了家人。
在幾天前的夜晚,就在公主府裡,他們一家人聚在一起,討論着的時候,沉默了幾天的談瑋蒔,平時笑鬧蹦跳的繡公主幽幽地說:“讓我去吧。”談瑋蒔的眼神清冷澄澈,卻能讓人看到決心。
無論談曉培怎麼表示自己絕不會同意西凌的要求,他寧可付出巨大代價與西凌決一死戰,卻被談瑋蒔有條有理的分析鎮住了。談瑋蒔非常明白其中的利弊,僅僅對於當前來說,同意兩國聯姻毫無疑問是最好的選擇,公主自己跳出來同意此事,能平息朝廷內洶涌的爭論,能讓談曉培繼續保持強硬有足夠的立場,能讓東平繼續走自己的發展之路。而談瑋蒔在侃侃而談中,最後提到的,假如這個聯姻成立,無論如何她不會爲西凌太子生孩子,而在適當的時候,她會以合適的方式去死,來讓到時候準備好了的東平有理由發動攻擊。
認真,深思熟慮,冷靜……當這些以往只是在談瑋馨身上表現出來的特點以更極端的方式呈現在談瑋蒔身上,大家都無法接受。但談瑋馨在看到父親幾乎要沉痛地答應下來的時候,說:“雖然起不到那麼大的效果,不過,還是我去吧……兩個月,足夠了吧。”
在送走了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的父母和兩個弟弟而單單留下了談瑋蒔之後,談瑋馨和談瑋蒔之間的一番對話更讓人料想不到。
“阿蒔,”姐妹兩個額頭頂着額頭,談瑋馨柔聲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葉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