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館出來,顧嬌坐上小三子的馬車去了一趟柳一笙的家。
柳一笙的家裡一如既往的清貧,但是卻沒見柳一笙如往常幾次那般坐在院子裡搓穗子。
只有那個叫阿奴的啞少年和另一個年邁的老嬤嬤在前院做事,一個編筐子,一個搓穗子。
二人認得顧嬌。
顧嬌道:“我找柳一笙,他在嗎?”
老嬤嬤耳背,聽不見,阿奴往裡頭的一間屋子指了指。
“多謝。”顧嬌道了謝,邁步走進堂屋,又轉身進了阿奴所指的另一間小屋。
這是一間書房,也是柳一笙的臥房,與蕭六郎與小淨空的西屋的面積差不多,陳設十分陳舊簡陋,櫃子是掉了漆的,桌子是瘸了腿的用石頭墊着。
還有一些破破爛爛的傢俱不知是打外頭撿來的,還是被人闖進屋子砸壞了的,總之千瘡百孔,裂痕四起。
柳一笙一襲粗布麻衣,坐在書桌後,聚精會神地看着書。
顧嬌認出了這是自己上回送給他的書籍。
他真的開始看書了。
顧嬌沒打擾他,雙手抱懷靠在門板上。
柳一笙沉浸在書海中,一時沒察覺到顧嬌來了,還是外頭的老嬤嬤不小心打翻了一個凳子,發出巨大的碰撞上,他才驚得擡起頭來。
隨後他看見了淡淡地靠在門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顧嬌。
一般來說,看一個人被對方抓包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會下意識地移開目光。
顧嬌卻沒有。
她坦蕩極了,她挑了挑眉,問道:“吵到你了?”
“沒有……不是你。”柳一笙掩下眸中詫異,拉開身邊的窗子往外看了看,確定老嬤嬤沒事才又放下心來。
“你怎麼來了?”他合上書,似是有些拘謹地看了看自己的屋子,不知是不是在看自己屋裡有沒有不能見人的髒亂。
好在沒有。
嬤嬤與阿奴今早剛收拾過。
“你……”他遲疑了一下,想將對方請進來,又覺得似乎不妥,於是站起身道,“去堂屋坐吧。”
顧嬌點頭。
客隨主便,在哪裡坐都好。
柳一笙家裡雖是有兩個下人,但一個年邁耳背,一個不能言語,柳一笙都是親自招待客人。
當然,他家裡從來沒有過別的客人,顧嬌是唯一的一個。
元棠不能算客人。
“坐。”柳一笙指了指椅子說。
顧嬌坐下。
一道白影嗖的竄了過來,蹦到顧嬌的腿上,肥嘟嘟的身子團巴團巴,團成毛茸茸的一團,乖巧地讓顧嬌來擼。
顧嬌拿指尖戳了戳它柔軟的小肚皮,好笑地說道:“你還記得我?”
這隻白貓正是差點嚇了蕭六郎又撞了寧王妃的那隻貓,被元棠及時抓了出來,元棠見她顧嬌喜歡,而白貓也喜歡顧嬌,於是謊稱是無主的貓,讓顧嬌帶回家養。
顧嬌卻沒把它帶走。
當然,顧嬌事後已經猜到它是元棠的貓了,也明確在元棠面前戳破了。
她以爲元棠會把自己的貓要回去的。
“你還在呢。”顧嬌彎了彎脣角,擼貓擼得舒服極了。
柳一笙看着她與白貓玩得十分開心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既這麼喜歡,爲什麼不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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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公怕貓。
這個男人,天不怕地不怕,死也不怕,偏偏就怕貓。
顧嬌沒回答他的話,而是說道:“不用,你養得很好。”頓了頓,她扭頭看他,“你不喜歡貓嗎?”
柳一笙垂眸道:“沒有,很喜歡,它還能捉老鼠,它來了之後,家裡都沒有老鼠了。”
顧嬌點點它的小肚皮:“你這麼能幹的嗎?”
白貓得意地喵了一聲。
“它有名字嗎?”顧嬌忽然問。
柳一笙被問到了。
養只貓而已,難道還要名字嗎?
顧嬌其實也沒有養寵物的經驗,只不過小淨空連養的七隻雞都要挨個取名字,她便下意識地認爲這隻白貓也得有個名字。
柳一笙的臉色有些尷尬。
方纔還說喜歡養貓,卻連個名字也沒給貓家。
柳一笙眼神一閃,道:“想、想了幾個,不知道叫哪個好。”
顧嬌看向他:“說來聽聽。”
取名廢柳一笙:“……”
柳一笙靈機一動,說道:“要不你給取一個吧,畢竟是你的貓,只是暫時放在我這裡寄養。”
“也行。”顧嬌點了點頭,思慮片刻,道,“叫小十吧。”
家裡的神獸有九隻了,這個排行老十。
“好,就叫小十。”柳一笙完全沒有意見。
“你今天是來看小十的嗎?”他問道,站起身來給顧嬌倒水。
“也是來看你的。”顧嬌說。
柳一笙倒水的手一抖,灑了一滴在桌上,他拿了帕子不着痕跡地拭去,把倒好的茶水放到顧嬌手邊:“你還真是閒得慌。”
顧嬌把小揹簍取下來,從裡頭拿了幾本厚厚的書冊:“給。”
上次給柳一笙的是四書,這次拿來的是五經以及兩本算術。
都是有註解的那種,很適合自學的讀書人。
“你……”柳一笙欲言又止。
顧嬌幾乎可以想象他要說什麼了:“我知道,你買不起,不是白送你書,這些都是小十的伙食費。小十這麼胖,一看就特別能吃。”
白貓幽怨地喵了一聲。
柳一笙嘆道:“賭輸了你會後悔的。”
什麼封侯拜相,他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柳一笙糾結了一瞬,到底是把書收下了,不過這些書籍的價值他都暗暗記下了,將來有一日總是要還給她的。
柳一笙撫着書籍的封面道:“這些書算是我向你借的,以後等我掙了錢,還你。”
“隨你。”顧嬌渾不在意地說,幾本書而已,她又不缺那點銀子,只是爲了照顧他無比強悍的自尊心,她沒有當場拒絕。
此時的顧嬌不會知道,多年後的某一天,柳一笙真的把這些書錢還了,卻不是用銀子。
一本書,一座城池。
足足十一座,還了她半個國。
“你要是有不懂的可以問我。”顧嬌見柳一笙在翻看那兩本算術,很是自信大方地說。
“啊,好。”柳一笙虛心求教,從屋子裡拿了一堆八股文的初稿出來。
顧嬌面不改色地說:“……或者,也可以不問我。”
柳一笙:“……”
顧嬌又擼了會兒貓,擼到最後簡直想吸貓,她忍住了。
“我今天來其實還有一件事。”
擼貓擼得差點兒忘了正事,貓色誤我!
“什麼事?”柳一笙問。
“是有關元棠的。”顧嬌說。
她話音剛落,元棠的聲音便自另一間屋子裡響起,“關於本殿下什麼的啊?”
顧嬌古怪地皺了皺眉。
柳一笙解釋道:“他方纔就來了,在柴房睡覺。”
顧嬌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元棠:“放着好好的皇宮不睡,來柴房睡,你什麼毛病?”
元棠用摺扇掩面打了呵欠,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在顧嬌的對面坐下:“只要離表哥近,睡柴房又有什麼關係?”
柳一笙對顧嬌道:“我以爲他不會醒,就沒和你說。”
他也沒料到顧嬌會突然提到元棠,早知如此,他一定會提醒她的,畢竟背後談論對方被正主抓包挺尷尬的。
柳一笙想多了,顧嬌一點兒也不尷尬,顧嬌唔了一聲,對元棠道:“來的正好。”
元棠勾脣一笑:“怎麼?想本殿下了?”
柳一笙眸光一冷。
元棠忙對他道:“別生氣,開個玩笑而已,我心裡只有表哥,裝不下別人。”
柳一笙顯然對他的厚顏無恥、油嘴滑舌習以爲常,冷冷地轉過身不再理他。
元棠笑道:“顧大夫,你適才是想說我什麼?”
顧嬌沒說話,直接伸出一隻手來掐住了元棠的下巴,將他臉往左側一轉,果真看見了秀髮遮掩下的抓痕與紅腫。
只不過,約莫是擦了藥,沒有瑞王妃說的那般明顯了,但也還是看得出痕跡就是了。
元棠沒有反抗,玩味兒地看了看一旁的柳一笙:“表哥,這可是她調戲我,不是我主動勾引她。”
“閉上你的嘴!”柳一笙沒好氣地說道。
顧嬌問道:“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弄的?”
元棠挑眉道:“這麼關心我?”
柳一笙冷冰冰地說道:“別廢話。”
元棠無奈聳了聳肩,用摺扇指了指顧嬌腿上的大白貓道:“還能是怎麼弄的?它撓的唄!”
顧嬌看向腿上的白貓:“你撓的?”
白貓閉眼裝死。
柳一笙道:“是它撓的,我看見了。”
顧嬌問道:“什麼時候撓的?”
柳一笙道:“昨晚,他翻牆進屋,白貓以爲進了賊,就撓了他一爪子。”
看不出這小東西還挺兇啊。
元棠幽怨地看向那隻白貓:“才幾天沒見,就忘記從前是誰養着你了!”
柳一笙不會撒謊騙她,且據顧嬌方纔的觀察,元棠臉上的痕跡確實不像指痕,更像利爪所致的撓痕與抓痕。
當然,不排除另外一種情況——那一巴掌沒打出太大的痕跡,冰敷一下立馬就消腫了。
元棠看着陷入沉思的顧嬌,道:“喂,你幹嘛這麼看着我?你們昭國人今天都這麼奇怪嗎?先是瑞王妃見了我,被我受傷的臉嚇到驚叫,之後又是你捧着我的臉對我動手動腳。”
柳一笙煩死他了:“誰對你動手動腳了,再這麼口無遮攔,下次不要來了。”
元棠秒慫:“好好好,不說,不說!”
不是元棠,這件事的走向變得有些奇怪了。
雖說溫琳琅和誰私會跟自己沒有關係,但她撞破了對方的秘密,萬一對方發現了這件事,極有可能對她與瑞王妃不利。
所以,還是儘快將那人揪出來的好。
顧嬌一瞬不瞬地看着元棠,問道:“你認識太子妃嗎?”
元棠道:“你說哪國太子妃?”
顧嬌道:“昭國太子妃。”
元棠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哦,那個昭都小侯爺的未婚妻呀,認識,怎麼了?”
“是前未婚妻,他們已經沒關係了。”顧嬌糾正元棠,又問道,“你昨天去見過她沒有?”
因爲被問了一嘴,元棠一時間也沒在意她爲何要糾正自己,元棠攤手道:“我幹嘛去見她?我和她又不熟!等等,你爲什麼這麼問?你該不會是懷疑我和她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吧?”
這個元棠,倒是不笨的。
元棠笑了,笑完,豎起手指,鄭重地說道:“表哥在這兒,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的確行刺過你們昭國的皇帝,但是,我和你們昭國的太子妃絕對沒有任何關係!我對天發誓!若是我有半句謊話,就讓我這輩子都不能帶表哥回陳國!”
這算哪門子的發誓?
柳一笙淡道:“你要是撒謊,就讓你做不成陳國的太子。”
元棠一臉受傷:“太毒了吧!你還是不是我表哥了?”
元棠看起來不像在撒謊。
只是從動機、武功、前科……等等各方面綜合來看,元棠的嫌疑都是最大的。
就在顧嬌打算開口問他要昨天上午的不在場證明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陣詭異的動靜。
顧嬌雙耳一動,一把抄起手中的茶杯,朝門外扔了出去!
就聽得鏗的一聲脆響,一支箭矢被茶杯撞掉在地上。
院子裡的啞奴唰的站起身來,拽起壓根兒沒聽到動靜的老嬤嬤,將她背進了屋。
二人進屋的一霎,元棠起身將堂屋的門合上,門栓也插上!
幾乎是同一時刻,門板上響起了一整排被箭矢射中的聲音,其中一支箭矢更是破門進了一半,差點就扎到了元棠的肚子。
元棠看着那支差點把自己開膛破肚的箭矢,嘴角狠狠一抽。
“不是吧表哥,你最近又幹什麼了?從前那些昭國人還只是來你家裡砸一砸,如今卻是要對你下殺手了嗎?”
元棠話音一落,又一支箭矢破空而來。
這次是從後門。
後門關不上,因爲根本沒有後門……
然而這支箭矢瞄準的人卻並不是柳一笙。
有那麼一瞬,顧嬌以爲對方是衝着自己來的,直到——那支箭準確無誤地扎進了元棠的摺扇。
不是扇子擋得快,他都被開瓢了!
元棠目瞪口呆:“……什麼情況啊?衝我來的嗎?”
後面又射來好幾支箭,全是瞄準元棠。
顧嬌深深地看了看後門的方向,眸光一動:“好了,你的嫌疑被排除了。”
元棠躲箭躲得滿屋子亂竄:“什麼意思?”
很顯然,有人希望讓元棠來背這個黑鍋,並且給元棠來個死無對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