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咖啡店裡消磨到凌晨兩點,然後回到BOMBA所在的那幢樓前。這時拉客的人倒沒有了,但另一種形跡可疑的人開始轉悠。如果與他們目光相接,不知會惹上什麼麻煩,拓實儘量低下頭,他也這樣告誡時生。
阪本清美和扎着馬尾的女子從樓中出來時已近凌晨三點。躲在到樓陰影處抽菸的拓實,一見她們出來就趕緊扔掉菸蒂並踩滅。時生向他抽取責備的目光,他置之不理,邁開了腳步。
兩個女人並排走着,拓實則尾隨其後盯梢。小路很窄,但這時喝醉的客人仍很多,盯梢並不太難。那兩人也根本沒有回頭查看的意思。
上了大路,她們叫住一輛出租車。拓實跑了起來。那輛出租車正要開動,他也舉手攔下來一輛。
“跟着前面那輛車。”拓實命令司機。
“你不知道要去哪兒啊。”中年司機說道。看出這趟差事有些麻煩,他的語氣也很不起勁。
“不知道才讓你跟着。少囉嗦!照我說的做就行了。”拓實從斜後方看着司機的臉,見他面部肌肉很鬆弛。司機沒再說話,可或許是心理作用,他似乎開得很粗野。
“對不起,這其中是有原因的。”時生說道。
有必要道歉嗎?拓實以裝有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應該是這樣,到了這個時間還要跟蹤南區的女人嗎?”他似乎看到那兩個女人上了前面的出租車。“但你們不像警察,連大阪人都不是,估計肯定有什麼特殊情況,所以我才老老實實地聽你們擺佈。”
“不好意思,多謝了。”時生低頭行禮,但司機是不可能看見的。時生又將視線轉向拓實,像是在說“你也稍稍表示點歉意啊”,拓實自然是視若無睹。
前方出現了一個較大的十字路口,再往前開了一點,前面那輛出租車就靠向左邊了[注:在日本,車輛靠左邊行駛,停車時也靠左邊停靠],剎車燈亮了起來。
“還沒怎麼跑就到終點了?”司機有些掃興。
“這裡是什麼地方?”時生問道。
“像是谷九。”
“谷九?”
“谷町九丁目。呃,不——”司機搖了搖頭,“這裡已經是上六,全稱是上本町六丁目。”
拓實對這些地名一無所知,也不知時生怎樣,他倒是像明白似的點點頭。
他們的車在離前面那輛車較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拓實取出錢包。車錢似乎比預計的要便宜。然而,前面那輛出租車上只下來了那個短頭髮,後車門就關上了。
“時生,你下車,”拓實說,“知道該怎麼做吧?
“知道,不就是螃蟹招牌前馬——司機先生,這裡只下一位。“
車門打開,時生獨自下了車。
“喂,趕緊關了車門開車。前面的車要跑掉了。“拓實對着司機大吼起來。”
“還要盯梢?今天我可真拉了個麻煩客人。”司機不情願地掛上離合器,起動很慢,似乎是故意的。
“少廢話!盯到底,消費不會虧待你。”
司機含意不明地聳了聳肩。
直行了一段路程,前面的車向左拐去。拓實這輛車的司機也大氣轉向燈。信號燈已變成黃色,車還是提速搶進了路口。輪胎稍稍有些打滑,依然成功地左拐了。
“真懸!”拓實小聲說。
“你是東京人?”司機問道。
“嗯。”
“東京好女人有的是,何必特意來追南區的女人?”
“有個東京的好女人跑這邊來了唄。”
“哦,前面車裡的姑娘是東京人?”
“她是本地貨,可她也許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兒。”
“哦。”
拓實感覺到司機在別有用心地哂笑。“怎麼?有什麼好笑?”
“呃,沒什麼,小哥,糾纏不休的男人可沒有女人緣啊。”
“囉嗦!閉上嘴開你的車吧。”
不一會兒,前面的車放慢了速度,轉進一條小巷。拓實這輛車的司機也小心地跟了過去。一轉彎,就看見那輛車停在那兒。
“停車。”拓實說。
司機卻徑直地從那輛車旁駛過。
“沒聽見嗎?叫你停車!”
“停那麼近,再笨的人也會覺得奇怪。”司機一直開到下一個拐角前才停下,“好,停這裡就穩當了。”
拓實從錢包裡取出一張萬元鈔,放在副駕駛座上。他回頭一看,馬尾已經下車,走進附近的一棟公寓。
“等等,錢太多了。”
“不是說過小費不會虧待你嗎?”
“誰要小費了?”
“煩不煩?江戶兒拿出的東西還能收回去嗎?”
“你跟一個司機耍什麼派頭?收你五千吧。”司機遞過一張五千元鈔。
“不要。”
“拿着吧。我說,”司機隔着靠背湊近了臉,壓低聲音道,“後面不是停着一輛黑色的小車嗎?估計是輛皇冠。”
拓實看着後面,路旁果然停着一輛車。
“那輛車一路跟過來,不會是和你一樣,在跟蹤那位姑娘吧?”
“怎麼會……”
“也許是我多心了。反正小心點吧。”
拓實一下車,出租車立刻開走了。拓實原路跑回去,一邊跑一邊觀察那輛可疑的小車。像是要躲避他的視線,那輛車竟悄無聲息地動了起來。擦身而過時,拓實看向駕駛座,可玻璃上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拓實跑進公寓樓,見左邊是管理員的房間,窗戶上掛着窗簾,右邊有一排信箱,正面是電梯,正停在一樓。
信箱那邊有腳步聲傳來。拓實趕緊藏在樓梯後面。扎着馬尾的女子走了過來。她並未走向電梯,卻朝拓實的方向走來。他繃緊身體,一動不動,心想實在躲不過便只好出去了。
然而,她上樓去了。拓實聽着她的腳步聲,尾隨其後。
她的房間似乎在二樓。上了樓梯,她走進走廊,然後停下腳步,從手袋中取出鑰匙。見此場景,拓實立刻飛奔過去。馬尾似乎已有所覺察,揚起了臉。
“啊,你是——”她塗得紅彤彤的嘴巴張得老大。
拓實不答,先看了看貼在門上的名牌——“阪田”。要確認的是名字。他和時生商量過,光看名牌可能搞不清楚。兩人還已商定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應對。
馬尾仍目瞪口呆。拓實從她手中一把搶過信件。
“幹什麼?快還給我!”
馬尾立即抓住拓實的胳膊。拓實一邊甩開她的手一邊看起收件人的姓名。可不知爲什麼,好幾封信的收件人姓名寫的都是英文。
“渾蛋,你不還嗎?”馬尾揪住拓實的夾克袖子。
好不容易看到一封寫着“阪田”的信。可就在這時,在馬尾的拉扯下,這封要緊的信落到了地上。
“啊,媽的!”
他慌忙去揀。可緊接着,他的鼻子受到一記猛烈的擊打。仰面倒下時,他才辨出剛纔出現在眼前的是高跟鞋的鞋尖。
“用得着這麼死命踢人嗎?”他一手捂住鼻子,伸出另一隻手想揪對方的領口,不料手立刻被反扭住了。
“啊,好痛!”拓實轉了個身,跪到地上。
“你當我是誰啊?別小看人。”
“我不知道你是誰,所以纔要看信。”
“你在酒吧裡也淨打聽些亂七八糟的事。說!到底想幹什麼?”
“我們只是在找一個叫竹子的姑娘。”
“不是告訴你,這人早不幹了嗎?”
“我們知道這是謊言。你們中的一個就是竹子,卻不知爲什麼要隱瞞。BOMBA也不是取自TOKYOBOMBERS,而是取自英語中的BAMBOO,沒錯吧?”
那女孩立刻減輕了手上的力道。“這都是你想出來的?”她輕聲問道。
“是那個傢伙。”
“嗯,我猜也是。”
什麼意思?他剛想這麼問,視線驀地落在地上的一封信上。收件人的上半部分被遮住了,只看到結尾是一個“美”字。
“你……不是竹子?”
拓實頭頂響起一聲冷哼。
“我纔不是什麼竹子呢。”
“是嗎?和我一起的傢伙說你可能是,我也就先入爲主地認定了。不好意思。”
“這麼道歉就算完了?你也是成年人了,就不會正經一點?”
拓實心中火起,可現在的情形也不容他反駁。他調整一下呼吸,小聲道:“對不起。”
“按理說,我不該這麼原諒你的。”馬尾這才鬆手。
拓實活動了幾下胳膊,馬尾在一旁揀信。
“你不是竹子,那就是另一位了。”
馬尾搖了搖頭。
“她是清美。阪本是假姓,真名是阪田清美,不是什麼竹子。”
“店名取自竹子,沒錯吧?”
“這個,”她雙手叉腰,正視着拓實,“猜對了,了不起。至今還沒人看出店名的由來呢。”
“可是——”
拓實開口想問,馬尾卻將一個信封舉到他眼前。一看收件人,他不由得目瞪口呆。
“竹子的竹加上美麗的美,竹美,根本不是什麼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