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府每日熱鬧,初春正午暖意,康親王正吩咐下人準備酒宴,今日是平南王與他相約之日。
皇上基本已經跟他明示了,這種情況下他更加不能怠慢。
他能在奪嫡之爭中安然無恙做着逍遙王爺,自有門道,並不是僅僅靠着裝瘋賣傻,遠離朝堂就行。
正在他吩咐這些的時候,管家進來了。
康王一見管家就大概猜到什麼事,臉色不好起來,“你又來說事?”
管家點點頭,一臉爲難:“王爺,這.......”
“你直說吧,又是賬房虧空。”
管家點點頭。
康王捂着腦袋,“你別跟我說,我不想聽。”
“可王爺,我都說了.......”
“那你還不快出去!”
“王爺,這總不能放着不管吧......”管家攤手,一臉委屈。
“罷了罷了,本王會想辦法好了吧。”康王不耐煩地說。
管家這才點頭,連忙退下。
所謂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就是如此,外人看來他兒孫滿堂,妻妾成羣,該是享盡齊人之福纔是。
可兒女妻妾多了,服侍的下人也多,置辦的車馬衣冠,府邸院落,柴米油鹽,胭脂水粉等等.....
樣樣都是錢吶!
每每想起他就頭疼,朝廷給的供奉確實多,南方也可以收到一些租子。
但供奉只是普通皇家子嗣的供奉,可不夠大手大腳的子女花銷,要想有高供奉,必須有身份才行,而王府他幾十個子女中,只有李琪有本事,得皇上皇后喜愛,封爲永明郡主,其餘子女都沒太有本事的。
支走管家,他揉揉眉頭,每次虧空,他要麼通過找親戚朋友借一些,要麼就找皇上要一些。
可現在朝廷出兵,正是花錢如流水的時候,他也不好意思找皇上要。
而親戚朋友那邊.....咳咳,其實他已經欠着很多了,不過他是康親王,別人也不好來王府催債。
康王起身,從屋外叫來下人,然後道:“你去把郡主叫過來。”
“好的老爺。”下人匆匆去叫人了。
康王一邊喝着茶,一邊閉目冥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
不一會兒,明動漂亮的女兒像一陣清風進來,她總是那麼獨特而吸引人。
“父王,你叫我幹嘛。”她不失禮數,又輕快活潑。
康王大笑,讓女兒坐下,越是見女兒這樣,心裡就越是難受,有時他也不忍,想讓女兒自己去選,自己去挑。
“永明啊,爹有事想跟你說。”康王躊躇措辭,有些憂鬱的開口。
永明郡主自己端起茶杯,小口喝着:“父王,你有事就直說唄,跟女兒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康親王嘆口氣,“唉,以前你還小,爹也不想跟你說,可你一轉眼,就成大姑娘了,今年都十九了,有些事爹爹不得不跟你說.....”
“父王,有什麼難處就直說,我也是康王府的一員,理應爲父王分憂......”見父親突然如此認真,永明郡主也嚴肅道。
康親王低聲道:“當年我還有皇上,我們那一輩的嫡出皇子有五人,可活到今天的,只有當今皇上.......”
永明郡主嚇了一跳。
康親王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皇家無情就是如此,實話實說,爹爹當初不過站對了位置而已。
可現在我老了,大小問題也隨之而來。有我在一天還好,你的衆多兄弟姐妹還有你,暫且有依仗,可怕我哪天仙去,從此康王府就無依無靠了.......”
“父王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哈哈哈,傻女兒,父王當然也想,可歲月不饒人,有些事這幾年就必須定下來,這其中最大的一樁就是王府的未來,康王府,你的衆多兄弟姐妹,還有你,要何去何從......”康親王輕聲道。
說着搖頭:“當初你被皇后娘娘還有皇上誇獎喜愛,又封爲永明郡主,在你衆多兄弟姐妹裡,就你最有出息。
父王當時又是驕傲,又是高興,可心裡還有些擔心。”
永明郡主靠過來,輕輕枕在父親大腿上:“父王......”
“高興驕傲的是女兒有出息了,擔心的是一個郡主尊號,以後王府重擔也會落在你肩膀上.....”
“父王,女兒不怕。”永明郡主道。
“呵呵,爹爹當然知道你不怕,我的女兒什麼時候怕過,只是......只是不忍心讓你受委屈。”康親王道。
“那天皇上叫我去說話,基本已經確定下來,太子去江州,就是給平南王讓道,這次大軍北上,皇上也把向來能征善戰的平南王留在身邊,爲的就是讓他多學習揣摩。
如今大局已定,若不是皇上要打仗,怕亂人心,早就廢了太子。”
“父王的意思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想跟着保我康王府前程未來,就要討好平南王。”康親王道。
“女兒知道了。”永明郡主點點頭:“以後不給他臉色就是,不過他那個隨從着實可惡,登徒子一個,還是個毫無學識的武夫,也敢污我!”
“咳咳,那是平南王心腹,也要多擔待。”
“哼,大不了我不當面罵他就是。”永明郡主道。
康親王放心下來,然後道:“待會平南王會來,到時我便帶你作陪,可不許給人臉色。”
“知道父皇,我能忍住。”
“特別是那狄至,父王知道你恨他。”
“明白了,本郡主不跟粗野武夫一番見識.......”
......
李星洲騎着梅雪,狄至跟在身側,身後還有四個幫忙帶東西的護院。
“王爺,待會屬下就跟幾個弟兄在外面候着,等王爺出來吧。”狄至騎着馬突然道。
“爲什麼?”
狄至猶豫一下,拱手認真的說:“王爺,屬下不過小吏,還是......粗野武人,難現門面,在外面候着是敬重康親王府,禮數周到。”
“哈哈,你怎麼說也是我新軍副指揮使,朝廷四品將軍,怎會見不得門面。”李星洲否決他的請求。
狄至臉色尷尬,低頭道:“王爺,四品......那也是武人.....
朝中貴人大多不喜武人,今日王爺跟康親王想必有大事要談,若是因屬下引得不快而壞事,豈不以小失大,我也心中難安。”
他說着拱拱手,感激的說:“王爺待兄弟們如何大家都知道,向來不以文武分人,不以草莽看我們,屬下和兄弟們心中感激不盡,可是.......
可是王爺,天下不是人人都像王爺這般心胸豁達寬廣,毫不偏見。
若在王爺的王府或是軍中,屬下都會遵循王爺教誨,昂首挺胸,絕不妄自菲薄,可這次是有求於人啊.....”
李星洲心裡其實明白,說道:“你是擔心永明郡主的態度吧。”
狄至沒回答,算是默許了:“王爺,康親王府就一個郡主,康親王愛重由此可見,若是惹郡主厭惡,會壞大事。”
其實文武分立歷朝歷代都有,但是像景國這樣從中央制度上讓武人低文人一頭的確實少見,後世也不多。
景國武官最高的驃騎將軍爲從一品,而文官從一品的就有參知政事,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
而在之上正一品還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師、太傅、太保、少師,少傅,少保。
可正一品武事官職只有一個,樞密使。
且樞密使之前長期都是由文官擔任,直到這一朝,出了個冢道虞,戰功赫赫到如果他不是樞密使,那天下人都覺得不妥的地步,才讓武人暫時重掌武官的最高官職。
但冢道虞一退,下一任樞密使本來是準備何昭或者羽承安的,也就是說,最高武事官職再次由文官擔任,還有設三衙分兵權。
這種重文輕武是不着痕跡的,自上而下,影響深遠。
當年大宋每年文舉四百,武舉兩人,而今景朝沒那麼嚴重,文舉幾十,武舉.....一人。
嗯,從比例上看確實比“大送”重視多了。
所以景國自上而下,其實都若隱若現透露出文悅武嬉的氣氛,特別貴族權門。
像他小姑永明郡主對狄至的厭惡,李星洲能感覺出來,一些是因爲狄至在自己命令下確實不小心輕薄她,另外一些就是那種刻在骨子裡對粗野武夫的厭惡。
若狄至是個文人,彬彬有禮的跟永明郡主道歉,文縐縐說上幾句“無心唐突,萬望姑娘見諒”之類的話,早就被原諒了。
敏銳的狄至也察覺出來了,只是他沒說。哪怕他在皇帝遇刺的時候帶兵救駕,哪怕他在南方悍勇殺敵,救國民於水火,這種偏見也不會減少。
這種偏見是非常要命的。
當初“大送”之所以那麼能送,又那麼堅挺,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大宋其實也是將星輩出的,可偏偏大宋與唐、漢最不同。
最大的一點區別就是,如果去看唐、漢兩朝,能征善戰,封侯拜將的武將有很多,許多都能善始善終,位極人臣。
但如果翻開“大送”的歷史,會發現一個非常令人震驚的事實,宋朝只要是能打的名將,大部分都是折在自家人手中的!
這其中有皇帝的不放心。
也有制度上文臣天生凌駕武將之上,導致文臣在朝,武將在外。武將不聽話?弄死;武將功勞太大怕搶自己的權?弄死;武將太厲害怕控制不住?弄死!
而最後一點,就是士人掌控話語權,從而導致深入骨髓的對武人之偏見。
正如永明郡主看狄至的眼神,其中滿是傲慢與偏見。
.......
面對狄至一臉熱切懇求把他留在府門外等候,李星洲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心裡五味陳雜。
當初皇帝遇刺,也是自己第一次遇到狄至,他還只是個靠着本事爬上都頭的寒門子弟,靠着自己的冷靜沉着,有序組織手下與兇惡刺客交手,在精銳的武德司沒有到達前就肅清大部分刺客,保皇帝周全,還有京中百姓安寧。
第二次蘇、瀘惡戰,瀘州軍大部依舊是狄至率領,衝鋒陷陣,浴血沙場,爲大戰奠定勝勢,拯救兩府百姓於水火,大江航道再次安寧。
可到頭來狄至還是覺得自己站在門外合適,而且隨行護院都覺得如此.....
李星洲心裡產生了一種巨大的危機感,不能讓景國也步了“大送”的後塵。
將可死,可也要死在沙場之上,馬革裹屍,而不是死在自家人陷害,死在自己人的偏見中。
“你跟本王進去,這是命令。”李星洲強硬道:“如果康王府容不下一個救了他們的武人,那我和他們也沒什麼好說的。”
李星洲斬釘截鐵道,這話沒錯,因爲康王封地在南方,平定南方之亂,也讓康王府供奉得以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