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清鳴
“哦。”裴液對這些不太感興趣,要是有個“劍下應無儔”還行。
“不過武比候選也只是觀衆,只有以書院這邊的身份上去,纔可以參與進去。”張鼎運道,“這次吟風亭詩會就有這麼一層意思在,誰寫得好大家就舉薦他上去。”
“唔,那你很會作詩了,也不是整天享受美景嘛。”
“沒,我不會。”
“.”
“等誰拿到這幾個名額,我再去找他買下來嘛。”張鼎運嘿嘿一笑,“怎麼樣裴兄弟,要不要一同去看看熱鬧,你如此劍技,肯定招人喜歡。”
“不了。”裴液擺手,【展翅】還在他心頭吊吊着,他下午還想把這一劍弄出來。
對裴液而言,鑽研一式夠強的劍術,一點點地攻克難關,最終將它完全掌握在手裡。這種體驗雖然不能說是最令他癡迷的享受,但也差不了太多。
而弄出這一劍後,他還要馬不停蹄地學下一劍【清鳴】,就可以看看這兩式銜接的劍術能爆發出什麼耀眼的輝光了。
“唉。”張鼎運一嘆,“何必如此勞累呢。實話說裴兄弟,我每每看到你們如此浪費這美好秋光,便痛心疾首啊。”
“其實我以前也很愛逃課的。”裴液嘴裡嚼着飯,回想着,“每天武館四個時辰,我一個時辰就練完了,然後就翻牆去漫山遍野地瘋跑。”
“這纔對啊!”張鼎運眼睛一亮,撫掌道,“那伱現在.怎麼染上了這種壞毛病?”
裴液沉默了一會兒:“我你爹還在世?”
“?”
“不,我的意思是,”裴液意識到口誤,“總有一天,你需要自己撐起來一片天。”
“不會。”張鼎運果斷搖頭,“我爹身強體壯,肯定長命百歲,而且我還有個大哥。然後我再多貪樂縱慾一些,活個五六十就可以死了。”
“.行。”裴液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兩人這邊聊着,方繼道已經走到了武場上目不暇接。
張君雪幾口便吃完了飯,歇息了不到一刻鐘,便又舉起刀開始鍛鍊,方繼道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刀風不斷將他的髮絲吹蕩起來。
終於等到張君雪停下一小節,他立刻上前一步,端正拱手,說了一陣。
張君雪沉默地聽着,然後搖了搖頭。
方繼道的失望肉眼可見,又勸說了幾句。
張君雪悶聲說了一句“籤我的名字,對你們不好”,便又去揮刀了。
方繼道嘆了口氣,仍是端正地拱手行禮道別。
如此午後歇息的這半個時辰,方繼道一個沒落地走訪了一圈。
正如張鼎運所言,龍門班內的這些俊傑和住客棧的野路子修者確實不一樣,他們家裡都是博望州的大戶,有的甚至就住在州城之中,願意交朋友,也放心交朋友,不會輕易駁人面子。
最終方繼道拿着寫了許多名字的紙箋走過來,他面頰紅潤,神采飛揚,一雙眼亮晶晶的。
“十七個!”他向兩人揮了揮手,然後把住張鼎運手臂,“張同窗,百謝難盡!”
張鼎運笑着擺了擺手,方繼道又頗不好意思地向裴液躬身行禮:“裴少俠,這些人名我是拿給別人選的,我肯定支持你。”
“多謝。”
裴液和張鼎運便將方繼道送出去,回來經過那西側院子時裴液又忍不住一偏頭,因爲這次裡面傳出的不是劍聲,而是一聲清脆的“叮啷”。
隔牆自然什麼也看不見,收回目光回到武場,之後整整一個下午,裴液都在和這式【展翅】角力。
雖然看書時就意識到這一招會是一個由簡至難的臺階,上手時也驗證到了這一點,但只有在努力將它臻至圓滿時,才真正親身體會到它的折磨人之處。
正常的劍招會有一個明確的“點”,這個“點”對拙境之人而言十分清晰,哪個動作該到哪裡,裴液幾乎僅憑身體的本能就能找到這些最合適的發力之處。
因此前三式他幾乎是信手拈來。
這一式卻不同,它全是收和蓄,沒有標準的動作,裴液只能在極靜心的狀態下去抓那微妙的感覺,稍一疏忽就已偏了過去。
幾十上百次的練習,裴液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進步。
怪不得書中在這一頁寫到“欲窺真,先修心”,這一式要學下來,恐怕至少五天起步。
裴液在練習了上百次仍不得其門後,皺眉想了一會兒,並不打算以水磨工夫來完成這一式了。
他打算先跳過這一式去學【清鳴】。
因爲【展翅】本就是【清鳴】的前置,【清鳴】纔是【展翅】的導向。正常的學劍流程是用五天學會【展翅】,再花個兩三天學會【清鳴】,最終再花費不知多少時間去將兩式接合。
但這樣一套下來,距離武比就沒多久了,而後面還有蟬、雀各兩式劍沒學。
因此裴液沉思之後,決定用個“取巧”的辦法,他打算先把兩式都學個似會非會——即先學會比較簡單的“前八成”,只留最難把握的“後兩成”。
然後直接將這兩式連起來習練.或者說“使用”,在這種感悟和體會中、在兩式劍互相的牽引和修正中,一舉貫通這一組收放之劍。
乍一聽好像是條頗爲巧妙的捷徑,但稍微一想便知不對。
沒有打下足夠硬實的基礎,就想急匆匆地一蹴而就;你明明一式都沒學會,就想直接用出來?
這是一種過於傲慢的學習方式——無視撰劍人親手寫下的習練步驟,前學學、後學學,然後說,“我靈光一閃”就會了。
既稱之爲“靈光”,又怎麼會想閃就閃,你裴液是星星成精嗎?
但總之少年自己沒覺得有什麼問題,他活動了一下手腕,便真的這樣去做了。
【清鳴】是一式罕見的振劍。
劍如其名,這一劍帶有清越的錚錚之音。因爲它是通過劍身的震顫來擊退干擾,保證劍路的筆直。
正如蟬在地底蟄伏一二十年、蛻變而出後的第一聲鳴叫,這一劍直接而自我,不容任何的打斷和干涉。
也正是這樣霸道的一劍,才需要前置一整招的蓄力。
而就習練來說,這一式比【展翅】稍微簡單些,但同樣難以把握,裴液在一劍上花費了近一個時辰。
而後他帶着兩式半吊子的劍法,去找張君雪對練去了。
“你稍微收些力。”裴液對女子道,“然後也不要過多地打擾我蓄勢的這一招,因爲我還沒完全學會。”
這回真的是陪練了。
但張君雪也沒有怨言,認真地按照裴液的交代給他足夠合適的對戰環境。 一次、兩次、三次.這次裴液的劍在她看來甚至有些滑稽,像是握在一個肢體不協的人手中。躲避時身體總是繃着勁,有一次他把劍向後收了,上半身也傾倒,但下半身還留在原地,像是還想再重新站回來。
但是你已經將這塊區域全放了,怎麼可能還想借此處發力呢?
張君雪看着這隻腳怔怔地想到,然後一刀把少年拍了個大跟頭。
進攻也總是或倉促或遲鈍——張君雪看得出來,這其實是受了上一招的牽制。
這一式攻劍單獨來說還是值得一看的,總是帶着奇異的震顫,每次和刀身交擊都令自己手腕一麻。但少年一定要把它銜接在上一招之後,就也亂七八糟了。
在近三十次失敗後,張君雪依然沉默着擺好了架勢,但那雙碎髮下的眼睛卻看着少年透出些詢問。
要不,再去練練?
“不必,再來。”裴液重新握住了劍。
一次次的劍斜人歪,他的表情卻越加肅穆,他已漸漸感覺到着兩式劍在自己手中清晰地彈跳——它們在互相碰撞着,直到找到那個互相契合的切口。
也許就在下一次。
張君雪揮刀而來。
裴液體內真氣流動,肌力調動蓄藏,而在體外,他腳步一挪,避開了這一刀。
張君雪刀一翻轉,再劈而去。
裴液本要退步再避,這是他搏擊的優秀本能——之前幾次正是在這樣的連續退避之後,要麼直接一觸即潰,要麼蓄藏之勢泄破,要麼兩者都沒發生,但他卻失去了“放”的着力點。
他知道這樣不對,卻把握不到該在哪裡停下。
但這一次,藏在體內的下一劍牽住了他。
就在這裡,不能退了。
嘗試避過,哪怕吃些虧,也不可再完全讓掉這塊區域。
但裴液忽然神光一閃,沒有去避,而是做出了一個之前未有的動作——他舉劍架了一下這一刀。
而在這一碰撞之後,“蓄勢”竟然未泄。
但在張君雪眼中,這似乎代表眼前少年的又一次失敗,因爲在這幾十次的陪練中,她大概看了出來,那一劍,是隻能一味閃避的。
但是忽然一道清越的蟬鳴響起。
張君雪陡然一驚,寒發直豎,應激之下忘了收力的約定,一刀帶起呼嘯,砍向這迎面而來的一劍。
金鐵之聲如振,蟬鳴驟然尖銳,巨大的鍘刀在空中蕩起一個月牙般的弧線,而和它碰撞的那柄劍巋然不動,既快且穩,已筆直地指向了她的咽喉。
在她做出進一步的反應之前,劍尖禮貌地停住。
裴液緩緩收劍,揉着手腕有些齜牙咧嘴,但神色卻很開心。
這便是展翅後的【清鳴】。天生神力的四生,在這一劍下被震飛了手臂。
裴液垂劍抱拳,認真地謝過陪練的女子,挽了個劍花分別而去。
其實不止星星可以閃,螢火也總是閃啊閃的。
裴液來到自己放了劍匣的樹下,他已經兩個多時辰沒歇息了,此時倚住樹幹輕輕閉目,思考着這兩式劍接下來的練習。
仍是由於【展翅】這一劍的特殊性,“學”和“用”之間還有着一道不小的門檻。
裴液如今已可以將兩式劍招精準地用出,爆發出它們應有的力量,但如何在真正的戰鬥中“蓄勢”,卻又是一個問題。
例如剛剛張君雪若真地全力進攻,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她面前完成展翅。
當然,面對更弱一些的人自己可以用出,但面對更弱的人,自己也不需要用這一組劍。
如果最終爆發出的力量足以擊敗張君雪,你就必須能夠在張君雪面前完成展翅;如果它能擊敗教頭,那你就必須能撐過教頭的攻勢。
這纔是真正發揮出這一招的“合格標準”。
要達到這種程度,還要更深的精進。
想完這個,裴液又睜了下眼,看着陰涼的天空微微蹙眉。
關於這兩劍,還有兩個需要考慮之處。
一是他的靈光,從來都不是見好就收,一旦觸發總要突破些什麼。
今天也是一樣,面對【展翅】,他不只是“水到渠成”地學會,而且感覺自己實際上還觸及到了更高的境界——來源於那忽然的一次招架。
這個境界需要以後慢慢琢磨。
二是這一劍的威力,實話說,有些大得超出了他的預計。
這是他真心實意的迷惑之處。
縱然已知【清鳴】是一式爆發之劍,但是怎麼會這麼強?
“蟬部”固然本身也是一套足堪使用的劍法,但歸根到底它只是“誘餌”,在做到融會貫通之前,這一套劍法的真正核心應是“雀部”纔對。
當然,一個巧妙的邏輯是:蟬雀劍的關鍵不在雀劍多強,而在於蟬劍有多強。只有蟬夠強,別人纔不會意識到這是一個誘餌。
但一個更無可辯駁的邏輯是:不管蟬多強,雀都要更強纔對。
如今裴液還沒有習練雀部的後兩式,但他知道【飛來銅影】比不上這一劍,後面兩式也很難說。
裴液知道這問題暫時不會有答案,它適合將整本劍術學會之後再行思考。
這一天再次過去,裴液這次因爲思考起身地晚了些,等他背好劍匣時,武場上人已走得七七八八。
雨一整天未停,此時甚至還大了些,裴液在淅瀝中向門外走去,剛一邁出武場的門,一聲“噹啷”傳入他的耳朵。
但這次並不來源於西側院,而是來自身後。
裴液轉頭望去,在武場最遠的那一個角落,張君雪彎着腰,雙手拄在石鎖之上。昏暗的雨夜中,這姿勢像是一頭俯臥的虎,而這虎影的輪廓在一張一合地起伏着——那是她龐然劇烈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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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