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直回王宮,還是從那處不起眼的偏門入宮,趕車老頭李貴架着車架一直駛到冬暖閣的大門前方纔駐車。
下車後的慕北陵朝迎上前的閹人小春子吩咐道:“挑個時間給他換輛馬車。”
小春子唯唯道是,躬身站在一旁的趕車老頭差點沒感激涕零的跪下,以前他不敢說,馬車的兩個軲轆已經換過三對,而且都是他自己掏腰包,以前和浣洗局的大管事說換馬車的事總遭到白眼,又不能耽誤娘娘們的換洗衣裳,反正車軲轆值不了幾個錢,他也就沒怎麼當回事。現在總算好了,李貴暗地裡想這次換車怎麼也會換個氣派點的吧,畢竟是將軍親自開口,沒見太后見到他都要低聲下氣。
李貴接連做了幾個揖,直到慕北陵走遠後才跳上馬車打着口哨優哉遊哉離開,沿路見他這般模樣的閹奴宮女都以爲這個馬倌今天是不是得了失心瘋,送個衣服還哼上小曲了。
黃氏今天中午的時候已經搬出冬暖閣,這個地方畢竟是妃子貴人們住的地方,不合禮儀,只是現在的慈寧殿中畢竟還有個老太后婧氏,黃氏倒想把婧氏趕出去,不過又怕被那位將軍訓斥,索性作罷,就挑了個離慈寧殿不遠的坤寧殿暫時落腳。新王武雍也被他一併接去。
閹人小春子這兩日可謂意氣風發,因爲那日“不小心”成了帶路人的原因,直接被黃氏提拔成宮中總管,水漲船高,以前那些對他吆五喝六的閹人們現在巴結他爲還來不及,成了地地道道的人上人。
好在小春子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能有今天全是靠這位新來的將軍,所有太后那便沒事的時候他就主動要求過來伺候新來的主子。
慕北陵進院後直接去了臥房,丹田內的傷勢還沒完全恢復,今天又差不多在馬車裡窩了半天,此刻閒下來只覺小腹隱隱作痛。
躺在牀榻上蓋上繡龍錦緞棉被,沒過一會,慕北陵腦門上突然滲出豆大的汗珠,小腹處傳來的劇痛令他忍不住身子都蜷成龍蝦狀。
看見這一幕的武蠻臉色登時大變,忙命小春子去把尹磊叫來。
很快,尹磊和皇甫方士急匆匆趕來,尹磊手中還拿着把蒲扇,看起來應該是正在煎藥就被人叫走,還沒來得放放下手蒲扇。
“主上這是怎麼回事?”尹磊一眼便見慕北陵慘白如雪的臉色。
武蠻急道:“不知道啊,剛纔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慕北陵緊咬着牙關,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令他說不出話來,只能不停指着小腹。
尹磊忙將他翻過來躺好,伸出蔥白的手指扣住手腕,心念一動,生力順着指尖流出。不過一瞬間過後,尹磊貼在手腕上的五指如遭雷擊般閃電縮回,臉上掛着震驚到無以復加的表情。
皇甫方士沉眉道:“怎麼回事?”
尹磊驚愕道:“好強的勁力,是什麼東西?”
接着解釋道:“主上的丹田中有股奇怪的力量,能壓制生力,我本來打算用我的生力牽引他體內的生力鎮壓那股力量,只是還沒碰到就被那力量絞殺。”
慕北陵再度疼得滿牀打滾,如果仔細看的話,能看見眼中竟是有淡淡血光涌動。
武蠻一把拎起尹磊的衣領,怒道:“你快點給老子想辦法,不然老子剁了你。”聲色厲苒。
皇甫方士沉聲吼道:“住手,放開他。”
五官幾近扭曲的魁梧男人聳了聳鼻尖,這纔不依鬆手,虎目中怒火中燒。
皇甫方士上前兩步,和武蠻錯身而過時陰沉着臉一把推開他,走到牀邊,輕聲喚了句“主上”。慕北陵如若未聞,弓成龍蝦狀的身子顫抖不已。
皇甫方士不敢伸手去碰,離得近些,他分明感到男子身上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氣息。
晃眼間,皇甫方士忽然瞥見慕北陵眼中的血芒,面色一凝,一個荒唐念頭猛地浮出腦海。
該不會是戰氣吧。
“快,快去宣同門把慄飛找來。”
在他印象中,慄飛就曾提及過戰氣,雖然他也知道一些,但畢竟只是從古籍上看到的,和真正修武之人不可同日而語。
武蠻應聲轉身,剛欲邁步時,陡見兩道如何也想不到的面孔翁然浮現眼前。雪眉素衣,鶴髮童顏,一着黑衣一着白衣。
兩人出現時,武蠻只覺周身一緊,接着兩條腿似乎不是自己的,任由他如何使喚也動彈不得。
來者自然便是小蓮花池旁石亭中的二位老人。
“咦,這個小娃娃還真是不一般啊,黑老怪,看來這次是你贏了。”白衣老人瞄了眼齜牙咧嘴的武蠻,轉視周身已經開始閃爍血芒的慕北陵。
被稱作黑老怪的黑衣老人不怒反喜,腆着臉笑道:“那是,下棋老夫不如你,這看人的本事嘛,你絕對不如老夫。”
兩人走進牀前,皇甫方士盯着來意不明的老人沒有起身,隱隱擋在慕北陵身前。
黑衣老人頭疼道:“放心,我們兩個還不會無聊到和一個小娃娃作對,你先讓開。”
老人嘴上這樣說,皇甫方士依然不爲所動。
黑衣老人無奈癟嘴,漆黑的寬口廣袖輕輕一揮,皇甫方士頓時感到一股柔力託着自己身子飄然而起,穩穩落在一旁的椅子上。只這一手,便讓他大驚失色。有此本事者若真想對慕北陵動手,這裡沒人能攔住。
兩位老人走到牀邊坐下,白衣老人伸手抓住慕北陵一直胳膊,強行拉到身邊來,然後迅速撬開他右眼眼皮。
如水紋般的血芒頓顯眼中。
“嘖嘖,好強的戰氣啊。”白衣老人嘖嘖道。
皇甫方士撐起身子還欲上前,卻被黑衣老人一個眼神制止,“小娃娃,看在你圍棋下的不錯的份上,老夫不跟你計較,再敢亂動,老夫可就要不客氣咯。”
黑衣老人擡手瞧了下腦袋,道:“不對,應該是看在荀仲的面子上。”
皇甫方士深深看了老人一眼,終於不再起身。
隨即身着黑白兩衣的老人就像研究某個珍寶樣,有一句沒一句的探討起來。
“白老怪,你說這小子能不能覺醒,孃的,這可是戰氣啊,估計要是被那幾個牛鼻子老道知道了,拼着十年禪修也要破關出來。”
“說不定,這東西哪有那麼好覺醒,從古至今這麼多年,除了千年前的那位,你聽過誰還覺醒過?”
“也是啊,可惜這麼好顆苗子了。”
“咦,不對啊,這小子身上怎麼會有兵家的東西,老鐵匠什麼時候來過東州嗎?”
“不可能吧。”
“再等等,說不定真能成。”
“……”
房中衆人一頭霧水,此時武蠻在黑衣老人說出那句“不可能”後,頓時奪回身體控制權,只是頓時被皇甫方士一個眼神制止,焦急站在一旁。
牀上,慕北陵的氣息已經弱的不能再弱,至少照尹磊看來幾乎快接近死亡的臨界線。
又過小半柱香,慕北陵呼吸完全停止,瞪大的眼珠中血芒飛速退去。
衆人大驚,快急出眼淚的武蠻突然揚天怒吼,玄武力不受控制的轟然爆開,虎目中,宛若冰晶的淡藍色光芒熠熠乍現,腳掌猛然跺地,飛身撲向牀邊二老。
黑衣老人猛然回頭,當瞧見男人眼中異色時,輕咦一聲,閃電般探出右手,化掌爲爪,一圈肉眼可見的黑芒自掌心中飛速擴大,呼吸間漲大成一圈足有一丈高的黑圈,隨着老人口吐“鎖”字,黑圈脫手而出,迎着飛來的鐵塔身軀撞去。
“彭”的一聲,黑色光圈罩住武蠻,然後迅速緊縮,剛好將武蠻雙手捆於身後。
武蠻沉重的身子轟然砸地,扔他如何掙扎也掙不脫黑圈禁錮。
黑衣老人看也沒再看他,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嗓音呢喃道:“怎麼連泰坦王族的人也跑這來了,東州都快他孃的變成百鬼亂行的地方了。”
白衣老人轉頭面露疑色,黑衣老人連忙噤聲,說了聲“沒事沒事”,繼續盯嚮慕北陵。
死寂般的空氣中,原本在衆人看來已經嚥氣的慕北陵突然坐起身子,大大吸上一口氣,喉嚨中發出咕嚕咕嚕的吸氣聲,就像個溺水多時又被救起的人,在最後一口水吐出後急不可耐想要呼吸一般。
下一刻,他胸前的衣衫宛若被火焚盡般,轉眼化爲一灘灰燼灑在棉被上,一個巴掌大小的青銅虎符懸空而立,虎符上可見一連串纂文彷彿活了過來,光影扭曲間閃動着懾人血芒,
猛吸三口氣的慕北陵而後力竭般仰面倒在牀上,毫無血色的嘴巴張到最大,一口一口急促呼吸。
白衣老人眉頭緊鎖,緩緩伸出手指點向凌空懸浮的青銅虎符,指尖觸碰虎符的一刻,那一拳扭動的血影纂文陡然凝固,隨後一股暴虐血氣從虎符中翻炸卷出,化作道道罡風肆掠,整個屋子裡的桌椅板凳都被颳得東倒西歪。
白衣老人冷哼一聲,周身浮起接近羊脂白玉般的光芒,手掌下壓輕旋,似梵音般的翁鳴聲自其掌間傳出。
罡風消弭,青銅虎符隨之化作塵埃。
收斂氣力的白衣老人伸手蓋住慕北陵額頭,閉眼細查一番後猛的睜眼,瞳孔中閃着複雜神色,“真被他成了?”
白衣老人再次轉頭看向黑衣老人,恰好碰到後者投來視線,從那視線中,二人皆瞧出對方的驚喜,複雜,以及那一絲絲微不可查的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