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府,書房。
風暮寒坐在小葉紫檁的桌案前,手裡提着沾滿濃墨的毛筆,目光卻是落在窗外那片盛開着的玉簪花叢上。
一滴墨珠。順着筆尖悄然落下,滴在潔白如雪的紙面上,迅速暈染開來。
站在書房內的青衣見了,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之色。
他自幼便跟隨在南王世子身邊,他從來也沒有見過世子露出過如此迷茫的表情。
突然,風暮寒回過神來,發現白紙已被暈染。只好信手將紙團了,連看也不看,丟向一旁,紙團正中紙簍。
青衣的目光掃過那隻紙簍,此時裡面裝着的紙團差不多已經快要滿出來了。
風暮寒索性丟了毛筆,站到窗前望着那叢玉簪花。
窗外清風浮動,園中綠樹掩映,遠處池塘隱隱有錦鯉躍出水面發出的微響。
園中。安靜而愜意。
風暮寒一動不動的站在窗前,不知爲何,自從那日於宮中回來,他便總覺得這南王府裡好像少了些什麼。
除去擾他心思煩亂的頭疾,這幾日他的左手掌竟也隱隱作痛。
府裡新來的崔天銘乃是府中前任醫師的得意門生,想來也是醫術不俗,但就連他也是查不出任何的病症來。
想到這裡,他不禁伸出自己的左手,細細打量。
沒有任何徵兆的,他的左掌心猛地一跳,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他的血肉裡翻騰掙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南王妃更是因爲擔心他的症狀,所以特意向南王爺勸說,將他入軍中的日子向後拖了,改到了明年開春。
“世子。”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書房門口。拱手而立。
“進來吧。”風暮寒重新坐回高背椅上。
青衣默默的向着世子身邊靠了兩步,非是他不信任眼前此人,而是一切都出自於他本能的防衛意識。
他的使命便是保護主子的安全。
黑衣人進了書房,在距離風暮寒五步遠的距離便站定了,“宮裡果然有動靜了。”
風暮寒鳳眸微凝。“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一個時辰前,皇后下了懿旨,賞了十名宮女到了鎮國公府,看樣是全都賜給了公爺葉淮安。”
賞賜宮女這種事也不算是少見,不過之前已有過閔氏在皇后宮中婉拒賞賜一事,難免會讓人覺着皇后這是爲了自己的面子才故作此舉。
“葉公爺可是收了?”風暮寒問。叉土私巴。
“全都收了,閔氏也親自接了懿旨。”黑衣人道。
不少人都知道鎮國公府的公爺葉淮安與夫人閔氏感情甚厚。這時一下子收了十個宮裡調教出來的,嬌滴滴的美人,只怕是要家宅不寧了。
風暮寒輕蹙眉頭。
不知爲何,他的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個小小的身影。
那軟軟的身子靠着他,一雙小手毫無戒備摟着他的脖子放聲大哭的模樣,狠狠的砸進了他的心底。
額角,突地一跳。
他擡手按住一側的太陽穴。
青衣看在眼裡,擔憂道:“要屬下去尋崔先生麼?”
風暮寒無所謂的揮了下手,示意他無需小提大作。
“最近鎮國公府還有些什麼事情?”他頓了頓,追問道。
黑衣人一愣,他身爲暗衛,雖然負責收集情報,每日都向主子報事,但卻並不是完全針對某間府邸,特別是像鎮國公府這樣的鼎食之家,他們沒法做到深入內部,因着鎮國公府裡也有着他們自己的警衛力量。
現在風暮寒突然間問起來,他一時竟沒有辦法回答,只好低下頭去。
風暮寒也知他們平時不會過多的注意鎮國公府,於是道:“從今日起,你們專門派人盯着鎮國公府,不管有什麼動靜,速速報來。”
“是。”黑衣人拱手領命。
看着黑衣人消失在門外,青衣心中略有波動,他只覺得這些日,世子的身上,似乎有什麼地方正在悄悄發生改變,不過讓他細說,又一時說不上來。
他正在心中遲疑,忽聽風暮寒道:“青衣,你去查下鎮國公府三小姐的事。”
青衣愣在那裡半晌沒回過神來。
什麼?他沒聽錯吧,世子竟然讓他去調查一個女人?
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次!
風暮寒見青衣仍在愣神,不由得蹙起眉頭,語氣的溫度也降了五分,“青衣?”
“是!”青衣激靈打了個冷戰,立時應聲。
鎮國公府。
是夜,過了晚膳時間葉芷蔚也沒有機會見到閔氏。
米嬤嬤安撫她說閔氏忙着安頓府裡的事,沒功夫過來。
葉芷蔚心裡明鏡似的,皇后此舉就像是在閔氏與葉淮安中間橫了根刺,讓他們吐不出,咽不下,哪還有時間過來管其他。
索性晚上她也有事情要做,熄了燈,好不容易等米嬤嬤以爲她睡了,離了屋子,她這才跳起來,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牀頭櫃的暗門。
她將用手帕包着的赤金盤螭巊珞圈取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放在枕頭上。
她不敢點燈,摸黑尋找到巊珞圈上最大的那塊巊珞,伸手試探着轉動,黑暗中,她聽到清脆的一聲:“咔!”
她閉住呼吸,緊張的靜待片刻。
周圍一片寂靜,院子裡早就落了鎖,屋外只有守夜的丫鬟跟婆子時不時低聲私語。
葉芷蔚伸手去摸赤金盤螭巊珞圈,那塊最大的巊珞已然彈開,露出了裡面的暗格。
她深吸一口氣,探指伸往裡面,觸到一塊冰冷潤滑的物體。
她的心裡不禁一動,那塊玉片,竟然真的在裡面。
她小心的將玉片取出,藉着花窗外明廊下懸掛的燈籠細細觀察,只見這塊玉片的背面隱隱浮現出一塊塔狀圖案,那模樣跟北番深山裡的聖塔別無二致。
果然這東西還在這裡。
她長出一口氣,重新將玉片放回赤金盤螭巊珞圈內,鎖進了牀頭櫃子底層的暗格裡。
玉片如今已在她手,她不確定閔氏是否真的知曉這巊珞圈內的秘密,不過單看閔氏的態度,好似只把它當成了珍貴的傳家之寶,而並非會招來災禍的秘寶。
她正想着,忽聽院外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叫。
“快來人哪!公爺夫人……公爺夫人她上吊自盡啦!”
第18章 翻牆,被誰接住啦? 加更,橙黃橘綠時_ゝ 兩巧克力加更!!!
葉芷蔚聽了外面的聲音蹭地從牀上坐起來。
閔氏的院子離這邊不算很遠,所以那邊的吵鬧聲時不時傳到這邊院子來。
葉芷蔚滑下牀,趿拉着鞋子跑到門邊。
剛剛推開門便見米嬤嬤青着臉站在那裡,“小姐這是要去哪?”她緊張道。
葉芷蔚指了指外面。“我聽見外面有動靜……”
“沒什麼事,是小姐聽錯了。”米嬤嬤牽了她的手將她帶回寢室。
葉芷蔚暗暗蹙眉,“我明明聽見有人尖叫,好像是從母親那邊的院子裡傳出來的。”
米嬤嬤重新將她抱回牀上,“是前院不小心走了水,小姐不用擔心。”
葉芷蔚靜靜的看着米嬤嬤,只見她額頭鬢角不住的浸出冷汗。就連給她蓋薄被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她本想問個清楚,不過她知道,在對方的眼中,她只不過是個孩子,有些事,她是不會告訴她的。
於是她乖乖的躺下來,強行按耐住心中的不安,閉上了眼睛。
米嬤嬤陪了她一會。見她呼吸漸漸平穩,好似睡着了,這才鬆了口氣。
她閉着眼睛,聽見米嬤嬤走出去的腳步聲,以及房門打開時外屋傳來的,小蓮壓抑着的哭泣聲。
“小姐睡了。”米嬤嬤長嘆一聲,“你在這裡守着,我去前院看看。”
小蓮不住的抽泣,“夫人不會有事吧,小姐年紀還這麼小,怎麼就……”
葉芷蔚還想聽下去,但是房門已然關上,將外面的聲音也隔絕了。
黑暗中,她睜開眼睛,仔細傾聽窗外的聲音。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閔氏院裡傳來的聲音漸漸低了。到後來只剩下了細碎的啜泣和低語。
葉芷蔚再也躺不住了,她翻身跳下牀來,飛快穿好了鞋子,輕手輕腳的爬上了桌子,從窗戶裡面鑽了出去。
窗戶外面便是一片花叢。所以她跳落到泥地上時沒有發出任何的響動。
院裡有夜值的婆子,好在她身量小,走路又輕,沒費什麼勁就跑到了院牆底下,左右巡視了一番,她選定了一棵最靠近院牆的大樹,然後開始了漫長而又笨拙的攀爬。
她實在是高估了這副身體的力氣。折騰了半天她還沒有爬到一半的距離。
擡頭看着高高的院牆,她的倔脾氣一下子就竄上來了。
我就不信上不去!
她順着一側的樹丫向上攀爬,正當她的高度要超過外面的院牆時,忽聽大樹底下傳來守夜婆子的腳步聲。
她嚇的連忙貼近樹幹,動也不敢動。
漸漸的,樹底下的腳步聲走遠了,她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想越過樹幹爬到對面的牆頭上。
她的一隻腳已經跨上了牆頭,正當她準備從樹上抽回另一隻腳時,她腳下的樹幹突然發出一了聲清脆的聲響。
“咔嚓!”
她的心不由得一緊。
“咔嚓!”又是一聲。
完了!
她一咬牙,隨着腳下踏空,身體在最後一刻拼命一撲,直接掉到院牆外面。
院牆外側少說也有二米多高,她現在又是幼兒體形,對她來說這簡直就是要人命的高度。
她閉着眼睛等待着疼痛的降臨。
可是地面並沒有她想象的那般堅硬,落下去的時候,她只覺得身子底下有些軟,而且還聽到一聲悶哼。
她趴在那兒,呆呆的盯着自己身下壓着的那個人。
那人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兩手扶着她的腰間,她剛纔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顯然正好落在他的肚子上。
那人翻身坐起來,忍不住低吟了一聲,剛纔那一下似乎被她砸得不輕。
葉芷蔚坐起身來,只見那人身着黑色短衣襟,周身收拾的緊趁利落,不帶任何飾物,臉上戴着一張黑色的面具,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是他的身上卻有着一股令她熟悉的氣味,淡淡的龍腦香,夾雜着藥草的香氣撲面而來。
難道……是他?
她剛要開口,忽聽對面小路上響起一串腳步聲。
那人伸手猛地捂住她的嘴,並將她拖進一旁的小樹叢。
葉芷蔚在黑暗中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一列鎮國公府的侍衛從他們面前的小路上經過。
待他們走遠了,那人在她的耳邊幽幽道,“我不會害你,你若是信我便點點頭,我會把你放開。”
這句話就像把鈍刀子,扎到了她的心口。
薇兒,你可信我?
縱使時光變遷、容顏更改、就算你再也不會記得我,但還是想要我信任於你,依靠於你麼?
她緊咬嘴脣,重重點了點頭。
眼中,卻已淚盈於睫。
那人慢慢放開她,待看到她眼中浮動的水光時不由得愣住了。
葉芷蔚不說話,也不哭出聲來,只是咬着嘴脣,幾乎都要把嘴脣咬出血來。
突然,那人輕嘆一聲,蹲下身來,湊到她面前,聲音裡帶着絲懊惱,“莫怕,我只是……路過這裡,……不會害傷你……”
這話也只能騙騙小孩子了,什麼路過,他堂堂南王世子怎麼會半夜三更的路過鎮國公府後宅,而且還是這副打扮,這要是讓人看到了,只怕明天朝堂之上,南王爺便會收到成堆成堆的彈劾摺子了。
他這時只是想當然的以爲,自己定是嚇到了她,不過他以前從沒有接觸過小孩子,所以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處理纔好。
“你真的只是路過?”葉芷蔚破涕爲笑,她簡直不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如此狼狽的說着謊話,而且還說得如此蹩腳。
“真的。”幸好有面具的遮擋,所幸沒人見到他臉上的尷尬模樣。
“我信你。”一雙胖乎乎的小手伸了過來,兩隻胳膊就像兩段白嫩的竹筍,她張開雙手像小鳥一般撲進了他的懷裡。
黑色面具下,風暮寒只覺得額角突突亂跳,他心知這是頭疾發作的徵兆。
他本應立即推開她,離開這裡,可是不知爲何,他竟生不出推開她的勇氣。
他是如此貪戀懷中這具嬌軟的身軀,她的雙手緊緊環着他的脖頸,溫熱的呼吸撲打在他皮膚上,幾乎將他的心都融化了。
“你究竟是誰……”他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冥冥之中,他覺得自己已經認識她好久了。
就像夢中那個朦朧的身影,轉回身,咯咯笑着,向他招手。
“風暮寒。”
呼喚他的聲音再度響起,不過這一次,他可以確定,這絕對不是他的幻覺。叉土叼技。
這個聲音正來自於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