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稀疏的陽光從窗外溜進病房, 形成一道斑駁的斜陽。微風輕輕拂過，帶來一陣涼爽的空氣。
美濃奏睜開惺忪的雙眸，茫然的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許久, 他微微側頭, 發現靠在椅子上睡着的羽鳥未央。臉上的沉靜, 柔和讓美濃奏忍不住會心一笑。
他感受到從雙腿傳來的疼痛, 心裡漫延出淡淡的苦澀。腿……嗎？看來有一段時間要受人照顧了。不過, 值得！
美濃奏微弱的動靜驚醒了沉浸在噩夢中的未央，他忽的擡起頭，慌張的叫着他的名字：“奏……奏……”
“未央, 我在！”美濃奏停下掙扎，帶着微笑下意識的回答。
“……”羽鳥未央呆呆的看着美濃奏的微笑, 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半響, 他收起臉上的慌張與害怕, 面無表情的說道：“美濃奏，我早就警告你別接近我……誰要你來救我的？我纔不要你救……”
幾天過去, 羽鳥未央心裡的恐慌與自責愈演愈烈，直至現在再也無法忍耐。他不受控制的口出惡言，期待美濃奏能厭惡自己。
如果，奏能討厭自己的話，那自己就能解脫了吧？
羽鳥未央痛苦的想着。
“……”回想起那夜的意外, 美濃奏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如果他的反應慢了一拍, 那躺在這裡的就不是他而是未央了。未央能那麼健康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足夠了。這樣想着, 美濃奏脣邊的微笑反而更加柔和, “未央，我很慶幸推開你……”頓了頓, 垂下眼瞼，苦笑着說道：“倒是……如果殘廢的話，就不能陪在未央的身邊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什麼殘廢？明明醫生說了沒問題的……美濃奏，請你不要擔心多餘的事好不好？”羽鳥未央皺着眉，倔強的說道：“而且，我不會因爲……”
“砰——”
“哥哥！你還好嗎？”
伴隨着大力的推門聲，美濃瑾一家人出現在美濃奏的病房裡。她着急的走到美濃奏的身邊仔細的觀察着他，並說着擔心的話。
看見美濃瑾出現，羽鳥未央的眼裡閃過一絲歉疚，緩緩走出病房。
松本倉看了眼妻子，再看一眼走出門的未央，最終跟隨着後者的腳步。
站在樓梯間，羽鳥未央傻傻的看着窗外出神。
“未央！”松本倉站在樓梯上，含笑望着自己的幼年好友。
“啊！倉，有什麼事嗎？”羽鳥未央收回發散的神智，不自在的垂下頭不敢看松本倉。他期待着美濃家家人的責怪，卻又害怕他們的厭惡。
“未央……我們似乎從來沒有像這樣單獨說過話吧？”松本倉笑了笑，也不管身上穿着的西裝，而是肆意的坐在樓梯間，“還記得小時候我很嫉妒你！一直嫉妒你！明明是我先認識小瑾的，小瑾卻更喜歡你……美濃兄妹，對待我們的方式……真是不一樣呢！”說着，松本倉似乎想起什麼，臉上的微笑更加無奈。
“……”面對松本倉的述說羽鳥未央不知作何反應。這是事實，比起松本倉……美濃兄妹更在乎自己。那個時候，他們都很要好……呢！孩子單純的友誼真的很美好！
“嘛，雖說嫉妒，不過也算是一種比較好的回憶吧！”松本倉神情滿是淡然，眼裡全是回憶，“吶，未央……美濃兄妹對你真的很好！大哥愛着你，把你當成他的愛人，小瑾喜歡你，把你當最好的朋友……大家都陪伴你，默默的幫助你……”
“……”隱約感覺到什麼，羽鳥未央的眼神越來越暗淡。倉，你會責怪我嗎？
“……未央，他們付出了那麼多，你該醒醒了！曾經發生的那些悲劇我們無法挽回，但是我們可以拯救自己的未來……你一直沉溺於過去無法放過自己……我們都看在眼裡。我們尊重你，相信你總會想通……可是呢？你沒有！你難道不知道傷心，難過，痛苦這樣的負面情緒會影響到在乎你的人嗎？”
“被束縛在過去，未央……我們已經不小了，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來消耗！我，小瑾，高橋美咲，大哥……都爲你着急。你從來沒看見嗎？大哥守候了你那麼久……你就沒有一點心軟嗎？這次的意外……希望你能想清楚！”
“如果你一直沉溺於悲傷與自我厭惡中，這樣的意外……絕對不止於此！下一次，要的可能是大哥的生命！”
留下這些話，松本倉起身拍了拍褲子，轉身離去。
“不止於此……嗎？”羽鳥未央垂下頭，喃喃自語，“如果，我消失的話……就好了！”
窗外的陽光照在羽鳥未央的身上，明明那麼溫暖，卻沒辦法溫暖他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羽鳥未央回到病房。
他詫異的看着病房裡的美濃奏，問道：“小瑾他們呢？”
美濃奏笑眯眯的看着未央，說道：“回去了。”
雖然疑惑爲什麼美濃瑾會那麼放心的離開，但是羽鳥未央卻沒辦法問出口。他皺了皺眉，走到病牀前的椅子上坐好。他垂着頭，若有所思的模樣。
“在想什麼？是倉說了什麼嗎？”美濃奏淺笑着打斷了未央的沉思。
“……”不得不說美濃奏意外敏感，羽鳥未央還什麼都沒說，對方就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沒什麼。”頓了頓，“奏，這段時間我會好好照顧你……等到你康復之後……”
“康復之後？你想做什麼？”美濃奏脣邊的微笑漸漸消失，眼神越來越冷冽，“未央，不要告訴我你想逃！”
“什、什麼逃？”未央在美濃奏銳利的目光中不自在的移開視線。
“……”美濃奏緊緊的盯着未央，直到對方不適的動了動身子時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氣，說道：“雖然卑鄙……未央，你該對我負責！”
“負責？”羽鳥未央詫異的瞪着美濃奏，完全不明白對方話裡的意思。
“是的，負責！”美濃奏點了點頭，認真的說道：“那麼多年，我累了……未央，這次的意外是你的任性引起的，我的腿傷，你該負責！”
“……你在說什麼？我不是說照顧你到康復嗎？”羽鳥未央神情慌亂極了，表情也越來越慘白。
“不只是這樣，”美濃奏摸了摸自己的腿，笑着說道：“我希望你一直陪着我，一直照顧我！一直！”
“一直？”
“是的，直到生命的盡頭。”
“……”沉默許久，羽鳥未央撇開臉，閉眼說道：“奏，不可以……你該知道，我是災星！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受傷……我不會……”
“不管你是什麼，我認定你！不會改變！未央，你必須對我負責！”美濃奏眼神認真，強勢的說道：“我會證明給你看！用我的健康證明你的無辜！”
“奏，你在胡說些什麼？什麼證明？別開玩笑了……我不可能留在你身邊，我……”
“不，你必須留在我身邊，無論是什麼關係，必須……”
“……美濃奏！我不會留在你身邊！不會留在東京！也不會留在日本！我要……”
“不會留在日本？你這是什麼意思？說清楚！”
察覺到自己矢言，羽鳥未央緊閉雙脣，一副不打算開口的模樣。
羽鳥未央的神情明顯惹怒了美濃奏，他不顧自己的身體，拉住未央的手，質問着。
“說清楚！什麼叫不會留在日本？難道你還打算逃到國外？羽鳥未央，我們已經不再年輕，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浪費！這樣的情況下你還想逃到國外？你到底在想些什麼？給我說清楚！”
發現美濃奏的情緒越來越不對勁，羽鳥未央皺了皺眉，打算起身離開。他動了動手，想甩開美濃奏握着自己的手，可是美濃奏卻不願放手。
平時，未央執拗，美濃奏會退讓。而今日，盛怒之下的美濃奏沒有鬆手，而是越拉越緊。
美濃奏的強勢讓羽鳥未央也火了，他奮力掙扎，想揮開美濃奏的手。兩個執拗的人越來越用力，掙扎的幅度也越來越大。
最終，羽鳥未央驚慌的抱着美濃奏摔倒在地。
“美濃奏，你夠了沒？別再……逼我，我不想……”
“羽鳥未央，這話該是我問你，你夠了沒？你玩夠了？耍夠了？想離開了？是不是看着我們痛苦的樣子你就開心了？”
“不、不是……”
“未央，不要離開……我不再奢求你的感情，但是，陪在我身邊好不好？留下來……”
“奏……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爸爸媽媽不會死，你也不會受傷……都是我的錯！是我太任性了，幾年前如此，幾年後還是如此……我沒有資格站在你身邊，沒有資格得到幸福……”羽鳥未央埋着頭，痛苦的嘶吼着。
美濃奏的意外，就像一個突破口。讓羽鳥未央心裡的恐慌破了一個口。
不止於此？還會受傷嗎？生命也會消失嗎？無數的問題不斷的在羽鳥未央的腦子裡迴旋。松本倉的話，觸動了羽鳥未央。讓他不得不去思考。
難道真的是他在折磨着周圍的人嗎？不知道，羽鳥未央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很害怕，害怕美濃奏也會因自己而死，害怕自私任性的自己沒有資格陪伴美濃奏，害怕他們兩的未來……
“未央，不是你的錯……幸福，你有資格得到幸福！我們一起得到幸福好不好？”美濃奏抱着未央，輕聲誘哄着。他能感受到未央的痛苦，能感受到從胸口傳來的溼熱，能感受到懷裡人的顫抖……他，痛苦了很久。
“……奏，我沒辦法原諒自己啊！”羽鳥未央帶着哭腔痛苦的說道。
“那就不要原諒！”美濃奏閉了閉眼，將懷裡的人抱的更緊。
“……不要原諒？”羽鳥未央傻傻的重複着，眼裡沒有了曾經的神采。
“是，不要原諒！我們一起揹負着痛苦來生活……我們一起！”
“一起嗎？”
“是的，一起的話……就可以得到幸福。我們揹負着負罪感，一直在一起……一直！”
“……奏會一直陪着我？即使我討厭着自己，討厭……”
“是的，無論你是什麼樣的，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一起……”
“一起，直到死亡降臨的那天……未央，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