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夙夜眼眸裡的光芒越來越冷,終於,他一言不發,轉身離去了。
然而屋裡的兩個人根本沒發現剛剛有人來過。聞人千絕仍然在跟衛卿挽說着話:“現在,你想不想告訴我,你跟我說那道菜究竟是爲什麼?”
她還抱有最後的一絲幻想,希望衛卿挽能懸崖勒馬。希望過去死掉的那些人,都有個合理的解釋,希望她不會真的對衛卿挽兵刃相見。
衛卿挽擡眸,目光彷彿很飄渺,最後還是苦笑:“你就是爲了這個?”
他緩慢地抽出自己的手,似乎在離開什麼自己最心愛的東西,眉頭緊皺,然後對她道““你想聽,我會告訴你。”
他一手撐着爐竈邊,目光收了回來,垂眸道:“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個少年,他喜歡隔壁的少女。那個少女倔強活潑,又很漂亮。他們也算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等他們到了可以在一起的年齡時,卻有一箇中年商人同時喜歡上了少女。”
衛卿挽說的很慢,似乎在一點點回憶着當年的事情。
“少女拒絕了那個商人,商人惱羞成怒,決定讓少女後悔。有那麼一天晚上……”他手上緊緊抓緊了爐臺,彷彿在盡力忍耐着什麼。
“有那麼一天的晚上,少年去見了女孩,說要帶她一起離開這裡。可是少年太弱了,太弱了,身體也有很多病……根本不能給女孩什麼。就在那天晚上,少年要離開那個地方的時候,突然,見大火燒了起來。火勢沖天,他拼命跑回去,卻只看到了少女垂死的身影。最後,瘦弱的少年被女孩塞進了唯一可以生還的地方,一個鐵箱子裡。他親眼看到女孩死去……”
說到這裡,衛卿挽的眼睛有一種病態的紅,彷彿滴血一般。
他忽然擡頭,抓住了聞人千絕:“你知道女孩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麼?”
聞人千絕凝眸,緩慢地搖頭。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巨大悲傷,可是卻無能爲力。藍念念的死已經是過去了,她不可能回到那個時候,讓一切重來。
衛卿挽蒼白地笑了一下:“女孩臨死前說的是:‘如果活不下去,吃我的肉。我要你一定一定活下去。’後來大火燒了很多天,被商人送錢,寫成了一天一夜。在那幾天裡,少年就要餓死的時候,吃了女孩的肉……他要活下去,活下去纔有報仇的機會。”
故事到這裡戛然而止。
衛卿挽握住聞人千絕的手無力垂下,似乎笑了笑,隨後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即使已經沒有眼淚了。
隨後,像是開玩笑般,恢復了自己的常態:“這就是鵝鴨炙的故事,我編的,有意思吧?”
繼續哼着曲子開始做菜。
聞人千絕的目光落到了他的手上:“你的手……”
衛卿挽擡手,才發現自己的手剛纔按到了爐竈上,已經被灼燒得很嚴重了!剛纔他的情緒極度悲傷,竟然沒發現。
眼下發現了,才感覺到一股鑽心的疼痛。
聞人千絕挑眉,冷聲道:“你不要做了!下去把手上的傷口先處理了。”
“不……”衛卿挽後退一步,彷彿是躲着什麼似的,搖頭道:“千絕,你不會懂,這頓飯對來說很重要,我一定要做的很好很好。你先回去吧。”
聞人千絕上前一步,見衛卿挽笑着的樣子,不知怎麼了,還是站住了。
她不能剝奪他最後一個機會。
何況,這本來就是她計劃的一部分,如今看來,只能邊走邊說了。
“你小心些吧。”
臨走前,聞人千絕輕聲道:“還有,我覺得,故事裡的女孩讓少年活下去,只是希望他替自己去看這個世界,而不是爲了報仇而生。如果是那樣,那個少年,已經死在那個鐵箱子當中了。”
她離開了廚房,身後,衛卿挽愣怔許久。
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她看到廚房的門口處地上,似乎有什麼粉末狀的東西,奇怪,剛剛自己進來的時候沒有的。
拈起來嗅聞了一下,有種熟悉的味道。
是七殿下身上的味道……
她凝眸,先走了回去。林福顯得有點惴惴不安,而百里夙夜悠然坐在椅子上,慵懶邪魅,似乎一切事情都與他毫無關係。
林福見聞人千絕進來,率先贏了上來:“女俠,你說,爲什麼我看那個衛卿挽那麼眼熟,心裡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其實這麼多天以來,聞人千絕的怪異舉動已經讓他很奇怪了。不過那都是小事,他倒是希望自己一直有利用價值,這樣就一直不會死。
可是今天衛卿挽來了之後,他看他莫名眼熟,更有一種一切都走到了盡頭的感覺。
“或許,他跟你當年認識的一個人長的很像吧。”聞人千絕也沒說破,自顧自地坐下喝茶。
林福仍然很害怕的樣子,不過已經開始想了聞人千絕的話。
這麼多年做生意,他見過的人無數,認識的人也比別人多,一時確實想不出來衛卿挽長的像誰。
“難道是我跟他的父母做過生意,
不記得了?所以才這麼眼熟?”林福嘟噥着。
忽然!
茶杯的蓋子飛了過去!以一個可怕的速度撞擊向了林福的膝蓋!
啪嚓!
茶杯的蓋子在林福的膝蓋上撞得粉碎!
他瞬間吃痛,一個立不住,已經跪了下來,哎呦哎呦地叫個不停。
百里夙夜的手指百無聊賴地點着身邊的茶杯,上面已經沒有蓋子了,淡漠的話語彷彿就是無上的命令,冷酷地對林福道:“閉嘴。”
林福瞬間捂住了嘴,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即使再疼,也忍着。
聞人千絕看向了百里夙夜,他坐在那裡,依舊申請淡淡,看不出任何不同來,可是……她怎麼莫名地聞到了一股火藥味呢?
沒過多久,飯菜便做好了。
衛卿挽親自一一端了上來,介紹着菜品,笑起來的樣子很陽光,跟初次見到聞人千絕的時候很像。
“還有幾道主菜沒有做好,各位稍等。”他俯身,一隻手臂放在了胸前。極盡優雅。
聞人千絕默默地看着一切。
如果這是他想要的,那麼,她是不是該成全呢?
衛卿挽臨走的時候,看了她一眼,說不清楚的感覺。轉瞬便消失在了門外。
聞人千絕驀然瞪圓了眼睛!
她剛剛無意間看到了衛卿挽的手!剛纔在廚房的時候曾經近距離地看過,燒傷很嚴重!可是剛剛那一眼……
分明是一雙再好不過的手!
一丁點受傷過的痕跡都沒有!
腦子的時間迅速倒退,回到了那天燒死妖女的鬧劇上,那天也是,衛卿挽爲了救她,不惜用一雙毫無遮擋的手去拿燃燒的木頭,想拆掉木堆。
可是後來她送他到卿挽樓,給他包紮的時候,看起來根本沒有那麼嚴重!
還有別的,第二天他就給自己送來了早餐。
當時她還覺得奇怪,手上的傷還沒好,便給自己做東西了?現在看來,問題就出在他的那雙手上……
林福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來了什麼,“啊”了一聲,臉色慘白!
“你又怎麼了?”聞人千絕皺眉,對這個早該去死的人,她已經失去耐心了。
林福緩慢地轉過頭來,看着聞人千絕,指着衛卿挽離開的方向:“他……他是不是就是孟秋?”
聞人千絕聳肩,無所謂的樣子:“你問我?我又沒見過七年前的孟秋。”
第一次見卿挽樓的時候,林福並沒認出衛卿挽來。還讓她以爲自己的計算出現了錯誤,現在看來,是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
“七年前孟秋是個病秧子啊!”林福激動起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指着門口就開始喊:“臉色蒼白,身子瘦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一直病歪歪的,常年坐在一張椅子上曬太陽!白的跟紙一般……”
林福越說越激動,最後簡直不能控制了:“那時候只有藍念念會騎馬帶他跑,他根本沒朋友,只有藍念念帶他玩!可是剛剛那個……”
他說不出話來。
變了太多了……
當年病怏怏的少年,跟一個小雞崽子差不多,他甚至覺得可以一手捏死。一巴掌能給他打吐血。可是眼前的人不一樣。
衛卿挽英俊高挑,有一種別人沒有的迷人氣質。
身材更是棒的不得了,甚至能跟那些常年練身體的侍衛媲美!古銅的膚色早已褪去了當初病態的蒼白,眉眼都長大了……
他怎麼能認得出來!
何況上次去卿挽樓的時候,林福一心愛吃,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吃的上面,對於誰做的絲毫不關心。
若不是爲了照顧聞人千絕的面子,他根本懶得看衛卿挽一眼!
正在這個時候,門開了。
衛卿挽帶着笑容走了進來:“主菜要上了,林老爺,你準備好了麼?”
林福的手剛剛就一直指着門口,直到衛卿挽進來,他都沒有回過神來收起自己的手。聽到衛卿挽說話,他嚇了一跳!
立刻收回自己的手,失魂落魄地坐了下來。
只是眼睛還一直看着聞人千絕,一張肥臉上滿是汗,一邊擦着一邊鬼鬼祟祟地回答着衛卿挽的話:“主菜啊?主菜好。上吧。”
他等待聞人千絕給他一個眼神,讓他知道自己不會死。可是聞人千絕端坐如山,似乎根本感覺不到什麼怪異。
衛卿挽將一個西瓜盅放在了桌子的正中間,瓜皮上雕刻了繁複的圖案,連綿不絕的彷彿,滔天的火焰,到處奔走的人……
分明是七年前那場大火的寫照!
“林老爺。”衛卿挽站在旁邊,笑得很陽光,似乎很關心地問道:“爲什麼一直在擦汗啊?是不舒服麼?”
林福快哭出來了,拼命搖頭道:“沒事,我們吃飯、吃飯。”
他狠狠咬牙,聞人千絕和七殿下還在這裡,有他們在,自己還怕什麼,吃!他就不信當年死了的人還能回來讓自己去死!
“等等。”聞人千絕忽然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