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聖旨二字,頗有點兒犯了忌諱,徐謙不由皺眉,王直雖然謹慎,可是孤懸海外太久,有點兒口沒遮攔,看來讓他去雙嶼港是對的,丟在那裡,管他做什麼說什麼,只要把自己的事辦好,就成。
北風呼嘯,站在城樓上的徐謙覺得有些冷,徐謙吁了口氣在這城樓的過道上踱了幾步,回頭對王直道:“你有什麼打算,這雙嶼港,可有什麼建言?”
王直自然也清楚,這是一次很難得的建言機會,也是一次在徐謙面前露臉的機會,自然不能輕易錯過。
雖然跪在冰冷的磚石上,可是王直一點都不覺得冷,他口裡吐出白氣,沉默片刻,道:“汪洋之上,規矩是靠拳頭立起來的,因此草民第一步,就是要立即籌建武裝,招募水手、官兵若干,組成一支巡視的艦隊,這支艦隊,一方面打擊倭寇,另一方面,則是威懾佛朗機和倭國的大名。其實這樣做,也有一個好處,倭寇之所以滋生,主要在於許多出海之人往往都已破產,這才鋌而走險,想在海上尋些生計,比如倭國的流浪武士,還有大明的許多流民,這些人到了海上,茫然無措,最後大多都走上倭寇的道路,可是草民若是以海路安撫使司的名義招募人員,付給他們薪酬,這就等於給了他們生計,再對他們進行操練,如此一來,這海上做兵的多,做賊的自然也就少了,此消彼長,何愁倭寇不滅?”
徐謙頜首點頭。慢悠悠的道:“這件事,你要和你的上憲商量纔好。”
這意思就是說,招募人手的事,不是你王直想怎麼來就怎麼來的。這事兒得經過鄧健,這支艦隊,自然也是海路安撫使司,而非你王直私人武裝。因此,鄧健肯定要安插骨幹進去。
王直忙道:“這是自然,草民只是協助,主要還是看鄧大人的意思。”
徐謙滿意的道:“可是要養一隻艦隊,這銀子從哪裡來,你要知道,朝廷只會向海路安撫使司要銀子,是絕不可能撥付銀子給你們的。”
王直道:“海貿獲利巨大,比如我們組織了艦隊。又有安撫使司的便利。就可以另外組織一支海貿的船隊。嚴禁走私,從此以後,各國的貨物運送到雙嶼港。由海路安撫使司統一收購,再由海路安撫使司的船隊統一運至大陸銷售。而大陸的絲綢、瓷器,亦由安撫使司的船隊運出去,在雙嶼港發賣給各國商賈,這其中的獲利驚人,譬如真臘的犀角,在雙嶼港,我們只需二兩銀子便可收購到一支,可要是送到大陸,便是二十兩銀子也不愁賣不出去。而大明的絲綢,在大明的行情也不過二三兩銀子一匹,可要是放到雙嶼港兜售給各國的海商,那就是五十兩、六十兩銀子,打個來回,利潤就是十倍甚至二十倍、三十倍,草民心裡估算,用不了多久,海路安撫使司每年的收益,怕是要在千萬兩紋銀以上,大明的絲綢一向爲倭人、佛朗人所稀缺,而他們的貨物送到大明,亦是珍奇,只要操作的好,不出什麼岔子,莫說是養一支艦隊,便是十支,亦是輕而易舉。”
王直的話總結來說,就是壟斷,通過壟斷貿易,打擊其他的走私商人,從而達到利益最大化,徐謙不由對這個傢伙大開眼界,這個傢伙,若是放在佛朗機,那就是妥妥的東印度公司的創始人,通過壟斷來獲得鉅額利潤,聽上去似乎比較邪惡,不過卻正對徐謙的胃口。
因爲在大明海禁的政策之下,想要進行貿易,唯一的方式就是走私,而走私的商人賺了個腰纏萬貫,對國家並沒有任何的好處,因爲這些人是不對任何人負責的,他們賺來的錢,只會給自家用,寧可把白花花的銀子放到自家的炕頭上,也絕不會輕易拿出一文出來救濟別人。
可是官府不同,官府固然再如何貪墨,卻是負有責任,比如出了災情,官府要負責賑災,就算其中有貪墨的現象,可是總比這賑災的銀子給私人拿去的話,因爲私人富的只是一家,而官府爲了政績,又或者說皇帝爲了保證自家的天下,保證自己子子孫孫能夠將王朝延續下去,只要他有銀子,只要地方上出了問題,他終究還得乖乖的將這筆銀子出來。
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道理就是如此,雖然取來的多,用去的在層層剋扣之後已是損耗了一半,可終究有相當大的部分用給了民。至於那些走私商人,縱然是錢給他們賺去,腰纏萬貫,他們至多,也不過假惺惺的拿出一丁點出來,施點兒粥米,就已算是仁善了。
這個銀子,給別人賺,那麼不妨自己來賺,賺來了銀子,一方面交給內庫,解決當前賑濟、修築河堤的當務之急。另一方面,則組建船隊,既保一方平安,又可補充國庫不足,當然,徐謙這邊,也可以藉着雙嶼港,利用如意坊進行擴張,比如海路安撫使司的貨物,可以由如意坊進行消化,畢竟國外的珍奇運進來,總不能讓安撫使司一個衙門來兜售,轉由如意坊兜售,所需的瓷器、絲綢,又可讓如意坊出面收購,這就等於,讓如意坊也轉了一手。再有現在各地都在建制造局、紡織局,將來也可藉由海路安撫使司和雙嶼港,將貨物直接兜售出去。
徐謙微微一笑,欣賞的看了王直一眼,道:“你說的,有些道理,不過本官一向聽其言、觀其行,靠嘴皮子說是不夠的,你懂本官的意思嗎?”
王直忙道:“明白。”
徐謙不再理會他,已是施施然的下了城樓。
發覺徐謙已經走了,王直才站起來,不知不覺間,他竟發現自己的後襟已被冷汗打溼,他不由長吐了口氣,卻也不知爲何,對這個學士如此的畏懼。
…………………………
明報報館,此時這裡已是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大家都曉得徐謙和這裡的關係,也知道徐家的人大多都在這裡,所以許多人涌來,都想看看徐謙的風采。
一個狀元公,百年難出一個的六首,又是年輕輕就貴爲學士的人物,更不必提他帶兵南下解救杭州事蹟,因此徐謙早已成了杭州人心目中的英雄。
英雄,往往容易慘遭圍觀。
大家屏息等待着,專侯徐謙出現。
許多人私下議論紛紛,猜測徐謙的年紀、相貌,甚至有人爲徐謙是坐轎還是乘馬而來吵得不可開交,大家的熱忱都很高昂,雖是冬日,卻都不覺得冷。
結果一直等到天要黑了,也不見人影,許多人才不捨離開。
子夜時分,一輛轎子在衆星捧月下緩緩到了,幽暗的街道,已經沒有了人煙,不過報館門前的燈籠卻不曾熄滅,彷彿是這裡的主人,早已候着貴客到來一樣。
馬車在這裡停落,一個校尉輕輕去拍門。
於是乎,報館裡頭頓時沸騰了。
其實大家都在等,都知道徐謙必定要來,報館裡的徐家人和幾個住在這裡的大儒聽到了拍門聲,一齊開了門涌出來。
而這時候,徐謙亦從轎中鑽出。
“堂兄……”
“謙兒……”
“大人……”
許多人圍上來,這個道:“早知你要來,還備了一桌飯菜,就怕你餓了。”
“堂兄殺倭寇的事能和我說說嗎?”
“瞧瞧,謙兒是真正有出息了,咱們徐家出了學士……”
徐申在人羣裡急的半死,連忙道:“休要鼓譟,休要鼓譟,怎麼能把人攔在外頭,老叔公還在裡頭等呢,他可是半宿都沒有睡。謙兒……呃,應當叫你徐大人,走,咱們進裡頭說話。”
徐謙苦笑,大家似乎是情緒激動的有些過頭,卻也只能摸摸鼻子,點頭道:“走,進去說。”
直接進了報館的後院大堂,而此時,徐家的老叔公戰戰兢兢的坐在椅上,候着徐謙進來,他年紀老邁,況且輩分又高,自然不能效仿其他人咋咋呼呼的出去胡鬧,此時聽到許多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立即正襟危坐,儘量使自己不要失儀,可是一手握着柺杖的手又顫顫的顯的有些不安,不管怎麼說,人家是發跡了,已是正兒八經的老爺了,對於連見了縣官老爺都忍不住敬畏顫抖的徐老叔公來說,實在是心情有那麼點兒複雜。
而在這時,徐謙已在衆人衆星捧月下進了大堂,老叔公頓時手足無措,不知該站起來還是依舊坐着,正在思量的時候,徐謙走到堂中,拜倒在地,朗聲道:“孫兒來遲,讓老叔公受驚,實在萬死,還請恕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