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雙江縣委縣政府大樓門前,我們一行人下了車。門口早就等候了一羣人,市委組織部部長黃部長也先期到達,我剛一下車,黃部長就迎上來,“小鄭啊,你看看,我說讓你和我一起走,你偏要自己來,結果呢?還沒我這個老頭子跑得快。這可不象你搞經濟時那股雷厲風行的作風啊。”黃部長今年50出頭,長得慈眉善目,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對年輕幹部他一向是不遺餘力的支持和鼓勵的,在市委13位常委裡,是除了金書記外,對我幫助最大的一個。我也一直對這個和藹可親的長者有很大的好感。
我一邊笑着迎上去和他握手,一邊解釋,“沒辦法,本來早該動身的,但臨走時被鄉親們留了下來,我是費了很大的勁才脫身的。倒是讓您老久等了,實在是對不起。”
黃部長笑着擺擺手,“沒關係,沒關係。你這尊財神菩薩要走,老百姓要挽留你,是很正常的。這也證明了你在人民羣衆中的威望很高嘛。來來來,我給你介紹縣委和縣政府的其他幾位同志。他們可是這的地頭蛇,你要順利的開展工作沒他們的支持可不行。”說完,帶着我走向那羣人。“喏,這位就是你們新來的縣長鄭凱同志,前任山泉鄉黨委書記,‘山泉速度’的締造者,經濟上的一把能手。”
“哎,黃部長,瞧你說得什麼地頭蛇啊!鄭凱同志的大名,我是早就聽說了,對鄭凱同志能來我們雙江縣擔任縣長的工作,我和縣委的其他同志都感到十分的榮幸,對鄭凱同志的工作,我們一定全力的配合,我也相信鄭凱同志的到來,能讓雙江縣的經濟更上層樓。”黃部長剛一說完,一個30多歲,面容白皙,戴一副金絲眼鏡,長相斯斯文文的年輕人站出來,邊熱情的和我握手邊說道。
“小鄭,你不知道吧,站在你面前的這位就是雙江縣縣委書記龔偉同志,也是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啊,三十三歲就出任縣委書記的職務,上任三年來,雙江縣在他的治理下是一派欣欣向榮,政治清明的景象,也是個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黃部長見我略有遲疑,連忙向我引見。
“啊,那裡那裡,黃部長你過譽了。什麼青年才俊,要是以前,我還可以厚着臉皮承認,現在和鄭凱同志比起來我可差得遠了,畢竟20歲就出任縣長,在我黨的歷史上是從無先例的。這充分證明了鄭凱同志的工作能力,我以後還要多多向鄭凱同志學習。”
“不敢當,不敢當,我只是在山泉鄉取得了一點小小的成績,這和市委市政府的關懷和幫助是分不開的,靠我一個人,能力畢竟有限,我還年輕,經驗不夠,在很多事情的處理上顯得還不成熟。這一點,希望龔書記和其他同志多多提點和幫助。”我急忙謙遜的道。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就不要互相吹捧了。總之,你們兩個都是年輕人,應該有共同語言,希望你們兩個的合作是強強聯手,讓雙江縣更加繁榮昌盛,讓雙江縣人民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黃部長道。
接下來,就由龔偉向我介紹了縣委縣政府的其他幾位主要成員:縣委副書記步燕臨,副縣長李明,人大聯工委主任魏新,政協聯工委主任楊志才,縣委秘書長翁同禾,縣府秘書長雷世賢等,還有其他的各局的主管領導。我也向他們介紹了隨我來的龍夢芸和韓當。(韓當是作爲我的秘書,而龍夢芸是作爲私人助理和女朋友的身份。)
在這過程中,龔偉一直在注意觀察着我,回想起了前兩天在姐夫王齡家的一番密談。
“龔偉,鄭凱馬上就要到你那裡出任縣長,對這個人,你不可掉以輕心,別看他年紀不大,心眼可不少。”自己的姐夫很少這樣鄭重的讓自己注意一個人,龔偉不禁有點奇怪,“姐夫,他到底是什麼人,值得我們這樣爲他大傷腦筋?”
“他的事蹟,你應該最近的報紙和電視上了解了一些,總總跡象表明,他和老頭子、胡濤關係很密切,而且還有龍組的幫助,丁總理曾經特意交代過我讓我注意這個人,可見他的來頭不小。”
“那你爲什麼在常委會上對他的升遷不反對呢?”
“你以爲我不想,但金向東全力支持他,省委新任的張書記也對他很欣賞。陳書記的壓力也很大,再加上他又是上面力捧的政治新星,我也不好過分打壓。既然他主動提出不在龍泉區擔任工作,我見我的主要目的已經達到,便順水推舟提出讓他到雙江縣去。”
“爲什麼?既然知道他有問題怎麼還把他安插到雙江去?那可是我們的大本營,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呆在龍泉。”龔偉提出疑問。
“幼稚!你以爲我也是看到山泉鄉富裕,想把手伸向那裡?十個山泉鄉也比不過一個雙江縣。但是我怎麼能讓他繼續留在那裡,擴大政治影響!正因爲雙江是我們的地方,我才提出讓他去的。那裡我們苦心經營十多年,各個要害部門都是我當初的親信部下,他到那裡去,人生地不熟,無人無兵,一個空殼縣長,又能有什麼作爲?總之,你記住,他到那裡後,你表面上支持他,私下裡架空他的權力,讓他閒置無用。一個年輕人,政治上無用武之地,又呆在那樣一個繁華的地方,難免會行差踏錯,到時候抓住機會我就讓他在政治上永不翻身。”
想着姐夫說這話時眼中閃爍的噬人寒光,龔偉也不禁有點不寒而慄,看着和衆人親切問候的我,他實在難以理解姐夫會對這個年輕人如此重視,下這麼多心思。不過他生性謹慎,對王齡的安排一向是言聽計從,更何況王齡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對任何仕途上阻礙他的人都會毫不留情。在這種事情上,他可不會講什麼妻舅情面的。“他叫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可不想成爲他的下一個目標。”
龔偉打量着我的同時,我也在審視着這些官員。雖然他們的臉上無一例外的都掛着熱情的微笑,不過眼神中的木然、漠視還有一絲警惕卻顯示出他們對我這個新任的縣長遠不如表面上那麼歡迎。但是人羣中有個人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個40上下的中年人,身體瘦削,表情堅毅。他的眼中居然有一種同情的意味。“這位是縣委辦公廳主任曲直,縣委決定由他出任你的辦公室主任,你如果生活上有什麼要求,可以向他提出。”龔偉見我注視着那人,連忙爲我引見。
我忽然注意到現場的很多人眼中突然有一種幸災樂禍的神情,我神識一掃,發現他們心底裡居然都統一有一個聲音“太好了,這個刺頭終於交出去了,就讓他去心煩吧!”我不禁有些奇怪,看來我這位新任的主任很不得人心啊。
“你好,我是鄭凱,希望以後能多多支持我的工作。”我主動向他伸出了手,曲直一愣,“不敢當,以後您有什麼指示儘管說,我一定會盡力配合您在雙江的工作。”邊說邊伸出有力的大手用力的和我握了握。
接下來的事情,無非就是工作的交接,一些人事的任命,又爲我開了個小小的接風宴,黃部長見事情處理完後就啓程回成都去了。
以後的幾天,我一直忙於應付各種大大小小的官面上的應酬,熟悉工作環境,等一切忙完後,生活也隨之平靜下來。和我想象的一樣,在這兒基本上沒有讓我插得進手的地方,每天就是到縣政府去轉轉,然後又回到爲我安排的住地,時間就這樣一天天消磨過去。這段時間,可以說是我從政以來最悠閒的日子了。
這天下午,和往常一樣,在秋日溫暖的陽光下,和夢芸在家裡陽臺上閒聊。門鈴響起,夢芸開門,韓當抱着一撂文件走了進來。“縣長,他們真的是針插不透,水潑不進,一聽說我去找資料,各個部門都在推三阻四,就這點材料,還是我從縣檔案室翻出來的。我們要想從這上面打開缺口,看來恐怕很難。”韓當抱怨道。
夢芸十分擔憂的看着我說,“凱,那怎麼辦,他們真的是要把你丟在這兒閒置!你有什麼辦法啊?”
“這很正常,你要知道,雙江不比其他地方,王齡是土生土長的雙江人,又在這兒當了近十年的縣委書記,接替他的又是他的小舅子龔偉,而龔偉這個人也很不簡單,你想想,經過這十多年的經營,整個雙江縣上下,可以說是固若金湯,我們要想在正面下手打破僵局,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我話音一轉,“從正面攻不下,但並不代表就束手無策,堡壘再堅固,也是由人構成的,只要是人,就一定會有弱點。只要找準了,就能一點突破,全線突破。而且正因爲雙江的特殊性,如果我們一但取得成功,所獲得的政治收益,遠比在山泉鄉搞經濟建設獲得的要大得多。這是一個政治上的冒險,但是這個險值得冒。”
“但是我們應該怎麼做呢?我們在這兒沒有一個信得過的人,我試了幾次了,不要說和他們親近,就是接近他們都很難,感覺上他們總是對我有所堤防。”韓當有些爲難。
“本地沒有人,我們就調我們自己的人來,也是該讓那些人活動活動的時候了。叫學文學武開始向雙江進軍,現在市上正在搞向東向南發展,雙江縣的地產業正處於上升期,他們的房地產公司正好在這兒有用武之地。告訴他們,不惜代價和政府官員搭上線,資金方面不用擔心,星河全力配合他們的計劃;叫程成多結交幾個雙江地面上的有影響的人物,要和他們稱兄道弟,要他把手下的小兄弟多放點到雙江來,關鍵時候,這些所謂的江湖人物,說不定能夠幫上我們一個大忙。而且據我估計,這些江湖大哥多多少少都和公安司法部門有些瓜葛,叫他多從這方面下手。還有,叫思翰、劉強,曉冰他們多注意市上的動靜,某種程度上來說,在秘書之間流傳的信息,比公開宣佈的消息可信度更高。”我喝了口水,又補充道:“另外,叫趙青努力在臺上爭取多報道雙江的事蹟,現在雙江是市上開發的重點,再加上我這個‘政治新星’又在這裡,我相信他們的臺長一定不會拒絕有關雙江的素材,最後通知歐小天來一趟,我要借用他的技術,哼,不給我們資料,我就自己去取。”
我一邊說,韓當一邊記錄,“記住了嗎?”
“記住了。”
“那好,這件事情你親自去辦一下。”
“好,我立刻就去。”韓當整理了一下,站起來恭敬的對我說,開門出去了。
韓當走後,我隨手翻起了他帶來的那些資料,很快的就在上面找到了曲直的名字,看着檔案裡的內容,我眉宇間透出了一絲笑意“果然,這個人和我想象的一樣,難怪……”
“什麼事讓你笑得這麼開心?”在二人世界裡,夢芸恢復了她小女兒的本來面目,偎在我懷裡,看着我臉上的笑容,奇怪的問。
“沒什麼,只是發現了一個十分有趣的人。”我臉上的笑意更重了。
夢芸一把搶過檔案,看了一下上面的內容,“沒什麼嘛,就是爲你安排的那位辦公室主任嘛,說不定是他們安排的間諜,這個人有什麼有趣的?”
“間諜,哈哈,決不可能,至少他絕不可能。”我笑着樓着夢芸道。
“你怎麼這麼肯定呢?”小丫頭有些不服氣了。
“你仔細看清楚他的履歷:22歲大學畢業,放棄大公司的優厚報酬,出任一個小山村的村長,開全國之先例。25歲就任鄉長兼鄉黨委書記,三年後被調任縣委辦公廳主任,從此以後,再也沒下過基層,歷任三屆縣委班子,職務也是大同小異,不外乎就是辦公室主任、機要秘書等閒差,你看了這份檔案,是乎覺得有些熟悉呢?”
“咦,你這麼一說,我是覺得有些熟悉。”
“當然了,拋去以後10多年的秘書生涯,他的經歷幾乎和我一模一樣。”
“啊!真的呢!簡直就是一模一樣,只不過你沒出任村長罷了,怎麼這麼巧?”夢芸吃驚的說道。
我站起來,神色稍微有點沉重,“這不是巧合,這隻能證明我們黨內一些勢力對年輕人的打壓,不是由我開始,也不會由我結束。你仔細看一下他的簡歷,他在基層工作的短短6年,得到的評語是政績卓著,清廉自守,他今年是四十二歲吧,二十年的從政經歷,居然就有十四年是在機關中消磨過的。一個風華正茂的大學生,放棄優厚的物質生活,甘願從基層做起,當初的他也一定是滿腔抱負吧,這一點從他的那短短的八字評語上就可以看出,但是其後就因爲得罪了那麼一些人,就被整整閒置了十四年,十四年啊,一個人能有幾個十四年,難怪他當初看我的眼神中有那麼一絲同情的意味,在他看來,我就是十四年前的他吧。”說到這兒,我不禁有些激動,夢芸連忙在我背後溫柔的攬住我的腰,輕聲的安慰道:“別生氣,這早已是普遍的現象了,有很多人就因爲這樣要麼就鬱郁不得志,要麼就屈服甘於同流合污,你急也急不過來的。
我憤憤的道:“就是因爲有這種現象存在,才使很多年輕人報國無門,讓原本可以有所建樹的人才流於平庸,或者乾脆爲虎作倀。我所從事的事業,就是要消除這種現象,要真正的人才都能爲國所用,不再出現這種明珠蒙塵的憾事。現在第一步,就從這個曲直做起。”
“他還行嗎?十四年的機關生涯,恐怕早把他的鋒芒和棱角磨平了。”
“不會,我能感受到他的心中還是有一把火,雖然很微弱,但絕沒熄滅。我有信心能這點火星變成熊熊的烈火,讓他的政治生命從新煥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