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體]沒了你,這個世界又有什麼意義呢。路過一個開滿鮮花的山坡和一片晶瑩透明的水域。 [/粗體]
慢慢的,我發現我都會很少想起林信巖了,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很早的清晨去後院站着的時候能就那麼輕聲的讀書,一點也不會想到他了。我也很少會走出宅子然後走到縣令府後園的牆外透過石孔往裡面看了。
最開始這樣的時候我甚至會感到懊惱,我是說,雖然是林信巖打破了那個承諾。不過我真的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忘記他,畢竟是陪我長大的那個人啊。陪我長大的唯一的人啊。
我甚至偶爾會給旁邊的小三講我和林信巖的故事,希望不斷的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忘記了。我說:“小三啊,你知道我爲什麼把宅子買在這嗎,你看那個園子,我從小就是在那個園子裡玩長大的。”我指給他看不遠處的縣令府後園。
然後看看在旁邊頭也不擡的他我忍不住笑了笑,自言自語的說:“其實想起來,好像不是很久前的事啊,想當初,我也像你一樣每天就在那個後園玩這玩那的。當時也會有個討人厭的人整天跟在我身邊不停的說話。我也像你現在討厭我一樣,討厭他得不得了。”
當時的種種畫面馬上就浮現在眼前,我想起他在我旁邊不斷嘮叨的臉,在書房認真看書沉默安靜的臉,發現我沒認真讀書時發怒的臉。忍不住泛起笑容。
我現在想起他的時候幾乎都只有微笑。那些大悲大喜的歲月在沒有過多久以後的現在都已經慢慢的變得雲淡風輕了。
小三擡起頭說“少爺,我沒有討厭你啊,恩…你說的那個人…是學士大人吧。”
“是啊,就是他。當時的他也像現在的我對你做的一樣,每天早上都會在那裡唸書給我聽。”
“哦,怪不得少爺學問這麼大呢,原來是跟學士大人學的啊。”
我沒應聲,心裡想,他給我的又何止是這些學問呢。
然後小三心虛的說:“少爺啊,小三想問你個問題,就是…你爲什麼要離開學士府回來這裡啊。”
我看了一眼他說“你還是小孩子,你不懂。”頓了一下我又說:“恩,其實就是…京城太大太吵了。我想回來看看那個園子。”
小三又問“可是,你不是從小就是和學士大人一起長大的嗎,離開他這麼久這麼遠,也沒問題麼。”
我低下頭輕輕的摸了下他的頭,然後說:“有些人註定是不能永遠在一起的,就好像以後,你也可能會離開我們一樣。你還小,這些慢慢的你長大就會知道了。”
然後小三好像帶點怒氣的說:“少爺,我跟你說過了,我會一輩子留在您身邊照顧少爺您和夫人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你們,你要相信我,還有,小三都已經十六了,小三不小了。”
“好,你不小了,你不小了,你不小了的話就不會老是要我用戒尺打在身上的時候才知道該背的詩還沒背了。好了,別玩了,進屋去讀書,要不然明天課上叫你背書你又背不上來。”
不過慢慢的我又想,忘記了就忘記了吧,不管是多麼華麗的風景,畢竟都已經是曾經了啊。記住那些對我來說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說不定忘記了還會比較好吧。
反正不管怎麼樣,我都不可能再一次看見你沉默微笑着的臉了,也不可能再聽見你低沉而又堅定的聲音唸書給我聽了。也不可能再一次感覺到你溫暖的雙手把我抱在懷裡的時候平靜的感覺了。
或許我真的應該開始一個新的人生了吧。開始一個完全沒有你在的人生。
可是有時候午夜突然醒過來恍恍惚惚的時候我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我再一次走到多年前你和我遇見的那個後園,我有沒有可能再一次遇見你呢。
遇見在清晨溫暖的陽光照射下身上好像被一層光芒圍繞,然後走過來帶我開始絢爛華麗的人生的你。
有一天學堂突然來了一個女生。雖然在京城的時候我就知道很多達官貴人家的小姐也在私塾讀書。但是我從來就沒有教過女學生。所以心裡難免咯噔了一下。
當時她走進學堂的時候我正在給學生唸詩,她走進來二話不說馬上就找了個位子坐下,然後兩隻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盯着我,我停下來,走到她旁邊輕聲的說:“這位小姐,你有什麼事嗎?”
她立馬站起來,我纔看出來她應該年紀已經不小了,可能歲數和我差不多。她身上穿得和平常貧苦人家的孩子沒有什麼區別,可是仔細一看她的臉,她的手,根本就和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姐沒什麼區別,細嫩得不行,一看就是那種從小養尊處優長大的樣子。
我稍微遲疑了一下說:“小姐,不好意思,我這裡不收女學生的,你還是離開吧。”
從小到大我就幾乎沒有和除我娘之外的女人打過交道,所以現在也不想無故自己給自己添這個麻煩。
聽完我的話,她馬上就提高嗓子說:“爲什麼不收啊,你外面告示上又沒說不收女學生。”
然後所有的孩子都轉過頭來看着我們兩個,我又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小姐,麻煩你先出來一下。”
她一臉不開心的跟着我走出學堂,然後我說:“這位小姐,你也看到了,裡面的都是些男孩子,你一個人姑娘家的在那裡面也不方便吧。”
她還是提高嗓門大聲的說:“沒什麼不方便的,反正今天如果你不收我,我是不會走的,你也別想給我繼續上課。”
女人果然很難纏。
我們就那麼僵持了一頓飯的時間,我拿她沒輒。她也沒繼續說話,就站在那裡兩隻眼睛瞪着我。
我終於還是屈服了“既然小姐你都不避嫌的話,那就進來吧。恩…那個…你爹孃知道你來這裡的事吧。”
她聽到我鬆口,馬上就走進學堂裡面去,然後頭也不回的說:“他們知道。”
她就那麼進了我的學堂,不過因爲第一次見面她給我的印象不好,所以我上課的時候很少搭理他。但是她經常在我上課的時候突然打斷我然後問我一些我不懂的問題,或者是糾我講的內容的錯。讓我覺得很難堪。可是因爲都是因爲我自己學問不夠,所以我也拿她沒辦法。
而且我也不敢像對付其他男學生一樣拿戒尺打她。
她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我對她的討厭,經常一下課就來對我問這問那的。而且還老是問我些我不懂的問題,那一天我終於忍不住了,在她又向我問出一個我根本就聽都沒聽過的問題之後不耐煩的回答說:“小姐,我不懂,我沒聽過你講的這首詩,我也不知道是誰寫的,也不知道它是講什麼的。我看得出來你讀過很多書,學問比我大多了。不管我做了什麼冒犯的事,我就在這跟你陪個不是,你還是回去吧,以後別來我這個小學堂了。”
她聽到我這麼一說,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走到我對面坐下,帶着笑意慢慢的對我說:“我還以爲你真的是個不會生氣的人呢。還有,幹嘛一直叫人家小姐啊,我有名字的,我叫陳映依。你叫我映伊就可以了。”
她這麼一說我纔想起來,這麼幾天了,我好像還真的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可是她這一番話說出來更加讓我感覺到是一種侮辱。
我把頭轉到一邊,不看她,然後說:“陳小姐,我這個小學堂容不下你,我的學問也真的教不了你,你還是走吧。”
她又繞到我眼前來說:“我以後別問你就是了,你生氣什麼,放心,你怎麼都趕不走我的,我呀,就賴在你這兒不走了。”
然後又笑了笑,走了。
我實在是想不通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可是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壞人,應該不會做什麼壞事,所以我也就不再想她的事了。她既然吃飽了撐着沒事要來我這裡,我以後繼續就不搭理她就行了。
可是自從那天我向她發脾氣之後,她就更加變本加厲了。倒也不再問那些我不懂的詩啊詞的。可是整天下了課就一直追着我問其他的我更不想回答的問題,你是從哪搬來的啊,小三是誰爲什麼和你一起住啊,類似的更加討厭的問題。
她問急了我也只有敷衍的回答她,我說我不是從哪搬來的,我本來從小就是在瑞縣長大的,她聽到我這麼說馬上又問,那怎麼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你啊,我除了翻白眼實在也找不到別的方法可以表達心裡的感覺。然後我敷衍的隨口說,小三是我弟弟。她馬上又接嘴說,可是他不信葉啊。
問得我實在心煩我就走進自己的房間然後用力的把門關上。她還在外面大聲的叫說,葉小魚葉小魚,你出來回答啊,小三他不信葉啊。
她也是學生當中唯一一個直呼我名字的人。
她不僅騷擾我,還經常騷擾小三和我娘,下課了也不回家,見到小三在旁邊玩或讀書就走過去捉弄他或者是東問問西問問的。見我娘在做飯就假裝好心的要去幫忙,然後我娘留她下來吃飯,她也一點也不害臊的答應。
總之她就是沒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
於是每次看到她出現在學堂或者每次她跟在我身邊問東問西的時候我就會開始很後悔當初做了那個開學堂的決定。
可是不知是爲什麼娘和小三都好像很喜歡她,小三那小子我知道,只要隨便給他買點吃的或者是好玩的東西就能收買了。可是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娘也喜歡她。
她好像真的是我見過的最野蠻最粗魯的姑娘了。
我娘見我不理她的時候還罵我說:“小魚啊,人家映伊始終是姑娘家,你別這麼對人家不理不睬的。”
她是姑娘家,我就一點也不覺得她是姑娘家。
那天我又跟一個學生說叫他把他父母帶來,然後就跟他父母說他學得很好,要他們送他去縣上學堂去跟真正的夫子學,他們面露苦色的說沒錢,就在這裡學學就行了。至於去縣上學堂,等以後有錢再說吧。
又是這樣的情況,貧苦人家的孩子就是這樣,想讀書也沒那個錢。我已經幫了太多類似的學生。也實在是有心無力了。聽到他們那樣說也只好作罷。
可是第二天那個學生就沒來上學,我正在納悶的時候他父母中午就來了,一直說我是好人,謝謝我。我仔細問才知道原來已經有人幫他們把縣上學堂那裡的銀子交了,那個學生已經去那裡上課去了。
然後我說我沒有幫他們拿銀子,他們指着坐在學堂裡的陳映依說昨天就是她去給他們說的,說我已經給他們交了銀子了。
我看了一眼在旁邊似笑非笑的陳映依,大概就知道是發生什麼事了,然後就跟他們說不用謝不用謝,他們留下一籃雞蛋就走了。
wωω. тт kΛn. co 一定是昨天陳映依聽到我們說的話,就去幫那學生把錢交了然後說是我幫他們交的。
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她肯定是有錢的大戶人家的小姐。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好心。
之後她卻當完全沒有發生過那件事一樣從來沒有提起。
從那以後我就稍微對她改觀了一點,心想她雖然刁蠻不講理,可是也算是一個好心的人。
不過她依然還是那麼討厭的經常在我旁邊問這問那的,心情好的時候我也會偶爾回答她一下。
跟她說了我前幾年是住在京城,我小時候是在縣令府給縣令的少爺現在已經當上大學士的那個人當書童,至於我爲什麼會回到京城我依然用了當初給縣令老爺的那個藉口,我說是因爲我娘住不慣京城。
給她講這些的時候我難免又會想起林信巖。書童,對呀,別人都以爲是書童,那就是書童吧,那些曾經種種的過往,就讓它慢慢的腐爛在我心裡面吧。也就只能這樣了吧。
然後她也會給我講一些她的事,即使我根本就沒有問也沒有想要知道。她說她是瑞縣最大的那個金鋪的千金,但是她小就不滿意那種大家閨秀整天刺繡整天琴棋書畫的生活,所以很小的時候就去習武,然後獨自一個人走了許多地方,她父母也拿她沒輒,又知道她學過一點武,勉強能保護自己,所以也就默認了。
然後她跟我說她一個人去過京城,在那裡玩了幾天覺得很討厭就回來了。
一個人去京城,一個姑娘家,這一點實在是讓我很詫異,好吧,我承認,還有點很佩服。而且她也是個討厭京城那種地方的人,這點和我很像。
然後我問她爲什麼現在留在瑞縣,不出去遊山玩水了,她說因爲該玩的地方都玩過了,能去的地方都去過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姑娘說出這種話,實在是很豪邁。
見我經常窩在家裡她偶爾還會叫我陪她去市集玩。她很少去買那些平常姑娘家喜歡的東西,相反老是一看到那些什麼雜技啊,耍猴啊之類的就興奮得不行。還總是急急忙忙的就拉着我往那種地方衝。
可是我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也不喜歡熱鬧的地方。
認真的想起來,我從小到大好像都是這樣,幾乎沒改變過。比如不喜歡人多,不喜歡熱鬧,小時候就幾乎都是一個人玩,或者是和同樣也很安靜林信巖一起玩。比如不喜歡京城那種繁華的地方,喜歡瑞縣這樣安靜的小縣城。當然這一點也和林信巖一樣。
我現在還是一點也沒變。可是林信巖呢,他還是那樣嗎?有時候我會希望他永遠也不要改變,雖然他現在不在我身邊了,可是我心裡還是希望他永遠是多年前曾經陪伴在我身邊的那個安靜沉默的人。轉念一想,他人在官場,難免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啊,而且他現在也還必須要住在京城啊。想到這些我又會希望他不要再像以前那樣。
因爲如果還是那樣的話,會過得很不開心的吧。我不想要他過得不開心,不管他在哪裡。
逐漸的我都感覺我們的生活好像從三個人變成四個人了。我是說,陳映依幾乎每天都在學堂裡面,上課的時候她就上課,下了課她也不走,就陪小三玩、陪我娘說話、或是來纏我。
相處的時間長了我覺得她其實不是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討厭。她心地很好。經常幫助學堂裡面的其他學生,應該算是一個善良的人吧。
可是我依然很少給她好臉色看,當然一方面原因也是因爲她好像就愛找我的麻煩,經常和我對着幹,另外一個原因是,我不習慣,我不習慣生活中又突然多出一個本來毫不相干的人。
從小到大我生命裡面的人就少得可憐,除了娘之外,就是林信巖,然後是一直從學士府開始一直到現在照顧我或者說被我照顧的小三。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了,再有人進入我會覺得是麻煩是打擾。
那天傍晚晚膳過後我一個人到外面散步,夏天的傍晚是最適合散步的時候了,涼爽的風吹在身上感覺好像把白天一天的悶熱都給吹走了。我就這麼慢慢的踱着,沿途大宅門口的燈籠把街道照得紅彤彤的,好看極了。沿路有小販在買各種各樣的小吃,大人們牽着四處張望或者是吵着要吃冰糖葫蘆的小孩子。富家小姐和自己的隨身女僕慢慢的挑選着飾品,流浪漢們在旁邊賣力的乞討,希望哪個路人心情好可以多給他們一點碎銀好讓他們不用爲第二天的午飯而擔憂。一副標準的衆生百態相。
就這麼漫無目的的走着,一會兒就到了瑞湖邊。細細想想,我回來之後好像真的沒有到這裡來過。因爲這裡離宅子有一段不算小的距離。
然後我就在湖邊簡陋的石墩上坐了下來,安靜的吹着涼涼的海風,看着湖邊不遠處燈籠發出的燈光以及遊玩的人們,過了一會兒我的眼睛就花了,燈籠啊、人啊,都看得好像不是很清楚了。
然後我突然間想起幾年前的那個傍晚,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景色。有一個人認真的跟我說要我陪他去京城。
可是,沒過幾年時間的現在,就只剩我一個人了,坐在同樣的地方,看着同樣的景色。想着當年的那個人以及當初的那段時光。
突然感覺前面好像有一個人。擡起頭,看到那張無比熟悉的臉,眼淚馬上又涌了出來。
原來以爲絕對不會再爲你哭了,原來以爲絕對不可能再看到你,原來以爲你已經完全消失在我的生命裡了。你臉上依然帶着跟多年前一模一樣溫和的笑容,好像從來未曾改變過。
我站起來,慢慢的朝微笑的你走過去。
你不會離開了吧。
在馬上要觸摸到那張臉的時候腳下突然踩了個空。然後便是彷彿鋪天蓋地的湖水以及水草。
湖水不斷從鼻孔、嘴巴、灌進來的時候我突然就醒了,原來那只是個幻覺,我剛纔看到的是我的幻覺。可是,爲什麼才那麼短,我還想多看看你啊。
曾經以爲遺忘了的記憶馬上鮮活了過來。你低頭專心看書的樣子,你沉默看天的樣子,你溫柔的對我微笑的樣子,你堅定的對我承諾的樣子。
就在這麼想着的時候,那張臉彷彿又出現了,依然是定在原地不動,依然是那個溫和的微笑。
我看着那個微笑,沒來由的自己也揚起嘴角。
然後漸漸的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