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心絕戀
凌語芊回到家中,發現母親還沒睡,正做着從飾物小作坊領回來加工的手鍊子,她洗完澡便過來幫忙。
“芊芊呀,找工作那不用太急,這間不行,就另找一間,知道嗎?”母親打開話匣子。
凌語芊一聽,忙碌的手陡然停止,母親爲什麼這樣說?難道已知曉自己今天面試失敗?可是,自己並沒有與人說過,就連打電話給採藍,也是暫時隱瞞的。
“不如你就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下,家用方面媽這邊還能應付,或者媽接多點活,你偶爾幫媽一起做,我們這兩個月再節省一些,應該不成問題。至於親戚朋友那邊的債務,可以遲點再還。”母親接着說,語氣平平常常。
凌語芊僵住的身體慢慢舒展開,看來,母親尚未知道自己面試失敗。
當年,父親破產後,變賣所有家產抵債,結果還欠十萬元,其中五萬是銀行貸款,這幾年經過她和母親的努力,已然還清;另外五萬,是一些好心親戚朋友所借,他們都說不用還,但她和母親始終記在心上,畢竟他們都不是富人,能無限期無利息地被欠着就足夠令人感激了。
因此,接下來自己休息的話,生計方面確實不成問題,何況,自己還有晚上那份兼職幫補。然而,她不希望母親太累,這三年來,母親又何嘗不是毫無停歇地幹活,家政、擺地攤、小飾物加工等,只要適合的活兒,母親都會接。
還有,自己假如整天在家,等於給父親一個責罵發泄的機會,屆時,母親傷悲,妹妹驚慌,自己難受,父親同樣會憤慨難過,所以,自己寧願外出工作,這樣起碼家庭安寧,還能多份收入,早日把債還清,然後存錢給妹妹治病。
“哎喲!”
突然,母親哀叫了一聲。
凌語芊連忙回神,跑近母親,“媽,怎麼了?”
“沒……沒什麼,剛剛不小心,被錐子擢破手指而已,沒事的。”母親給她一個無需緊張的淡笑,下意識地將損破的手指伸到嘴裡。
凌語芊及時阻止,“媽,傷口有細菌的,我去拿藥箱。”
“不用了,媽吸一下就行,以前都是這樣的。”母親依然不在意的樣子。
但凌語芊還是去把藥箱拿來,爲母親清洗傷口、貼上止血貼。
“傻孩子,真的不用這麼緊張,這樣貼着手可不靈活了。”母親邊說,邊輕輕擺動着手指。
“那我做多一點,我不正好休息在家麼,對了媽,不如你先去睡吧,剩下的我來完成。”凌語芊回到座位上,拿起方纔放下的鏈子。
“不用,媽陪你一起,最多媽做慢一點。”母親也繼續幹活,語氣忽轉感嘆,“看來媽真的老了,明明是擢珠子,竟然擢到手指裡去。”
凌語芊聽着心酸。其實,母親的年齡並不老,母親今年才五十歲,可惜外表看起來卻像是將近六十。
父親公司未破產之前,家境富裕,家務有保姆操勞,母親平日頂多就是煮煮愛心飯菜,哪像現在這樣每日每夜地幹個不停。
當年,母親穿的衣服都是商場出名的大品牌,家遭鉅變後,那些衣服被母親收起來,並非捨不得穿,而是不敢再穿,只能重新買幾套普通衣服輪流更換,洗得又白又舊。
那雙白皙光滑的手也因不停勞碌而變得又粗又黑,長滿一個個繭,端麗的容顏由於長期憂鬱和哀愁變得消瘦憔悴,頭髮也白了,眼睛也花了。
這一切的演變,都與自己有關,可謂自己間接造成。倘若當年自己能聽從父親的安排,嫁給那個肯幫助父親度過難關的有錢人家,那麼,父親的公司會繼續經營,母親會繼續在家當個不愁吃穿的少奶奶,妹妹也就……
“媽,對不起!”凌語芊聲音哽咽,忍不住道歉出來。
母親先是一怔,隨即搖頭,“傻孩子,怎麼又來了,媽也是女人,媽懂你的心,強迫自己與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度過一生,那種痛苦,媽瞭解,其實真要怪,只能怪我和你爸沒用,不能給你提供一個良好的環境,害得你……”
母親說着,熱淚盈眶。
凌語芊再次走近她,在她腳旁蹲下,仰望着她哀傷的淚臉,擡手爲她抹去悲酸的淚。
母親也伸手,幫凌語芊拭着淚水。
她們彼此深望,溼溼的淚眼中,愛意綿綿。
接下來,兩人不再做聲,一起把餘下的工作做完,然後各自回房歇息。
凌語芊沒立即上牀,而是到梳妝檯前坐下,先是對着鏡中的自己出神凝望了一會,繼而拉開小櫃子,取出一本金色鑲邊相冊。
相冊裡,是同一個男人,是她親手所畫,神態不同,表情各異,但都魅力十足,令她深深迷戀和沉淪,也令她無限思念,只需一看就會看上好幾個小時,邊看邊流淚,第二天醒來眼睛紅腫,精神不濟,只能靠濃妝掩飾,好躲過主管的批評。
直到半年前,她被提升爲部門主管,更要注重形象和情緒,唯有忍痛將這本畫冊藏起來,一直忍着不去翻看,今晚卻再也剋制不住了。
當年,天佑和自己正式交往後,才發現自己是個富家女,可他並不因此退縮,反而緊緊摟住自己,又是那種霸道強勢的語氣,說不管自己是不是千金小姐,他都追定了,且這輩子都不會放手;他還說,他會努力工作,爭取賺很多很多錢,好配上自己矜貴的身份。
其實,帶他去見父親,讓他在父親的公司做事,那是最快且最直接能令他出人頭地的方式,可自己清楚父親的脾性,對自己期望極高的父親絕不會同意自己和一個沒學歷沒身份沒父母的“窮小子”在一起。而天佑,也不贊同這個捷徑,他說要靠自個的能力飛黃騰達,再正式向自己的父母求婚。
只可惜,美好的夢想和未來還來不及實現,迎接自己的,是被迫無奈地與他分手,然後,自己再也見不到他。整整三年,任憑自己如何尋找,他都毫無音信。
天佑,你在哪,還記得我嗎,知道我在痛嗎?知道我在想念你嗎?天佑,天佑……
淚水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溼漉漉地滑過她的臉龐,她趴在桌上,無聲地慟哭了出來。
孤寂的夜,在悲傷中靜靜消逝,翌日凌語芊醒來時,雙眼再現紅腫,嬌顏一片憔悴。
不想母親和妹妹看到,她唯有再次化上濃濃的妝容,早餐後離開家門,坐巴士再次抵達中華大酒店。
像昨天那樣,她坐在噴泉邊,仰望頂樓,環視整棟大廈,回憶與天佑在一起的情景,還自然而然地想起賀煜的冷漠和厭煩。
中午她買了一塊三文治和一瓶水,繼續坐在原位,邊心不在焉地啃着三文治,邊目不轉睛地盯着大廈停車場的出口。很多私家車進進出出,可惜她看不到賀煜,她只記得他的車子是銀色,卻不知是啥牌子,更不知車牌號碼。
直到傍晚,她都沒見到他的蹤影,以免母親擔心和憂慮,她帶着失望和傷悲離去,當晚照常去開工。
不知是不是因爲少了肖逸凡的歌聲,又或是其他原因,她覺得今晚的隧道很冷清,擺攤子的人少了,行人也少了。
按住心中淡淡的納悶,她沒細想,取出畫架開始今晚的工作,不久,忽聞前面起了一股騷動,各個攤主在倉皇地收拾東西,有道洪亮的吆喝聲貫穿整個隧道,“城管來了,大家快跑!”
城管來了?自己在這幹了一年,今晚是頭一次聽見這樣的消息。望着那些形色匆忙的攤主,凌語芊還不是很相信,直到幾名身着灰色警服的人在隧道口出現,她這也才迅速收起東西,隨其他攤主從另一邊隧道口逃跑。
她揹着重重的挎包,走得不是很快,看着一個個比自己東西還多還重的“同胞們”從身邊越過,又見城管追得越來越近,她更加心急如焚,拼命往前奔跑,還不惜衝紅燈。
“吱……”
尖銳的剎車聲響徹雲霄,凌語芊撲倒在地,她忍着痛,擡眼側看,映入她眼簾的,是一部距離她只有一米之遠的銀色轎車,駕駛座上的人,是……賀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