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笑話。
可許瑾年還是傻傻地答應:“我保證,你說就是了。”
我咬着嘴脣,心裡默唸:殺了你,是因爲要殺了你,讓你消失啊!可是,我根本說不出口,不管他許瑾年在九年前如何的折磨恐嚇我,如何視我的生命如塵土,九年後的現在,他都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樣子。
殺了你。我說不出口。
這時許瑾年胸口突然泛起一圈白光,那白光漸而變成紅色,不停的閃爍,他低頭看了一眼,很久都沒擡頭。奶奶見勢趕緊扒開他的衣釦,只見那光連着胸膛,很大一片皮膚變得血紅,按下去卻安然無恙。
我意識到那是他體內的天延石正起着什麼作用,仔細一想,當年他還沒嵌進體內的天延石也發出過類似的紅光,那是在什麼樣的情境下呢?
良久後許瑾年擡起頭來,忽然勾起嘴角,衝着我邪魅的笑,可是聲音卻不在那麼剛硬,“原來,你想讓我死啊。”那語氣彷彿驟然滑落的星斗,冰冷,失望,甚至夾雜着某種嘲笑。
我突然明白,他胸口的那道紅光,是危及他性命時的警示!
我剛剛殺他的念頭被他體內的天延石感應到了。許瑾年說罷擡起壓在玻璃窗上的手指,輕輕一勾嘴角,將門猛地往裡一推,門栓就自動脫落。我忙往後一跌,聲音顫抖着喊奶奶。
奶奶一臉茫然的看着許瑾年,根本不知道此刻的利害關係。姐姐反應快,搶在許瑾年前面衝進裡屋,然後把我護在身後。
我緊緊抓住姐姐的肩膀,手心裡不斷滲出冷汗,我怕許瑾年還是當年那般兇殘的脾氣,如果是那樣,他幾乎一個巴掌就可以打飛我的七魂六魄。
許瑾年果然還是走了進來,他胸膛泛着的紅色光澤給他冰凌的氣勢平添了幾分凶煞。他不斷地靠過來,姐姐不斷後退,最後我不得不貼在高腳櫃的鏡面上。但許瑾年突然在距離姐姐半米的地方調轉方向,然後站在牀腳,拿過他扔在牀上的長白袍。
這麼多年,他的衣服洗洗換換,終究還是他族的樣式。繫上衣釦,拎着白袍,很快又看向這邊。我死死躲在姐姐身後,心臟跳動的厲害,不敢看許瑾年一眼。
但是許瑾年什麼都沒做,只是用忽然耗盡精力似得疲憊的身軀挺立着,他眼裡沒有凌厲的煞氣,忽然似一潭死水般波瀾不驚,後來,他微屈着身子,低頭對我說,對我說了一句我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話:
“桑柔,如果你不急着去死,我就一定會努力活下來。”
我的心一怵,我不死,他便要活下去。是對我的詛咒嗎?還是...我微微擡起頭去看他,卻發現他早已踏出房門不知去向,只聽得見奶奶在庭院裡的聲聲呼喊。我莫名的難過,犯罪未遂般的難受。姐姐轉過身抱住我,輕薄的衣襟慢慢被我浸溼。
我手裡的天延石還在,他沒有搶沒有奪,任它在我手上玩捏。我不敢在想下去,他的意圖,他的去向,他說那話的意思,通通都成了謎。一時間,我又栽進一個巨大的無法自拔的坑洞裡。
我心裡清楚,許瑾年這一走,指定不會在回頭。
奶奶從外頭回來時,我和姐姐正癱坐在沙發上,彼此安靜的不說一句話。奶奶眼裡的疑惑此刻成了惱怒,她疲憊的坐在桌子上,瞅着眼看滿桌子還冒熱氣的菜餚。
“肉肉你到底想對他做什麼?”奶奶握着拳頭往桌子上砸,玻璃杯裡的水來回晃盪,一盤粉條白菜肉的湯都蕩了出來,她老人家再不似之前的慈祥,而是厲聲戾氣,彷彿滿口的火星子,“你纔剛回來,就不能先好好吃頓飯嗎?人家許瑾年哪點礙你眼了,你就這麼不待見他?”
奶奶臉繃得像皮帶,眼睛直勾勾瞪着我。我簡直是啞巴吃黃連,這麼多年總要我說不待見許瑾年的原因,可說到底你們誰相信過。自他許瑾年被領進我家大門的那天起,我向你們坦露的一切恐懼,在你們眼裡都是末無須有,都是浮誇,是扯淡。
“奶奶你這話就不對了,剛你又不是沒看見,他倆中間隔着一扇門,肉肉根本什麼都沒做。”姐姐坐直身子,爲我辯駁道,“你這麼說肉肉不公平,分明是那傢伙先上臉的,說他不待見肉肉還差不多。”
算是聽姐姐說了回暖心窩子的話,這麼一說我心裡舒服多了,一下子來了力氣,也端坐正身子。姐姐義正言辭,瞟了我一眼,還一挑眉,繼續對奶奶說道:“況且奶奶你也知道他不是一般人,這回回來,你問過他目的嗎?”
奶奶繃得像皮帶似得臉稍微一鬆,目光重新回到飯桌上,接着從鼻腔裡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正因爲他和我們不一樣,奶奶纔想着讓你們待他好一點。”她端起水杯繼續說,“怎麼說他也是個孩子,一個人奔波流浪的,沒人管,現在好不容易回家看看,你們就不能讓着他點?”
我和姐姐聽了頓時失語,比起奶奶的心境,我們真是自愧不如。她和爺爺打心眼裡把許瑾年當做這個大家庭的一份子,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認可,例如我。讓也有讓的程度,大不了我小時候受的委屈全算做對他的忍讓,而現在,再不能任他四處亂跑,禍害一方。
這麼想着,心就一硬,握天延石的力氣也更足了些,於是我站起來對奶奶說:“忍讓是有限度的,如果奶奶相信我小時候的那些“鬼話”,自然不用我說你也能理解我。現在天還早,我得去找王甜一趟,奶奶你就別擔心了,依我看,許瑾年不會在回來的。”
說罷姐姐一巴掌打在我背上,然後起身把我往門外推去:“這個不用你操心,你趕快去吧,不然奶奶噴起火來我可沒芭蕉扇借你。”
我說出口的話讓奶奶臉色更難看,她倚老賣老,在我身後喊了句“你個臭肉肉,奶奶的話就當放屁了是不是?看我老了就不聽話了是不是?”
怎麼會呢奶奶,不是你老了,而是桑柔我長大了啊。所以不再像從前那樣單純的恐懼和躲避,所以學會動用自己的力量來反抗。如果不這麼做,我存活在你們身邊的日子,大抵不多了。
我一直畏懼他,也畏懼我身上隨時會被抽走的魂魄。
去王甜家的路上我格外小心,就怕許瑾年突然一個跟頭翻到我面前,頭髮一甩,眼睛一紅,掐住我的脖子不放。現在的努爾村可不比當年,那些有爲的青壯年們,早就在城裡安居樂業,一般春耕的時候纔回來坐坐。現在村子裡居住的,多半是安享晚年的老人,這會兒正是午後,縱橫交錯的小路上根本見不着人。
所以我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膽,心想千萬不能被許瑾年抓住,否則連個幫我喊救命的人都沒有。
我左拐右拐,東張西望,後來抄了一條東西向的近道,先不說那雪水和土地融在一起,弄得我滿腳是泥,光是那些正值壯年的蟄麻草就夠我嗆的。整個腳脖子和背部被蟄麻草蟄的全是疙瘩,癢的我咬牙。但這卻是最安全的,因爲據我瞭解,許瑾年不會輕易到這種地方。他嫌癢。
出了蟄麻窩,就是一條公路,公路上漫步走着一羣灰鵝,對面的還有一個小道,走進去就能看到王甜家的銀皮鐵門。小道里堆着些木柴,有大約五隻珍珠雞窩在上面午睡,我一走進,都唰的飛起來,還竄出一隻貓,敏捷的跳到王甜家牆頭上。
我四下裡瞅了一遍,沒有看見許瑾年的蹤影,這才放心的扣起手敲門。
裡面很快有了動靜,我透過門縫看到王甜的媽媽朝這邊走來。門一打開,我就禮貌的問候:“阿姨好!”