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的人生之中,有絕大部分的人就如街上一閃而逝的行人那般,最終成爲生命之中的過客,而在下一次遇到時,根本難以記起。
但是有些人,哪怕歲月改變了她的容貌,體型,甚至將曾經的滿頭青絲,通通染成了如雪花般的白,可無論過了多久,光光憑藉一個側影,一道聲音,便可以和腦海之中魂牽夢縈的身影直接重合至一處。
而當現實真正照進夢中,卻讓人下意識地退縮,不敢去看,也不敢面對。
中年甲士孫謙,這十數年在異族衝鋒洪流的傾軋之下,都從未退縮的身軀,此時卻像一個懦夫一樣,鑽入陰影之中。
彭木和孫蟑螂二人皆有着修爲在身,因此隱隱依稀聽聞不遠處府邸後門的些許對話,隨後二人屏氣凝神,試圖去聽清中年女子和老管家的言語。
“長小姐,已經將你自滄瀾城玲瓏宗治病回來的消息傳給了大少爺,想必他正在自馬不停蹄歸來的路上,不過老奴我斗膽問上一句,這玲瓏宗的修士大人,可對小姐身上的頑疾,有根治之法?”
老管家蒼老的詢問聲落下之後,站在陽光下,雖然面無血色,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姣好容貌的中年女子,將身後的兜帽拉起,罩住頭頂之上極其詭異的一頭白髮,柔柔的迴應聲向外傳出:
“周老,你也知道,我這病吶,是心病,光靠天地靈物是醫不好的,玲瓏宗的女菩薩也只是給我抓了一些固本培元,補氣治虛的藥,關鍵還是得靠我自己。”
中年女子說完之後,幽幽嘆了一口氣,繼續開口道:
“其實這些年,要不是大夏學宮的東郭先生常常過來利用修爲替我續着命,我早在前些年,就已經一命嗚呼了,都是大哥和浩兒讓我一直堅持着。”
“長小姐千萬別再有輕生的念頭了,咱們宋府雖然近年不比曾經的輝煌,但依舊還是有很多人在意着您的,尤其是家主,無論在何處領兵征戰,隔一段時日必定要寄信回來詢問您的情況。”
老管家說道此處,停頓了幾息,深吸一口氣之後,繼續開口道:
“還有大少爺,雖然因爲學宮的原因,不能常年侍奉您左右,但是家主夫人逝去的早,大少爺又和二房不和,因此其實幾乎將你當成了娘來對待,您可不能丟下他。”
老管家語重心長的勸解之聲落下之後,兜帽之下的中年女子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隨後一邊咳嗽,一邊開口迴應道:
“我這一次的急着自滄瀾城回來,主要便是聽聞浩兒竟然要參加這一次大朝試,我還以爲這小子要在幷州那個地方呆上一輩子呢?”
“大少爺胸懷大才,之前只是因爲陛下要讓三千儒生出神京創辦大夏學宮,因此纔去了幷州,而此時這學宮既然已經走上了正軌,那無論是東郭先生還是老爺,都不可能埋沒了少爺的才能。”
老管家說完之後,一臉自豪之色,因爲身後這座府邸重回榮耀的希望,便在那位大少爺身上,同時後者也從未讓人失望,一直是所有人的驕傲,隨後老管家轉頭,將視線看向柳葉巷的盡頭的處,帶着欣喜的聲音繼續傳出:
“長小姐,一切都在變好,昨日神京城舉行了盛大的慶典,來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大捷,這西疆戰場的偉大勝利,同樣意味着老爺這一次將會獲得極其豐厚的軍功,爲了光耀門楣,重回老太爺時的榮光,老爺他已經差不多五載未回來了,不過這一次,也該榮歸故里了!”
老管家的聲音之中,帶着強烈的唏噓,隨後他身旁的中年女子微微點點頭,開口道:
“其實說起來,我也是許久未曾見到大哥以及浩兒,也不知道他們變得如何,其實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在乎着我的。”
女子說完,同樣將視線望向街道的盡頭,隨後便不再說話,其站在硃紅大門外的柔弱身姿,就好似真的變成了春風裡苦苦掙扎生存的一團柳絮,而老管家和中年女子所不知道的是,在二人身後遠處的林子陰影裡,同樣隱藏着兩位沉默不語的無盡山玉龍關甲士。
孫蟑螂依舊將自己的身形隱藏在陰影之內,而彭木,則是睜着眼睛注視着前方的一切,隨後後者眉頭微皺,輕輕的聲音傳出:
“孫校尉,你就這般揹着身子,如一位懦夫般連看上一眼都不敢?”
彭木的聲音落下之後,陰影之中蹲着的中年甲士,久久未開口,最後才張嘴迴應道:
“我已經看過一眼,便心滿意足了,這一次回神京城的目的就已經達到,我們回去吧!”
“就這般離開,你可甘心?方纔雖然大部分聲音因爲距離較遠聽不太真切,但是頑疾這兩個字,我可是聽的清清楚楚,你真要這般離開,不見上一面?”
彭木一連兩個詢問聲落下,孫蟑螂的右拳緊緊握起,緩緩轉頭,注視着彭木極爲認真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開口道:
“不甘心,又能如何,剛剛那一個娘字,你也聽到了,要我留下來眼睜睜地看着人家母子團聚,其樂融融?
“已經十多年過去了,早已經物是人非,而且你看看我,牙齒都缺了半邊,皮膚黝黑滿是傷痕,就是站在人家面前,別人也認不出來,見上一面除了相顧無言,徒增煩惱,又有什麼意義?”
“萬事不可擅自下定論,或許事情並不是你想象那樣。”
彭木的話音剛落,孫蟑螂緩緩直立起身子,搖搖頭,隨後緩緩擡腳向前邁步,而其行走的方向,卻是走向叢林深處,與身後柳葉巷府邸背道而馳。
這這一剎那,或許是心有所感,硃紅色大門之外的白髮女子,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那一片林子。
但是映入她眼簾的,是逐漸茂盛的樹林,以及斑斑駁駁的樹蔭,然而中年女子沒聽到的是,叢林的深處,有着一道漏風的聲音淡淡響起:
“煢煢白兔,東奔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奈何故人着新裝,嫁作他人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