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浙江這邊天氣已經轉暖了,新政已經開始推進,雖然種種利好,不過總還是有不和諧的聲音。
杭州汪知府此時乖乖陪在徐謙下座,看着徐大人吃茶,他的心裡倒是有些發急。
誰不曉得,新政在浙江得到廣泛支持,支持的人太多,數都數不過來,可是眼下,卻出現了一些雜音。
有雜音是不可避免的,不過新政可和其他的事不同,有了雜音,說不準就會有心人故意放大,最後可能造成不可預期的後果。
“大人,眼下有一些小鄉紳,多有怨言,倒不是抱怨大人,而是眼下鄉下也需要人手,可是大多勞力都入了城,要嘛做工,要嘛充當勞力、腳力,鄉間已是十室九空,雖然現在免了糧賦,可是爲了留住人,不少人不得不花許多的代價將一些青壯留住,結果這免除的稅賦對那些有田有地的富戶好處不多,反而都便宜了佃戶。”
現實之中,處處都是矛盾,絕不是說免掉糧賦,所有的矛盾就會不見,新政也是如此,許多人一開始,人人歡欣鼓舞,可是真正落到實處,許多矛盾就暴露出來,大地主倒不說,他們現在種的都是桑田,他們倒是巴不得寧波的工坊儘快開工,也巴不得海路安撫使司儘快將大量絲綢、瓷器運出去,只有不斷增加紡織品的需求,他們將來的生絲,才能賺取更高的利潤。
而對尋常小戶人家來說,他們多是自耕農,自然不必請什麼幫手,糧田免稅之後,自家的一畝三分地足夠自給自足,再不可能餓到自己。農閒時甚至可以去附近打些零工,收益比之從前,何止增加一倍,不但不會捱餓,手裡也多了一點活錢,這些人,對新政也是萬般感激的。
便是無地的佃戶,因爲多了選擇,若是吃用不夠。索性攜家帶口去寧波,或者去府裡縣裡,現在浙江各處,都缺少人手,只要你肯賣力氣。斷然不會少你的吃喝。
可最慘的就是小地主了,這些小地主往往有田地百畝至千畝不等,讓他們種桑,投入實在巨大,稅也太高,而且官府採取的是預稅,即你要種桑。得先繳稅再種,這就斷了他們種桑的可能,那麼就種糧吧,本來盤算也很好。種糧現在不是免稅嗎?可問題在於,對於他們來說,種糧的成本無形中增加了太多,其中最大的就是人力的問題。現在浙江猶豫缺少人力的緣故,固然是吸收了大量的流民。可也使得不少佃戶開始向府縣流動,要留住這些人給你種地,已經不再可能像從前那樣,讓你餓不死就成了,既然如此,那麼唯一的法子就供給優渥的待遇,只是你再優渥,未必比得起商賈和官府那般財大氣粗,許多人在外,一個月能拿一兩千錢,雖然辛苦,可是比起佃戶,卻不知好了多少倍,如此一來,小地主們只有兩個選擇,要嘛眼看着土地荒着,要嘛就是加大籌碼,不斷提高待遇,尤其是嘉興、杭州、寧波三府,地租已經壓到了最低,這部分地主,不免生出不滿之心,倒是他們也沒有怪到徐謙頭上,怨言卻都放到了新政上頭。
這些人往往又都是鄉間的骨幹,在士林清議中,佔據了舉足輕重的份量。
這些人一抱怨,效果立竿見影,其他各省本來對浙江就羨慕嫉妒恨,許多巡撫夜裡都睡不好覺,這是自然的,爲了那麼點兒政績,爲了顯露出自己愛民如子,又是費了天大的功夫修縣學和河堤,好不容易以爲圓滿了,誰曉得殺出這麼個妖孽,江南各省民風開放,士林裡頭平時就是無事生非,無風都要捲起三尺浪來,現在有了把柄,這些撫臺們早就做夢都頭痛了。
而現在,恰好因爲有人有了怨言,各省開始口誅筆伐,在這些人背後,未必沒有各省官面上的影子,他們的目的,自然是借抨擊浙江新政來減輕自己的壓力。
還別說,效果還真有,許多人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自然加入了這爭論的行列,浙江這邊,自然是奮起反擊,可也有人對新政產生動搖和質疑,這種論戰,雖然還未顯現,可是汪知府擔心的是,將來極有可能動搖新政根基。
但凡變法新政,急需的是上頭堅定不移的支持,而下頭的擁戴,這兩點缺一不可,宮裡和朝廷至今都沒有表態,他們不表態,就隨時可能產生變數,汪知府現在現在算是徐撫臺的死黨,既然有了跟着徐赴臺一條道走到黑的打算,自然而然,得提醒一下撫臺大人的注意。
徐謙慢悠悠的喝着茶,道:“新政總不能面面俱到,也不可能人人都佔便宜,這些小地主鄉紳的事,本官是知道的,他們翻不起什麼浪來,無非是自己受了一些損失,嗷嗷叫兩聲而已,不過聽說江西、閩粵等地也在抨擊新政是嗎?這些人,怕是不簡單。”
汪知府苦笑,道:“問題就在這裡,這可不是空穴來風,背後一定有人支持,下官擔心的是,這些背後支持人,怕都不簡單,畢竟浙江新政,是開了先例,大人可要小心提防。”
同時坐在這裡吃茶的,還有浙江的一些官員,布政使趙明是後來到的,他沉吟片刻:“老夫聽說,江西巡撫好像親自出面抨擊了,他還在江西報了一個知新報,親自撰文,說的就是咱們浙江的事,這是分明要和我們論戰,聽說說這江西巡撫,是戶部尚書的親家,只是他突然發言,未必不是秉承着戶部尚書的意思。”
徐謙冷笑:“管他是誰,新政不可廢,外間的閒言碎語,自有明報去澄清,你們好好辦公即是。”
吳提學搖頭道:“只是請大人要小心一些,暗箭傷人的事稀鬆平常,這江西巡撫的意思,老夫看他是巴不得明報反擊,只要反擊,這事肯定要鬧得人盡皆知,一旦讓人議論起了新政的好壞,就容易讓人生出誤解。”
徐謙對那江西巡撫,也是惱火的很,你說你遠在江西,而我在浙江,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不遠千里把自己的老臉湊到這裡來做什麼,布政使趙明的話有道理,就算江西巡撫對自己不滿,也不可能撕破臉跳出來論戰,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老傢伙一定是和朝廷裡的某些人有過什麼商量。
朝中想要破壞新政的人,可是不少,徐謙眯着眼,點點頭:“這件事,本官自有處置,你們放心便是,對於那些受損的小鄉紳,各府各縣擬出個章程,看看能不能想點辦法,讓他們減少一些損失,他們,畢竟是朝廷的基石嘛,官府爲政,總是少不了他們協助。”
趙明見徐撫臺臉色有些不好看,立即笑道:“其實這只是嘴仗,也無什麼大礙,倒是聽說各地的工程已是有了眉目,尤其是嘉興和杭州二府,許多河段的工程都已差不多了,平時一年兩年三年都做不好的事,現如今半年不到功夫就能辦成,這也算是大功一件。”
正說着,巡撫衙門的幕友王艮步進來,臉色凝重的道:“撫臺,且看從江西來的消息。”
衆人的目光都注視過去,卻見王艮拿着一份報紙前來,徐謙接了,展開一看,卻非明報,而是新知報,這新知報的版面和明報全然不同,很有幾分邸報的中規中矩,徐謙拿起來看了頭版的文章,卻是江西巡撫親自主筆,竟是直接抨擊新政的文章。
文章抓住的兩個辮子,一個是修建王學學堂是好事,可爲什麼要教授雜學,其二,便是大量佃戶入城的問題,言道:歷朝歷代,重農輕商,農者,國之根本者也,捨本求末,一旦糧食不足,則饑荒四起,餓殍千里,以新政之名而追腥逐臭,是謂不智,罔顧民生,是謂不仁,新政雖是免稅,卻如此傷農,而浙江乃朝廷糧賦重地,若無糧賦,社稷根基不存,所謂工商、三教九流,必定毛之不存……
這篇文章,言辭很是尖銳,基本上就是左右開弓,恨不得直接打徐謙的巴掌,恨不得指着徐謙的鼻子大罵了。
王艮解釋道:“這篇報紙,是江西那邊的貨商帶來的,老夫圖個新鮮,索性來看看,誰曉得這文章如此犀利,這分明,就是罵的就是浙江新政,這知新報固然現在聲名不顯,可是現在江西巡撫既然已經撰文,他的文章,必定會被人傳抄,遲早要鬧的沸沸騰騰,大人,應當立即拿個辦法出來,若是無動於衷,只怕……到時候,反而會使大人進退失據。”
………………………………
今天朋友結婚,吃了不少酒,暈乎乎的,勉強碼完一章,很想現在睡覺了,那啥,今天只能兩更,下個月俺補回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