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束陽光灑在花海之上,二月初春便已經顯出萬紫千紅。
溫暖晨曦自木屋窗口進入,灑在大的有些嚇人的牀鋪上,許不令躺在正中央,打眼看去,便如同躺在紅色海洋中,哪怕身形修長高挑,也只能佔據很小的一塊兒位置。
早晨空氣清新怡人,許不令深深吸了口氣,又呼了口氣,偏頭打量了一眼。
陸紅鸞眯着眼,壓在心裡多年的情緒全部釋放了出來,所有的擔憂、糾結都徹底放下,整個人好似年輕了十歲。
陸紅鸞有所察覺,慢慢睜開眼簾。瞧見熟悉的面容和那絲微笑,眸子裡稍許茫然,片刻後才清醒過來,慢吞吞轉了個身,面向了另一側,留給許不令一個後腦勺:
“沒心沒肺……白照顧你這麼多年……”
語氣有點委屈埋怨的意思。
許不令有些好笑,知道陸紅鸞是故意鬧鬧小脾氣掩飾心中窘迫,也沒有做無意義的辯解,輕聲安慰:
“天色還早,不着急。”
陸紅鸞閉着雙眸,沒有回答,一副‘不想搭理你’的傲嬌模樣。
許不令搖了搖頭,翻身而起落在了地面,穿上衣袍,將要走出門時,陸紅鸞又睜開了眼睛,稍顯嚴肅:
“你不準走,你先回了王府,她們準笑話我……我眯一會兒就起來了。”
許不令知道陸紅鸞肯定起不來,從桌上拿了盤瓜子,走到屋外的露臺上,靠在躺椅上坐下,柔聲道:
“我就在外面,待會兒咱們一起回去。”
“嗯。”
------
旭日東昇,肅王府後宅忙碌起來,廚房水霧蒸騰,丫鬟端着各色器具來回行走,各院的姑娘們也早早起了牀,互相串門打招呼。
祝滿枝平日裡最是活潑,可待在王府之中顯然不好太放肆,保持着乖乖小姐的模樣有點難受,便偷偷跑去找到夜鶯,問肅州城有沒有好玩兒的地方。
夜鶯自幼在肅州長大,自然是耳熟能詳,知道滿枝在高牆大院裡面呆不住,便拉着一幫子小姐妹,從後門就跑出了王府。
寧玉合與鍾離玖玖,待在王府也不習慣,但作爲長輩,總不能和小姑娘一樣亂跑,只能老實巴交坐在屋裡,等着夫君回來給安排事情做。
蕭綺工作狂的性子,雖然還沒嫁入許家,卻已經把自己當做許家的人了。早上起來用完了早膳,便來到了王府的議事廳,向肅王、幕僚瞭解西涼目前的家底、探討兩國近期的局勢。
蕭湘兒在宮裡呆了十年,晚睡晚起都成了習慣,平時太陽曬屁股纔會起牀。不過好閨蜜昨晚上和她成了真姐妹,這麼大的事兒自然不能怠慢了。
以前被陸紅鸞‘捉姦在牀’,蕭湘兒沒少被陸紅鸞陰陽怪氣的笑話,她從端莊守節的太后娘娘,變成破罐子破摔的‘手工達人’,有很大原因都是陸紅鸞酸出來的,好不容易把閨蜜拖下水,反客爲主的機會豈能錯過?
天色剛剛亮起,蕭湘兒便從閨房裡爬了起來,收拾的漂漂亮亮,然後硬把和她作息時間一樣的巧娥,從牀上硬拽了起來,下廚房燉湯。
巧娥和蕭湘兒同齡,自幼跟隨在身側,瞧見自家小姐忙前忙後親自下廚,思索了下,幽幽嘆了口氣:
“小姐,這樣不公平,小姐你受委屈了。”
蕭湘兒身上掛着圍裙,哼着小曲在寬大廚房裡來來回回,聞言不解道:
“我怎麼委屈了?”
巧娥在旁邊切着烏雞、山藥,柔聲道:
“小姐的身份不能見光,只能和大小姐用同一個身份露面。陸夫人則不一樣,如今改了嫁,就算是小王爺正兒八經的夫人。”
蕭湘兒眨了眨杏眸:“不都一樣的,非要見光作甚?”
巧娥眼神兒略顯幽怨:“有區別。陸夫人嫁給了小王爺,最高興的就是月奴了,她可是陪嫁丫鬟,小姐改嫁她自然也跟着改嫁,昨天一晚上沒睡覺,大晚上還跑過來酸了我兩句。我到現在,還和您一起睡在‘太后陵’裡面,想改嫁都莫得機會,這麼算起來,不就比不上月奴了嘛,我可是您的貼身丫鬟,憑什麼不如陸夫人的丫鬟……”
蕭湘兒眨了眨眼睛,倒是明白過來:
“說的也是,差點把這個忘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想嫁人了吧?”
巧娥切菜的動作一頓,略顯靦腆的笑了下:
“能陪着小姐,婢子便心滿意足了,不想嫁人……”
蕭湘兒確實心疼從小陪到大的傻丫鬟,微笑道:“無妨,過幾天我和許不令打聲招呼……”
“哎呀~這多不好意思……”
“讓他在西涼軍裡面給你挑個威武的小將軍,我的丫鬟,自然得當正妻,保證羨慕死月奴丫頭……”
巧娥表情一僵,懵了片刻後,連忙搖頭:
“若是不能陪在小姐身邊,巧娥,寧願終生不嫁……我只是隨便說說,沒有嫁人的意思。”
蕭湘兒略顯意外:“給你安排個小將軍都不要?當丫鬟當傻了?”
“沒傻……就是捨不得小姐,不說了,鍋燒乾了……”
“哦……”
蕭湘兒自幼錦衣玉食,哪裡會做飯,連忙跑過去加水熬湯。
主僕倆忙活了大半天,一碗鮮美的烏雞紅棗山藥大雜燴便燉好了。
蕭湘兒裝進食盒裡,帶着巧娥出了王府,乘坐車架前往城外的花海。
蕭湘兒坐在馬車上,暗暗琢磨待會兒該怎麼嘲諷好閨蜜,她最是瞭解陸紅鸞,酸不拉幾的性子,昨晚肯定爲了和她攀比,自己求着遭了不少罪,早上肯定起不來。時間還早,說不定還能當着新娘子的面和人家相公……想想還挺激動的……
巧娥沒精打采的包着食盒,坐在蕭湘兒跟前,好幾次想提一提侍寢的事兒,可這話顯然不怎麼好開口。她是丫鬟的身份,侍寢後地位也不會有太大變化,而按照小姐的安排,若是在西涼挑個四五品的武官嫁做正妻,那直接就是飛上枝頭變鳳凰。明眼人都知道該怎麼選,可小王爺男色當前,又捨不得自幼陪伴的小姐,她怎麼可能在邊軍裡挑個糙漢子嫁了嘛……
主僕倆就這麼各懷心思的坐在馬車上,距離花海越來越近。
也不知走到那一塊兒,馬車外有駝鈴響起,還有女子吟詩的聲音傳來: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聲音甜美輕靈,帶着些許稚氣,便如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山林仙子,依潭而歌,極有辨識度,只要聽過一次,基本上這輩子都忘不掉。
車廂裡的主僕二人,聞言同時坐起了身,略顯疑惑,繼而又同時臉色一白,露出‘見鬼了見鬼了’的表情。
巧娥在宮裡當了十年宮女,作爲長樂宮的女官,自然沒少去皇后宮請安,聲音入耳,便聽出了像誰,嚇得縮了縮脖子。
蕭湘兒更不用說了,作爲太后,若是連自己兒媳婦的聲音都聽不出來,那這耳朵也白長了。
蕭湘兒眼神錯愕驚異,遲疑了下,忙的挑開簾子,朝外打量了一眼——筆直官道上,兩頭大駱駝緩步前行,肅王府的馬車從後方追上,剛剛擦肩而過。走在後方的駱駝背上,身着碎花裙子的貌美女子側坐在駝峰之間,頭上戴着用花枝編制而成的花環,眺望遠方的曠野,輕聲唸叨着詩句。駱駝上面還拴着一條繩索,後面是個藤條編製成的簸箕,小黑狗耷拉着腦袋,坐在上面被託着行走,生無可戀的瞄着駱駝上的主子。
蕭湘兒挑開車簾,車窗的高度和駱駝上的女子齊平,只是看到一張側臉,她身體便是猛地一震。
這……這怎麼可能……
崔小婉騎着駱駝緩行,眼角餘光發覺經過的馬車車簾掀開,有人盯着她看,也回過頭瞄了一眼。
四目相對,荒涼大漠的天地,好似在這一瞬間定格了下來。
“崔皇后?!”
“母后?你怎麼在這裡呀?”
“你不是死了嗎?病死的……”
“你不也死了嘛……火化的……”
莫名其妙的短暫對話過後,天地間徹底寂靜,連馬車和駱駝都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