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先去了一趟醫館,換了衣裳之後纔回碧水衚衕。
姑婆已經回宮了,皇帝受了傷,無法打理朝政,她作爲太后總不能真的一整天遊手好閒。
打完牌就散了。
老祭酒也去了國子監處理今日公務。
皇帝遇刺一事沒對外散佈消息,也沒從皇宮調集人手過來,而是讓顧長卿留在身邊護駕。
顧長卿在碧水衚衕光明正大地住了下來。
這會兒蕭六郎與三個弟弟都還沒有回來,顧嬌先去隔壁看了魏公公,他傷勢比較嚴重。
“下午喝了藥,沒一會兒又睡了。”玉芽兒說,“大小姐,奴婢沒有哪裡弄錯吧?他怎麼總不醒?”
顧嬌給魏公公把了脈,說道:“你做得很好,他是太虛弱了,需要將養幾日。”
聽顧嬌這麼說,玉芽兒放下心來。
顧嬌又去了姑婆的屋給皇帝把脈。
皇帝也睡了,他的傷口暫時沒出現發炎的跡象,但也不可掉以輕心。
顧長卿下午沒事,又不好練劍,怕聲音太大驚擾了皇帝的睡眠,他見繩子上掛着玉米棒子,索性拿了幾個下來薅。
以前他看見姑婆與顧琰就是這麼薅玉米棒子的。
若是叫軍營的人看見振臂一呼、伏屍百萬的冷麪閻羅居然坐在後院兒的石凳上薅玉米棒子,只怕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顧嬌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問起了皇宮西南角的事:“皇宮的西南角都住着誰?”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顧長卿薅玉米棒子的手一頓。
“剛剛出去打探到一點消息,刺客似乎與皇宮的西南角有關。”顧嬌沒說自己是去青樓打探的。
可顧長卿又不傻,這麼大的消息外頭根本查不到,唯一沒去查的地方就是仙樂居。
顧長卿眯了眯眼,放下手中的玉米棒子,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你去仙樂居了?”
顧嬌一本正經道:“沒有,我是正人君子,我不去那種地方!”
她衣裳已經換了,她不承認,她就沒去!
顧長卿的目光落在她的小喉嚨上:“喉結還沒摘。”
顧嬌:“……”
人設崩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顧長卿是又氣又無奈,雖說知道她本事厲害,可仙樂居畢竟不是普通的龍潭虎穴,那裡戒備森嚴,高手如雲,便是他都不知其中深淺。
“以後不要再去那麼危險的地方。”顧長卿說完覺得她應該不會乖乖聽話,頓了頓,說道,“要去也叫上我一起。”
顧嬌想了想,點頭。
顧長卿又道:“你是怎麼進去的?”
“撿了一塊仙樂居的令牌。”顧嬌面不改色地說。
連令牌都能撿到?顧長卿想說這什麼運氣?可想到莊太后與皇帝,又覺得這丫頭確實就有這股運氣。
他沒懷疑什麼,而是道:“所以你就打聽到刺客的消息了?”
“嗯,刺客與皇宮的西南角有關,你認識這個穗子嗎?”顧嬌將千雪給她的穗子拿了出來。
這是一截吊在玉佩上的穗子,做工精緻,這樣的手工編織穗子有很多,大街小巷都能買到。
唯一不同的這根穗子是彩色的。
顧長卿道:“一般的穗子都是紅色,陛下與皇后、太后的穗子是明黃色。”
彩穗並不是沒有,只是比較少見。
顧長卿沒見過哪個認識的人佩戴這種穗子。
顧嬌問道:“後宮的妃嬪會佩戴彩穗嗎?”
顧長卿認真地想了想:“可能會。”
彩穗並不是什麼禁忌,只是不太流行而已。
“可是。”顧長卿接着道,“皇宮的西南角沒有住任何妃嬪,那是養蜂與養花草的地方,只有一個蜂園與一個花棚。”
難道,那張小紙條上的意思不是指住在皇宮西南角的人,而是會出現在皇宮西南角的人?
“嬌嬌!”
顧嬌思量間,小淨空從國子監放學回來了。
他跳下劉全的馬車,噠噠噠地跑進院子,路過前院與穿堂來到後院,一頭扎進顧嬌的懷裡。
小腦袋在她懷裡盡情地蹭呀蹭。
最近顧嬌忙,小淨空已經許久沒在放學回家時見到她了。
當然小淨空也沒忘記與顧長卿打招呼,脆生生地叫了大哥哥。
小淨空的小光頭長出了一點點頭髮,又是一個帥氣的小寸頭了。
顧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一手汗。
天氣太熱,衣裳都快穿不住了。
顧嬌索性去竈屋打了水來,要給他洗澡。
顧長卿道:“我來吧。”
在照顧弟弟這件事上,顧長卿的經驗是十分豐富的,他帶着小淨空回屋,給小淨空洗了澡。
小淨空自己換衣裳,穿完褲褲後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雄赳赳地來到顧嬌面前,指着自己的小褲腳與小鞋鞋:“嬌嬌嬌嬌!我長高了!”
褲子短了。
原先能蓋住鞋子,如今卻在鞋面之上了。
不多,也就兩寸而已。
可兩寸也是長高高呀!
顧嬌點點頭:“嗯,是長高了。”
“哎呀!”小淨空樂壞了,開始滿院子宣告,見人就說他長高了,還把自己短了一截的小褲腿顯擺給人看。
只不過今天大家都出去了還沒回來。
小淨空從沒有哪天像現在這般盼望壞姐夫、盼望琰哥哥以及小順哥哥。
他要向全世界炫耀,他、長、高、了!
可是等啊等,蕭六郎在翰林院加班了,顧琰與顧小順去南湘與魯師傅那邊學藝了,就連去廟裡上香的姚氏都帶着房嬤嬤在廟裡留宿一宿。
哎呀,可把他給愁的!
炫個高都沒處炫!
小淨空嘆氣,小手背在身後,在院子裡踱來踱去,走出了趙大爺憂心明天米會漲價的步伐!
“咳咳……”
姑婆的屋子傳來低低的咳嗽聲。
小淨空眼眸一亮:“唔?姑婆回來了嗎?”
他啾啾啾地跑過去,一把推開房門:“姑婆!咦?不是姑婆?”
他看清了牀鋪上的男子,小腦袋歪了歪,驚訝道:“楚伯伯?”
秦楚煜的小馬甲捂得極好,至今小淨空與許粥粥都認爲他姓楚,叫楚煜,父親是個在朝廷當官兒的。
皇帝剛醒,還有點兒沒回過神,看見淨空纔想起自己是歇在了小神醫這裡。
“是淨空啊。”他虛弱地打了招呼。
“楚伯伯你生病了嗎?”小淨空來到牀前,睜大眸子看向他。
顧嬌是大夫,家裡來個把病人並不奇怪,怪的是他居然住進了姑婆的屋。
“楚伯伯爲什麼會住姑婆的屋呀?”小淨空問。
小孩子沒大人那麼多彎彎道道,心裡想什麼嘴上便問出來了。
“楚伯伯爲什麼不住我那邊呢?”
那樣晚上他就可以去和嬌嬌睡啦!
皇帝也沒料到這間屋子居然是莊太后的屋,他很是驚訝了一番:“這是太……你姑婆的屋?”
“嗯!”小淨空點頭如搗蒜。
“那這裡的東西……”皇帝話說到一半便給頓住了。
他是半夜被小神醫救回來的,他命都快沒了,小神醫忙着搶救他,又哪兒來的閒情逸致去專門爲他佈置屋子?
這裡的一桌一椅、一燈一燭想來是原先便已佈置妥當的。
一想到這裡的一切都是莊太后佈置的,皇帝一絲喜歡都無了。
小淨空並不知皇帝心中所想,見到他神色突然頹廢下來,小淨空以爲他是難受了,上前拍拍他的手道:“楚伯伯,你會好的,嬌嬌的醫術很高明,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你別擔心!”
皇帝看着那隻放在自己手背上的小手,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被一個四歲的孩子安慰了。
皇帝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睡了一覺,衣冠不整,髮髻凌亂,有損一國帝王威儀,便想叫人來爲他整理一下儀容。
然而魏公公受着傷,他身旁沒別的宮人伺候,他一下子面露難色。
小淨空問道:“楚伯伯,你怎麼了?”
“我……”
算了,他自己來吧。
皇帝伸手去拿牀頭櫃上的發冠。
小淨空就道:“楚伯伯,你是要梳頭嗎?我來幫你吧!你生病了就不要動啦!”
“你會嗎?”皇帝問。
“我當然會呀!”小淨空拍拍小胸脯說。
他天天給小八梳狗毛呢!
小淨空去梳妝檯上拿了梳子,蹬掉鞋子爬上牀,站在皇帝身後,開始爲皇帝梳頭髮。
他梳得還挺好。
皇帝樂了,話也多了:“你會背詩嗎?”
小淨空道:“我會,但我不喜歡背詩。”
皇帝笑了:“那你喜歡什麼?”
小淨空道:“我喜歡唱歌。”
最近剛和嬌嬌學了幾首新歌。
“哦?”皇帝笑道,“你還會唱歌?唱兩首聽聽。”
“嗯……”小淨空認真地想了想,梳頭髮的動作頓住。
他醞釀了一下小情緒,擡起一隻小手,起範兒,開唱:“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爹出門去躲帳~整七那個天~”
皇帝身子一抖。
怎麼是這麼悲的歌?
這是嫌他的心情不夠悲慘嗎?
小淨空唱得無比投入,眼神悲涼,眼底有淚花閃爍。
皇帝簡直不忍直視:“小孩子能不能唱點歡快的?”
“可以呀!”小淨空一秒切換情緒,一邊給皇帝扎辮子一邊搖頭晃腦地唱道,“人家的閨女有花戴~你爹我錢少不能買~扯下二尺紅頭繩~給我喜兒紮起來~哎~紮起來~”
被紮了個大辮子的皇帝臉都黑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遭的!
皇帝覺得他不能再聽了,再聽下去自己要被氣出內傷了。
“我我我……我還有一首歌!”小淨空清了清嗓子,抓住皇帝的辮子,小身軀一抖,“呀!”
用力過猛,皇帝的頭髮都被拽了一下,頭皮差點給拽下來了!
“咳咳,調調起錯了,再來再來!”小淨空醞釀了一下,神色一凜,用盡渾身力氣——
“呀~巴大叔與小舅舅~
咦~撒給拉薩不露富~
死啦~殺他爹事兒也沒說~
咧~大概來是殺媽呀~
爸死一堆~”
其實最後一句沒有“一”那個音,可小淨空覺得這麼唱不夠通順嚴謹,於是自己加了一個“一”。
他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皇帝就沒小淨空這麼享受了。
小崽子都唱的什麼跟什麼?又是殺爹又是殺媽的,小小年紀唱這麼兇殘的歌真的好麼?
他回頭得好生問問霍弦那老東西,國子監都給蒙學的孩子教了些什麼!
還有,唱歌就唱歌,能別拽他頭髮嗎?
一把年紀留這麼一頭濃密的頭髮容易麼?當心給他拽禿了!
蕭六郎先從國子監回來,小淨空終於結束了對皇帝髮際線以及龍耳的雙重摧殘。
他去向壞姐夫炫耀自己長高高的事。
炫耀完他就坐在門口,伸長小腿腿,把褲腿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家裡每回來一個人他都炫耀一遍。
顧小順摸了摸鼻子道:“會不會是你把褲子往上提高了?”
顧小順把小淨空的小褲腰帶拉回肚臍眼的位置:“你看,這不又能蓋住鞋子了?”
小淨空:“……”
小淨空哇的一聲哭出來!
人間真實顧小順!
最後,顧嬌給小淨空量了身高,還拿自己從前記錄的數據給他看,確定他是真的長高了,只是沒有兩寸那麼多。
“長高了一寸。”顧嬌說。
小淨空坐在顧嬌懷裡,委屈巴巴地玩着顧嬌的頭髮:“一寸也是長高高嗎?”
顧嬌摸了摸他小腦袋:“當然啊。”
小淨空低頭對手指:“那、那要獎勵一個親親。”
顧嬌親了親他的頭頂。
小淨空蹦下地,用小手手捂住頭頂,飛快地奔回了屋。
夜裡,顧嬌去給皇帝換藥時問皇帝可見過那個穗子。
皇帝搖頭:“朕沒見過。”
翌日,顧嬌進了一趟皇宮。
莊太后去上朝了,顧嬌拿穗子問秦公公:“秦公公,你見過這個穗子嗎?”
秦公公搖頭:“老奴沒見過。”
“秦公公,皇宮有采蜜的地方是不是?”她問道。
秦公公道:“在西南角有個蜂園,顧姑娘想要新鮮的蜂蜜嗎?奴才讓人去採。”
“不用,我自己去。”顧嬌頓了頓,“可以去嗎?”
秦公公笑道:“自然。”
秦公公拿了個罐子給顧嬌:“那邊有蜂匠,顧姑娘若是採累了,可以交給他們。”
“好。”顧嬌拿上罐子。
秦公公擔心她迷路,特地叫了仁壽宮的太監送她去。
顧嬌決定在這裡守株待兔。
等了一上午,除了花匠與蜂匠沒有旁人經過。
就在顧嬌打算離開時,小道盡頭忽然走來幾道女子的身影。
爲首的是寧王妃。
寧王妃身邊跟着兩個提着花籃的太監,身後尾隨着四個小宮女。
寧王妃前陣子剛小產過,面上還有些浮腫,六月天氣炎熱,她卻還裹着披風。
瑞王妃說過,這是寧王妃第三次小產。
每一次小產對女人的傷害都是巨大的,何況她都三次了,在醫療條件並不發達的古代,她可能真的很難再有身孕了。
她住宮外的寧王府,就不知爲何會到如此偏僻的西南角來。
難道……她是自己要等的人?
顧嬌人在一間小木屋裡,目光卻透過窗子一瞬不瞬地落在寧王妃身上。
“王妃,這種事您交給奴婢們就好,何苦自己親自來?”一個宮女問道。
寧王妃道:“你們都不懂,白瞎了那些好蜜。把蜂匠叫過來。”
“是!”
宮女應下,去了蜂園裡頭,將當值的蜂匠叫了過來。
蜂匠衝寧王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奴才見過寧王妃。”
寧王妃問道:“今日都採了哪些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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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匠答道:“回寧王妃的話,有棗花蜜與刺槐蜜,還有半罐百花蜜。”
“拿來我嚐嚐。”寧王妃說。
“是!”蜂匠將三種蜂蜜各倒了一小杯過來。
寧王妃用勺子依次嘗過後道:“還是棗花蜜吧。”
“請問寧王妃要多少?”蜂匠恭敬地問。
“兩罐。”寧王妃說。
蜂匠給寧王妃裝了兩罐蜂蜜,寧王妃身旁的小太監接下,之後一行人又去花園挑了幾株盆栽。
望着寧王妃離去的背影,顧嬌走出來,對蜂匠道:“我在地上撿了個穗子,是不是寧王妃的?”
“哎喲。”蜂匠忙拿了穗子追上寧王妃。
顧嬌看見蜂匠將穗子呈給寧王妃,寧王妃卻搖了搖頭,神情不似在作假。
“姑娘,寧王妃說不是她的。”蜂匠將穗子還給了顧嬌。
顧嬌並不是后妃或宮女的打扮,可她是仁壽宮過來的人,蜂匠依舊不敢怠慢。
顧嬌接過穗子,問道:“這裡還有別人來過嗎?”
蜂匠訕笑着說道:“這裡蜜蜂多,容易蜇人,一般沒什麼人過來。”
難道那個仙樂居的花魁是逗自己玩兒的?
顧嬌在腦海裡琢磨“皇宮、西南角”這五個字。
西南角除了蜂園便是花園,花園她也一直盯着,沒有動靜。
顧嬌摸了摸下巴。
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竟然又有人過來了。
這一次來的是太子妃。
太子妃自打被顧嬌套麻袋暴揍一頓後一直待在東宮靜養,昨日傷勢才徹底痊癒,今早纔再次走出東宮。
蜂匠嚇壞了,寧王妃來也就算了,怎麼連太子妃也過來了?
蜂匠趕忙上前行了一禮:“奴才叩見太子妃!”
太子妃淡淡地頷了頷首。
顧嬌就站在蜂園的門口,沒來得及回到小木屋裡,太子妃一眼看見了她。
太子妃是認識顧嬌的,畢竟她遠遠地見過顧嬌。
而顧嬌也認識太子妃,畢竟她深深地揍過太子妃。
只不過在二人的印象裡,對方應當並不認識自己。
眼下算是她們第一次正式會面。
太子妃作爲能迷倒太子的女人,其容貌是無可挑剔的,說一句一見傾城再見傾國也不爲過。
相較之下,臉頰上有着一塊大紅胎記的顧嬌就遜色了許多。
至少在旁人眼裡如此。
太子妃是天上的雲月,後宮佳麗在她面前都能黯然失色,何況眼前這個容顏有殘的少女?
“你是什麼人?見了太子妃爲何不下跪?”太子妃身邊的大太監問道。
若是太子妃的女官大概就認出顧嬌了。
可惜這個大太監不曾見過顧嬌。
蜂匠忙小聲道:“公公,這位姑娘是仁壽宮的人。”
大太監的臉色變了變,但也只是一瞬便拔高音量:“仁壽宮的人最講規矩了,便是莊小姐見了太子妃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禮!”
這一捧一踩的,顯然是在告訴顧嬌,莊太后的嫡親侄孫女見了太子妃都得行禮,甭管她什麼身份,難不成還能越過莊月兮去?
太子妃看着顧嬌。
她突然也很想看這個女人在她面前行禮。
顧嬌卻偏不給她行禮。
大太監作爲東宮的人,自然與仁壽宮不對付,可他也不能上去就把顧嬌給懲治了,還是得用規矩壓着顧嬌:“太后知道你這般無禮嗎?”
“太后知不知道你管得着嗎?”
是秦公公來了。
大太監神色一變,腦袋都低垂了兩分。
同樣是主子身邊的總管太監,他卻沒法兒與秦公公比肩,唯獨魏公公在身份上可與秦公公相較一二。
太子妃看到秦公公也露出了一絲不解的神色。
只見秦公公來到顧嬌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顧姑娘,太后下朝了,問您怎麼還不回仁壽宮吃飯?”
說完這句,他才轉過身,衝太子妃行了一禮,“奴才,見過太子妃。”
他的笑容與禮數都是挑不出錯兒的,可他先與顧嬌打了招呼才參見太子妃,本身就已經是在落太子妃的臉面了。
太子妃的眼底閃過微妙的波光,面上一派如常:“秦公公免禮。”
“顧姑娘,您要的蜂蜜採到了嗎?”
“嗯。”顧嬌點頭,“在屋子裡。”
秦公公親自去將兩罐子蜂蜜抱了出來,笑呵呵地道:“顧姑娘還有什麼想要的嗎?園子裡有許多花,顧姑娘有沒有看上的花?”
顧嬌搖頭:“我不養花。”
秦公公笑道:“行。那咱們回去,再不回去太后她老人家該着急了。”
太子妃的眼底幾乎掩飾不住訝異了。
她認識秦公公這麼久,還從沒見他對誰這般客氣過。
便是在蕭皇后與莊貴妃面前,他也只是禮數盡到而已,可他對顧嬌的客氣似乎並不僅僅是客氣。
那份恭敬裡似乎還帶了一絲疼愛與喜歡。
整個過程秦公公都拿太子妃當空氣,只對着顧嬌問上問下的,好似有操不完的心。
從前的秦公公可沒這麼多話。
太子妃蹙眉。
二人就此離去。
與她擦肩而過的一霎,顧嬌忽然指着地上的穗子說:“你的穗子掉了。”
太子妃低頭一看:“不是本宮的。”
顧嬌:“哦。”
居然也不是太子妃的。
今日出現在皇宮西南角的人都與這個穗子沒關係。
爲什麼會這樣?
顧嬌帶着疑惑離開了。
太子妃心底的疑惑不比顧嬌少,她望着顧嬌的背影,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她不是新科狀元的妻子嗎?怎麼會與仁壽宮走得這麼近?”
“太子妃!”小宮女忽然想起了什麼,道,“您還記不記得前兩天五皇子被人推下水的事?淑妃要罰那人,結果被太后接走了,那人還坐上了太后的鳳攆。”
這件事在皇宮鬧得沸沸揚揚,太子妃雖足不出戶卻也依舊聽說了。
那人是淑妃的嫡親侄女兒,真正的定安侯府大小姐。
據說她醫術高明,被莊太后奉爲座上賓。
太子妃的神色微微一怔:“是她?”
蕭六郎娶的不是普通的農家女,是真正的侯府千金?
這一瞬,太子妃的心裡突然不知是何滋味。
小宮女嘀咕道:“話說回來,這個侯府千金是瘋了嗎?定安侯府是陛下的心腹,蕭六郎也是陛下欽點的新科狀元,父兄丈夫皆是陛下的人,她卻偏要與莊太后爲伍!她不怕被父兄厭棄、不怕被相公休棄嗎?”
是啊,她不怕嗎?
她怎麼能……活得如此無畏、如此無所顧忌?
顧嬌回到仁壽宮,親自給姑婆做了一道蜂蜜香酥鴨,與糖皮鴨的口感相似,沒那麼甜,且多了一絲蜂蜜中自帶的微酸,口感更豐富一些。
沒了皇帝那個糟心兒子與自家搶食,莊太后吃得很歡。
吃過飯,顧嬌拿出了那個穗子:“姑婆,你見過誰佩戴這個穗子嗎?”
莊太后看着穗子皺了皺眉:“這麼醜的穗子,沒見過!”
不醜啊,顧嬌覺得。
“等等,又好像見過。”莊太后仰頭望天,仔細回憶了一下,擺擺手,“想不起來了。”
好叭,剛到手的線索又突然斷了。
“你哪裡弄的穗子?”莊太后問。
“撿的。”顧嬌面不改色地說,“這個穗子可能與行刺陛下的刺客有關。”
“哼。”莊太后哼了哼,一臉嫌棄,“殺個人都做得不乾淨!”
顧嬌:“……”
顧嬌下午又去了一趟蜂園,依舊一無所獲。
暮色時分,她出了皇宮。
她揹着小揹簍,形單影隻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她腦海裡仍在思索兇手的事情,突然,巷子裡傳來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她不經意地用眸光一掃。
只見是一羣五大三粗的漢子正在圍毆一名清瘦嶙峋的男子。
男子的懷中死死地護着什麼,被揍得遍體鱗傷也不鬆手。
顧嬌走過去,一手揪住一個壯漢,三下五除二撂倒了一片。
幾人見不是顧嬌的對手,屁滾尿流地跑掉了。
顧嬌在那名男子身旁蹲下,男子不知發生何事,以爲又要有一輪新的攻擊了,他一手護住頭,一手抱住懷裡的包袱。
顧嬌伸出纖細的食指,戳了戳他肩膀:“是我。”
柳一笙聞言拿開護住頭的手,詫異地看向她。
顧嬌嘆氣:“你怎麼又讓人欺負了?”
柳一笙難爲情地自地上爬起來,淡淡說道:“這不是很正常嗎?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把捱揍說得這般雲淡風輕的也是沒誰了。
顧嬌看了眼他懷中散開了一半的包袱,唔了一聲道:“你終於決定唸書了?”
柳一笙淡道:“隨便念念而已。”
顧嬌:“哦。”
柳一笙:“……”
柳一笙的嘴脣動了動,道:“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給。”顧嬌拋給他一瓶金瘡藥。
柳一笙下意識地接在了手中,頓了頓,就要還給她:“我身上沒錢了。”
顧嬌道:“送你的,不要錢。”
柳一笙卻仍不願白收她的藥,想了想,他從一堆寶貝一般的書冊裡挑了一本給她:“藥錢。”
顧嬌道:“金瘡藥沒這麼貴。”
柳一笙道:“之前的也算上。”
這人的自尊心太強了,總不肯白白受人恩惠,若非如此,他或許早去陳國投靠外祖家了吧。
“行叭。”顧嬌收下了他的書。
二人就此告別。
顧嬌的步子頓住,從懷中拿出那個穗子叫住他:“這個,你見過嗎?”
“誒?我的穗子……”柳一笙說着,低頭去摸自己懷中的玉佩。
當他把玉佩拿出來,見上頭掛着一條一模一樣的穗子時,他抱歉地說道:“認錯了,不是我的,我的還在。”
顧嬌指了指他的穗子:“這個穗子是一直都有的嗎?”
柳一笙點頭:“嗯,我娘留給我的,一直掛在這個玉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