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貴嫂在走,在一條幽暗的道路上。
她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可是她停不下來,就這樣懵懵懂懂的一直往前走。
道路算不上寬大,卻非常的陌生,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道路,因爲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的。
路是黑的,邊上的草,樹,還有那綻放的花朵,都是黑的,黑的異常,黑的詭異。
遠處似乎有黑影閃動,她看不清楚,什麼都看不清楚。
終於,天空慢慢的亮了一點,但所有的一切還是黑的,只是能看的清楚了,然後她就看到了一扇門。
這扇門很大,遮住了半邊的天空。
門上有虛影閃動,似乎是龍飛鳳舞,又像是羣魔亂舞,不過看上去很像是水的畫面,如果有樹葉落上去,還會蕩起小小的漣漪。
她剛走到門前,門就自動開了,沒有一點聲音,可她卻聽到了一個世界的聲音。
她走了進去,然後就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她看到了刀山火海,看到了遍地孤魂,看到了青面野鬼。
然後她就看到了閻羅宮殿。
青面獠牙的鬼差忽然出現在她的面前,揚起手中嘩啦啦的鎖鏈,一下子就套住了她的脖子。
她醒了,冷汗溼透了全身。
阿貴還在熟睡,呼吸粗曠而有力。
她掙扎着坐起來,長長的喘了幾口氣,才覺得心裡平靜了一點。
她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也檢查不出是什麼病,就是很虛弱,有時候連牀都下不了。她早就想到了死,也早就準備好了隨時死去,所以她對死亡的恐懼似乎不是那麼大了,可是剛纔在夢裡看到那閻羅宮殿,看到那青面獠牙的鬼差,她還是感覺到了恐懼。
她忽然覺得那個世界太陌生,她一向都不喜歡陌生的地方,雖然這裡只是一個小小的家,但至少她感覺到溫暖,而在夢裡看到的那個世界,讓她感覺到了冷,刺骨的冷。
她披上了外衣,掙扎着從牀上下來,推開門走了出去。
在以往,她夜裡上廁所都是喊醒阿貴,然後讓他扶着她起來,而這一次她看阿貴睡的太熟了,太香了,忽然不忍心叫醒他。
明月如鏡,夜空悽美。
她從廁所出來的時候感覺到背後有雙眼睛一直在盯着她,她下意識的回過頭去,就看到了一團黑糊糊的東西。
這是一隻貓,一隻大黑貓,蹲在牆頭上,一雙小眼睛像兩道閃電般盯着她。
她的心顫抖了一下,似乎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然後她就聽到一聲貓叫聲。
大黑貓的叫聲嘹亮而悠遠,隱隱的還有點淒厲,在這寂靜的夜裡,驚動了大半個村莊的人。
阿貴被驚醒了,在他睜開眼睛的一瞬間,阿貴嫂倒了下去,倒在了大黑貓的眼前,然後從她的身體裡分散出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如果仔細看的話,能看清這是十道虛幻的影子,正是她的三魂七魄。
大黑貓張開了血盆大嘴,用力一吸,正準備四散奔逃的魂魄立刻被他吸到了口中,雖然十道虛影都在拼命掙扎,但都是徒勞無功。
阿貴睡眼朦朧的從房間裡走出來,就看到了自己的妻子臥倒在地上,還看到了一隻大黑貓蹲在牆頭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在阿貴揹着他的妻子往鎮醫院跑的時候,老張頭的妻子正在牀上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睡。
老張頭在天還沒有黑的時候就到大西河去下漁網。按照正常的來說,晚上七八點鐘就會回來。當然也有不正常的,比如說河裡忽然過魚,老張頭就會守着漁網,過一會打撈一次,因爲過魚的時候魚非常多,所以收穫會很豐盛,但一般到半夜也會回來,可是現在已經半夜裡了,於是她就有點焦急。
她想,可能這一次過的魚非常多,所以纔會這麼晚還沒有回來。她雖然這樣安慰自己,可心裡面還是很擔心,她想起來到大西河去看看,可她的膽子又特別小,要是大半夜的去找村長又感覺不合適,於是她就決定如果天亮之後自己的丈夫還不回來的話就去找村長。
時間往後退。
黃昏。
這個時候老張頭剛剛下好漁網然後坐在船頭上點燃了第一根菸。
李家村裡,阿亮已經寫好了第一百三十二封信,他從頭到尾看了三遍,覺得很滿意之後才裝到信封裡帶着小乖乖走出了家門。
從李家村到餘家村大概有三裡多路,所以就算步行去的話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月光如水,溫暖而明亮。
阿亮的心裡卻很忐忑,每一次去餘家村的時候他心裡都很忐忑。
一年零三個月的時間裡,他卻寫了一百三十二封信,每一封信他都是這樣送過去,可是他不知道她看了幾封,可能甚至也許她一封也沒有看,但是他還是在一直的寫,因爲他想對她說的話除了在紙上寫出來之外根本沒有一點能和她說話的機會。
他懷念以前。
那個時候他們都在鎮上的一個私人的小包廠裡工作。
在鎮子上,那是唯一的一個廠子,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裡裡外外加起來只有十幾個人,而他們倆都是其中之一。
她叫餘小蓮,個子算不上高,卻很瘦,阿亮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心就隱隱的痛了一下,因爲她太瘦了,瘦的可憐,可是他沒有想到他會喜歡上她。
感情這方面的事,不是自己想怎樣就能怎樣的。有時候不想去喜歡一個人,可能就因爲多看了她一眼,從此就徹徹底底的喜歡上了她。
阿亮就是因爲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心痛了一下,從那一刻起就對她有了好感,而越來的越不可自拔。
阿亮喜歡上她之後才發現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說大也不大,但說小也不小。
那就是餘小蓮已經訂了婚。
其實訂了婚了也沒什麼,因爲可以退,就算結了婚也沒什麼,因爲可以離,而問題的關鍵是爲什麼要退?
阿亮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沒有一點特長,長的也算不上特別帥氣,於是餘小蓮選擇了辭職。
那個時候他們在一起工作的時間還不到一年。
三百來天的朝夕相處,讓阿亮的愛情生了根。
可惜只是單方面的。
阿亮時常想,就算當初知道她訂了婚依然會義無反顧的去喜歡她。喜歡她,和她訂婚不訂婚沒有直接關係,但又關係重大。
人這一輩子,能好好的去喜歡一個人,已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他想,街上來來往往的女人很多,漂亮的女人也很多,但爲什麼偏偏會喜歡上她呢?
他認爲這就是緣分,只要心中對她生出了情,那就說明了有緣。
他想把這份緣延續下去,所以他選擇了堅持不懈。
餘家村黑糊糊的。
其實每個村莊都黑糊糊的,因爲都是窮人,都捨不得浪費一絲一毫的電。
他雖然是抹黑走路,但依然輕車熟路,因爲他走的已太多。
餘小蓮家的大門緊緊的關着,院裡有微弱的燈光。
阿亮蹲下身來,拍了拍小乖乖的腦袋,說道:“該你上場了,好好表現,回來賞你好吃的。”
小乖乖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褲腿,然後擡起頭來昂首挺胸,似乎在告訴他,“放心吧,明白”。
阿亮把信掛到小乖乖脖子上的項圈上,用手在小乖乖後背上拍了一下,小乖乖就大搖大擺的朝門口走了過去。
走到門口,小乖乖汪汪的叫了幾聲,似乎是在通知裡面的人,送信的來了。
裡面當然沒有什麼迴音,於是小乖乖一低頭就從大門底下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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