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如此說,阿曼脣角怪異地輕扯了一下,很快恢復如常,道:“兩位保重。”話音尚未落,他已一旋身出了屋子,腳步邁得又急又快,似乎急不可待地要離開這個地方。
被他順手關上的門吱吱呀呀作響,子青愣愣在原地立着……
霍去病同樣一言不發,聽着阿曼的腳步聲往亭隧吊門處去,漸行漸遠。
突然之間,回過神的子青動彈起來,艱難地扶着牆壁,拖着傷腿,掙扎往門口行去。
她身後的霍去病遲疑了片刻,目光中有着說不出的痛楚,仍是上前將她輕輕抱起,無須子青再說話,徑直抱着她大步朝外行去。
距離亭隧不遠處,阿曼接過樓蘭老者手中的緩繩,翻身上馬坐定,身形僵硬地停滯一瞬,隨即揮鞭拍馬,不讓自己有任何迴轉的念想。
吊門之前,子青見阿曼策緩遠去,知道趕不上他,自霍去病懷中掙扎着下地來,聲音沙啞而哽咽,喊道:“阿曼,保重!”
她的聲音夾雜在風中被送至阿曼的耳畔,被壓抑在胸中許久的熱流直衝上頭,阿曼勒住緩繩,死死地咬緊牙關,淚流滿面,終只微微側了下頭,甚至不敢回望,手持鞭子加了一份力,馳馬絕塵而去。
星光下,風捲起沙塵在空中劃過一道道灰白的痕跡。
阿曼的背影顯得孤獨、蒼涼而寂寥。
胸口被重壓一般,子青扶在夯土牆上,手指無意識摳着土牆上粗糙堅硬的泥礫,看着阿曼與樓蘭老者一行人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直到霍去病自身後伸手託了她一把,她才知道由於全身脫力,自己正緩緩往地面滑坐下去。
“……阿曼,他……”
她轉頭,對上霍去病的雙眼,才說了半句話,淚水便止也止不住地涌出來,再說不下去。
霍去病輕嘆口氣,溫柔將她的腦袋攬入懷中,輕拍她後背,柔聲道:“我知道,他實在待你很好。”
子青將頭抵在他胸膛上,不說話,淚水直滲入他的衣袍中。
周遭尚有不少士卒,此情此景自然引得他們側目,亭隧內一片鴉雀無聲,連方期也尷尬地幹站在一旁。李敢給方期打眼色,讓他把將多餘的人遣出亭隧。待人都散了,他自己則朝子青和霍去病走過去。
“霍將軍,阿原。”
“嗯?”
霍去病望向李敢。
子青擡起頭來,看見李敢的眼神,方纔察覺自己的不妥之處,忙用衣袖胡亂拭去淚,身子也往後挪了挪。
霍去病神情不變,手仍穩穩地圈扶住子青,生怕她的腿禁不住久站,不讓她從自己懷中脫開,“阿原,你腿上有重傷,不宜在此地久留,尋處穩妥的地方將養纔是。”李敢道,“咱們速回焦陽鎮,到我姑父家的老宅去。”
“不…”
子青話還未說出口,就被霍去病打斷。
“多謝好意,青兒隨我回長安休養,就不必去打擾你姑父了。”
李敢看着子青,沒理霍去病,仍平和道:“我姑父的老宅現下無人居住,只留個看房子的老僕,你不必擔心有所不便。再說,焦陽縣距離此{司最近,你現下需要的是休養,來日之事,咱們再做打算。”
“打算?”
聽到這話,似有古怪,霍去病微微眯眼。
李敢轉向霍去病,語氣舒緩道:“霍將軍恐怕還不知道,當年我與阿原是有婚約的……”
此事霍去病確是未曾知曉,一雙利目嗖地掃向子青,儼然是在惱她瞞報軍情。
子青不知李敢提起此事用意,家仇相隔,兩人已斷乎不可能再履行當年的婚約,被將軍如此一盯,倒像是她的錯般,遂不甚自在地朝李敢道:“李家哥哥,我們……”
李敢溫和一笑,打斷她的話,道:“我知道,你不必多說,無論你我之間是否履行婚約,我始終都應該照顧你。”
“……你不必……”子青不知該怎麼說。
“難得李校尉這般重情重義,我替青兒多謝你。”霍去病含笑道,“青兒還是隨我回長安養傷妥當,她腿上的傷我看過,用宮裡的藥還能少留些疤。”
“我李家的箭創傷藥雖不敢與宮中用藥媲美,但……”
兩人各執一詞,一時相持不下。
“兩位請聽我一言。”腿傷果然無法久站,一陣陣地疼痛潮水般涌上來,子青微蹙起眉頭,朝二人誠懇道,“兩位好意子青心領,我自有去處,不必再爲我費心。”
“你要往何處?”李敢皺眉。
霍去病沉默地盯着她,按捺住隱隱怒氣,圈住她的手臂己經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不適,便將她抱至就近的土階上坐下。
坐下來,子青小心翼翼地伸直不堪重負的傷腿,向霍去病投去感激一瞥,後者卻不甚領情,撩袍也坐了下來。
“阿原,你方纔說自有去處,是何處?”李敢復問道。
子青解釋道:“我有位義兄,現下正開着醫館。我去他那裡,再合適不過。”
霍去病輕哼了一聲,擺弄着皮護腕,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念頭。
“你的義兄現在何處?”
“就在隴西郡。”子青並不願說得太過詳盡,朝李敢笑道,“我義兄待我極好,與家人無異。”
她雖說的含蓄,李敢卻己明白,在阿原心中,自己與她始終算不得家人,目光黯淡片刻,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去。”
“不必!”
在旁一直未開口的霍去病驟然出聲。
“是,隴西郡不算遠,我自己便可以去。”子青道。
“我是說你不必去隴西郡。”霍去病轉過頭來,斜眼娣她,毫不留情道,“易燁所開的不過是個小醫館,每日能有多少進項,怎還養得起你這個傷患。你腿上有傷,又做不得事,日日還要人伺候,難道就不怕拖累了他。”
子青被他說得一愣,呆了半晌,才低低道:“我、我沒想要……”
“不必再想了,隨我回長安,待養好了傷,還有一堆的事等着你呢。”霍去病不容質疑地替她安排了。
“有何事?”
子青有點懵。
霍去病將臉逼過來,板着聲音道:“你女扮男裝,欺瞞本將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莫不是以爲陪個禮就能混過去了?”
“我……”
他雖故作出這般模樣,子青不傻,豈會不知這是他爲了哄着自己隨他回長安的法子。只是將軍所說,卻也不假,自己欺瞞他良久,確是對不起他,故而她心中頗爲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