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年六月初,孫百里所在的七十八師第六團接到正式的命令,作爲先遣隊開赴福建,參加圍剿紅軍的軍事行動。
經過幾天的海上航行之後,運輸艦抵達漳州港。剛剛經歷殊死戰鬥的官兵們望着這塊完全陌生的土地,想到又要面對一個強硬的對手,心情都變得異常沉重,而那些在上海從軍的新兵,懷着滿腔的熱情準備走上戰場抵禦日寇,卻被派到這裡來打內戰,士氣更是低落到了極點。孫百里看在眼裡,急在心上,如果不能很快解決這個問題,很容易出現大量滌兵。他站在甲板上,望着越來越清晰的地平線陷入沉思。
此時的福建省,形勢異常複雜:在軍隊方面,福建全省沒有蔣介石的嫡系軍隊,大都是地方雜牌部隊。以建甌爲中心的劉和鼎所部五十六師,割據閩北地區;以邵武爲中心的周志羣獨立旅,割據閩西北地區;以仙遊爲中心的陳國輝獨立旅,割據閩東南地區;以漳州爲中心的張貞部四十九師,割據閩西南地區;以尤溪爲中心的盧興邦新編二師,割據閩中地區;以福安爲中心的陳齊獨立旅,割據閩東北地區。在方面,省主席方聲濤是個大煙鬼,每天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在煙炕上度過,糊塗的時間總是超過清醒的時間,完全不能管理事務。在他領導下的省各部門也同樣只知道貪污腐化,絲毫不關心地方民生,發展經濟。各級地方更是上行下效,一面互相攻訐爭權奪利,一面巧立名目盤剝百姓,以至於福建省的苛捐雜稅達二百多種,搞得民不聊生。
全軍登陸後,團部立刻命令孫百里率領1營出城向西前進,尋找合適地點建立防禦陣地,作爲拱衛漳州的第一條防犀掩護後續部隊登陸,同時偵察紅軍的情況。孫百里集合完部隊,立即率隊跑步穿城而過。由於這裡正處在和紅軍交戰的前犀離紅軍的實際控制線只有一百多公里,而且不久前被紅軍佔領過一次,所以城裡非常混亂,到處是饑民和潰兵,還有一些從紅軍控制區逃難過來的地主,鄉紳。雖然也有一些民團的士兵三五成羣地在街上游蕩,但是一個個沒精打采的模樣,顯然還沒有從紅軍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對眼前的混亂狀況視而不見,或者是無能爲力吧!一些大着膽子開門營業的商戶,見到大隊的軍人從門前經過,慌忙把取下的門板又重新裝上,路人也紛紛加快了腳步,希望早點離開是非之地。在這些平民百姓的眼裡,不管是正規軍還是土匪,都是一樣,無法給他們安全的感覺。
孫百里站在城西的一座小山上,望着西面連綿的羣山,回想起在城中所見的情景,心情異常沉重,漳州就是現在社會的縮影:頻繁的戰亂已經使國民全部變成驚弓之鳥,不再相信任何軍隊!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升斗小民,根本沒有人在意他們的感受,而他們也同樣對城頭變換的旗幟麻木不仁!沒完沒了地苛捐雜稅,沒完沒了地徵兵,他們一再的付出,所得到的卻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很多人連果腹的一日三餐都難以爲繼!如果有一天外敵入侵,該如何說服他們去保家衛國呢?這樣的生活值得用生命去捍衛嗎?會不會有人在想:日本人來了,說不定日子還會好過一點?
一聲:“報告!”打斷了孫百里的思緒,他會過身,見鍾武滿頭大汗地站在自己面前,說:“工事已經構築完畢,營長要不要檢查一下?”
孫百里說:“不必了,你辦事我放心!”然後擔心地問道:“弟兄們士氣如何?”
鍾武苦笑着回答道:“老兵還好,南征北戰都已經習慣了,跟誰打都是一樣,哪邊的子彈都不長眼睛!新兵就差遠了,說什麼早知道不是打日本鬼子就不參軍了,被我們幾個連長一通罵,現在都老實多了。”
看着鍾武洋洋得意的表情,孫百里苦笑着說:“這樣硬壓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想現在其他部隊肯定也有這樣的問題,軍部估計頭都大了,如果不能穩定軍心,不用紅軍進攻,我們自己就完蛋了!”
鍾武笑笑,說:“沒那麼嚴重吧!?軍部的老爺們肯定會想出辦法的!”
孫百里說:“但願如此啊!”然後問:“偵察人員回來沒有?”
鍾武答道:“還沒有。不過聽附近的老鄉說,紅軍十幾天前就撤退了!”
孫百里說:“我軍好幾萬人開赴福建,這麼大的動作,對方肯定早就得到情報了,漳州瀕臨大海,而他們又沒有海軍,主動撤退避開我軍鋒芒是明智之舉。”隨後吩咐說:“不過晚上還是要加強警戒,紅軍的打法和日本人大不一樣,小心爲上啊!”
當晚,派出的偵察人員回來報告說,前進了十幾公里都沒有見到紅軍的蹤跡。孫百里把情況向團部報告後,團部命令就地組織防守,待後續部隊抵達後再安排新的任務。
幾天後,十九路軍各部陸續抵達福建,分別進駐漳州、泉州和福州等地,同時派出軍隊西進佔領被紅軍放棄的龍巖等地,初步建立一個比較完整的防禦圈。站穩腳跟後,軍部在漳州召集全軍旅長以上的高級軍官召開了會議,商討下一步的行動。孫百里的1營,雖然意外地被留駐漳州,但是因爲職位地位,沒有能夠參加會議。不過第二天軍營裡就議論紛紛,說長官們分歧很大,吵成一鍋粥,最後把軍長氣得拍了桌子,只好草草收場,會議沒有商量出任何結果。
當天下午,蔡廷鍇的兩名衛士駕車來到1營的駐地,告訴孫百里軍長有請。滿腹狐疑的孫百里只好立刻丟下手頭的事情,隨車來到蔡廷鍇的官邸。
孫百里一進門,蔡廷鍇就迎了上來,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說:“百里老弟,真是很對不住!你加入我軍這麼長時間,都沒有時間和你好好聊聊。”
孫百里連忙說:“軍長太客氣了!您身居高位,日理萬機,那麼多的時間!”
蔡廷鍇笑着擺擺手,埋怨道:“百里老弟,叫軍長就太見外了!當年我家境貧寒,要不是老師解囊相助,學業就無以爲繼,哪有今日所謂之高位!我癡長几歲,你叫我大哥就可以了。”然後關切地問:“老師他老人家近來可好?”
孫百里說:“離開上海之前曾經收到過一封家書,雙親俱都安好,有勞兄長掛念了。”
寒暄已畢,蔡廷鍇讓他坐下,命令衛士送上茶水,然後坐到辦公桌後面,臉上顯出若有所思地深情。
孫百里借這個機會仔細打量了一下蔡廷鍇,比起半年前,面容黑瘦了很多,目光卻依然是炯炯有神。
蔡廷鍇沉吟了好一會才說:“老弟,昨天軍部召開了高級軍官會議,因爲分歧嚴重,沒有達成任何共識。我想,你可能也聽說了吧?”
孫百里點點頭,表示對此事已有耳聞。
蔡廷鍇接着說:“以前我們沒有自己的地盤,南征北戰,長期流動,現在終於可以安定下來了,於是相當多的高級軍官開始顯露出不思進取的苗頭,而實際上十九路軍的形勢依然不容樂觀,真是讓人頭痛!”
孫百里寬慰道:“我認爲形勢還不算太糟,雖然派我軍來福建圍剿共軍,希望藉此消耗我軍,單是也同樣給了我們壯大自己實力的機會!再宅福建背靠大海,退路是沒有了,但是也不用擔心這面的防禦,我們十九路軍本來就抒東的子弟兵,只要我們主動示好,陳濟棠絕對不會主動攻擊。現在國人都知道十九路軍是的軍隊,和共軍接觸的前線只需要保持防禦的姿態,對方絕對不會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來進攻一支的軍隊!北面的浙江,中央軍並沒有駐有重兵,所以不足爲慮。只要我們制定合適的方略,控制福建,發展經濟,同時整編軍隊,壯大自己的實力,站穩腳跟也不是很難!”
蔡廷鍇聽了他的話,感到眼前一亮,激動地說:“老弟果然是才鑄人,很多想法和我不謀而合!只是經過昨天的會議,我對這些部下感到很不放心,不知你願不願意助一臂之力?”
孫百里說:“我只是一個營長,可能幫不上多大的忙?”
蔡廷鍇笑着說:“我給你交個底吧!現在中央任命我爲駐閩靖綏公署主任,全面負責福建省的軍政事務,第一步就是要整編軍隊,那幾只雜牌軍隊是肯定要收編的,但是四十九、五十六和新編二師和兩個獨立旅的番號卻不可能再還回去了,所以要你做個旅長、師長都不是難事,關鍵是你願不願挑起這副擔子?我們可是世交,相識十餘年,對你我絕對放心!”
孫百里從椅子上站起身,鄭重其事地說:“願爲兄長分憂!”
蔡廷鍇高興地說:“好,果然沒讓我失望!”隨後他和盤托出自己的計劃:“老弟雖然加入十九路軍沒有多長時間,卻有很多人對你的能力讚譽有加,而譚啓秀師長對你的練兵方法更是推崇備至。所以我決定把你留在漳州訓練軍隊,同時管理附近七八個縣的政務。”
孫百里爲難地說:“編練新軍沒有多大問題,但是政務不是百里所長,恐怕難以勝任。”
蔡廷鍇說:“管理軍隊和其實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只要你用心去做,很快就可以學會,再宅爲政者只要人品好,能體察下情,就不會出什麼大亂子。原來的省主席方聲濤倒是熟悉政務,但是隻知道貪污腐化,把福建搞得烏煙瘴氣。”
孫百里想了想,感覺確實是這麼回事,就痛快地答應下來。
蔡廷鍇接着說:“你就在自己所部的1營基礎上擴編軍隊,暫時按一個旅的規模來定。不足的員額既可以從補充旅挑選,也可以從當地招募,你看怎麼合適就怎麼辦。軍官由你直接任命,不用軍部批准,只要備個案就可以了。”
孫百里問:“那武器裝備怎麼辦?不可能爲擅自擴編的軍隊提供裝備。”
蔡廷鍇回答說:“我們在上海接收的海軍部倉庫裡面的裝備還有很多,支彈藥和通訊器材都不成問題,只是缺一些火炮,你可以自行購買,軍部會給你撥下足夠的款項。上海抗戰期間,全國民衆爲我軍捐款達千萬之巨,所以軍費暫時還是很寬裕的。”
見蔡廷鍇想得這麼周到,孫百里激動地說:“我一定不辜負兄長的期望!”
隨後倆人把一些細節問題一一討論清楚,此時已是晚飯時間,蔡廷鍇把孫百里留下用飯,等他告辭離開時,漳州城裡已是華燈初上。望着車窗外的萬家燈火,孫百里感到豪情萬丈,開始計劃如何編練軍隊,把閩東南經營成十九路軍的一個牢固的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